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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說葉平生沒有被撼動,那是假的。他當然知道時宜是個多麼好的孩子,也看到她眼裏的尊敬和崇拜。他何嘗不是真心疼愛她的。只是……為何偏偏她的父親是沈奇耀?
葉平生痛苦地抓住自己的頭髮,最後攤坐在梨花木椅上,漸jiàn 垂下頭。
葉嘉薇見狀,已經不想再多說什麼,準備轉身便走。
「薇兒,你可知我為何那般痛恨西醫?」背後那道蒼老而嘶啞的聲音令葉嘉薇無法再邁開腳步。她硬生生地轉過頭,回答的聲音竟變得不像自己,「聽過一些,是因為祖父?」父親一直不贊同她去美國學醫,是哥哥一邊勸着,加上當時戰亂,他才不得已同意自己去的。
葉嘉薇忽然發現眼前這個老人在歲月的洗禮中,漸jiàn 已經兩鬢髮白。
葉平生點點頭,「其實你祖父不是因為輸了給西洋人才鬱鬱而終,他是不甘被人布了局!」說到最後一片激動,「明明同為太醫院的學生,那個姓沈的竟做得出那種陷害同胞的事!」
葉嘉薇心臟像是受到一擊,原來這裏面還有內情。
葉平生仰起頭,像是可以看到很久以前,蒼老而歷經風沙的聲音慢慢環繞在葉嘉薇耳邊,「我們葉家歷來是醫學世家,而當年你祖父葉光寅在太醫院是數一數二的大醫師,不僅精通各種針灸,推拿,外傷,內傷,連各種疑難雜症都難不倒他,人稱『百藥王』,所以慈禧太后有什麼頭疼腦熱都要傳召他。可惜他鋒芒太露又不懂得收斂,漸jiàn 引來了許多同期生的嫉妒。他們一開始只是故意放錯一些藥材說是你祖父吩咐的,你祖父又是孤傲高冷之人,根本不屑於解釋。但是他盛名在外,這點小事還是打不倒他的。
那時候便只有一個經常受欺負的小藥童相信他,那個便是慕容清喧,後來開了千金藥行的男人。你祖父漸jiàn 十分信賴他,並向太醫院討了他過來身邊幫忙,兩人漸jiàn 親近如兄弟。直到後來外國大使來覲見,聽聞天朝人傑地靈,想要各個方面都與我國進行一番較量,但是分明就是有備而來。在醫學方面,慈禧太后挑選了你祖父來應對。一開始,無論是藥理還是治療外傷都是你祖父略勝一籌。最後一輪比賽便是製藥,這輪真真正正是要靠本事和耐力,所以便設在了第二天舉行。」
葉嘉薇聽到這裏已猜到了結局,只是隱隱不願相信,這種被人背叛的感覺,一定很難受吧。
「你祖父在製藥方面是天才,我沒用,但或許你的便是繼承他的。他能精確得不用量筒,只是目測便知道藥物的重量,每次制出來的藥都是他的效果最好。這樣的人又怎麼會有失手的時候呢?可是偏偏的,那次比賽他便是失敗了,聽說是混淆了藥材。他當了三四十年的醫師,怎麼會分不清傘房花兒草和白花蛇舌草呢?他不願yì 相信是輔助他製藥的慕容清喧做的這件事。可是結果卻是慕容清喧出來指正了這顆藥失效的原因。所以他比賽輸給了西洋人,而他的藥理還不如身邊的一個小藥童。你祖父在宮裏的這場失敗雖然沒有禍及家人,但是他的事業和熱情消沉了很長一段時間,再後來慕容清喧聲名鵲起,便開了一家與我們百善藥行相抗衡的千金藥行。你祖父到死都不知道為何情同手足的慕容清喧要這樣在背後捅他一刀。」
葉平生講完這段話,兩人俱是無言,這個夜寂靜得很。窗外忽然起風了,大榕樹的葉子被吹得嘩啦啦作響,葉嘉薇沉思了片刻才消化完這段話,又重新拾起話頭,「阿爹,祖父的事,我很難過。但是上一代的恩怨又豈能讓下一代來承shòu呢?祖父的逝世便已經給這件事劃上了句號。更何況時宜的父親不是慕容家的人……」
葉平生長長嘆了一口氣,「薇兒,你不懂人的這份執着,我若是討厭一個人,那是如何都不會改biàn 的事實。沈奇耀不是慕容家的人,可是難道他不是千金藥行的負責人?他的妻子慕容雪芝呢?你敢說他們毫無關xì ?只要跟害死你祖父的人扯上半點關xì ,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以及接受的。你若要說以前我多喜歡時宜這個孩子,我無法反駁,事實也確是如此,但是那是在我不知道她的父親是沈奇耀的前提下,如今我知道了,便無法忍受!」
葉嘉薇覺得父親說錯了,她何嘗不懂那份執着的心,可是正因為她懂得,才想讓父親放手,不要緊拽着不放。這樣心裏多難受,滿滿都是負荷,多了便會把人壓垮的罷。誰的心上沒有一些傷痛?整日耿耿於懷於傷口復原有何幫助呢?只不過父親這個心結太過長久而且複雜,解鈴還須繫鈴人。還是先去找哥哥再從長計議罷。
葉嘉薇這麼想着便跟葉平生道了一聲,「阿爹,您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走罷。」葉平生靠在梨花椅上,慢慢闔上了眼睛。
葉嘉薇腦里一邊想着該怎麼跟葉嘉文說,離祠堂還有一段路的時候便聽聞小廝來報,說有人來訪。
「有沒有問是誰?」葉嘉薇好奇,這麼晚了還有人上門?
小廝恭敬地回答道:「問了,是個女子,可是她沒說名zì ,一直蒙着臉。」
葉嘉薇眉毛輕顰,「帶我去看看。」如今先不必去看哥哥,來人若是她猜的那個人便真的出了事。
葉嘉薇跟着小廝快步走向大廳,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個熟悉而瘦削的身影,她正俏生生地立在那裏,葉嘉薇卻感覺隔了一世未見。「時宜」這兩字一直在喉嚨里翻滾,卻怎麼也吐不出來。她只能同樣靜靜地看着站立着的女子,眼角忽然細細地滲出淚。
前面的女子似是感應到什麼一樣回過頭,便笑着飛撲了過來。直到手中抱着她真正溫暖的身體,葉嘉薇才真的相信,這是蔣時宜。
「嘉薇,好久不見。」蔣時宜環在葉嘉薇脖子上的雙手不斷顫動,好像歡喜到不知道該如何自處。
葉嘉薇重重地回抱着她,一直哽在喉嚨的名zì 終於脫口而出,「時宜,好久好久不見。」
這一場歡喜的相逢之後,葉嘉薇才想起自己要問的事,立即端正了態度,扶了她的肩頭坐下,「時宜,我有很多話要跟你說,可是眼下還是先把主要問題解決一下,你怎麼這麼晚了還過來?是不是沈家那邊出了事?」
蔣時宜脫下蒙住頭的披肩,兩隻眼睛笑得發亮,「沒什麼事啊,我只是和沈奇耀脫離了父女關xì ,以後我便只是蔣時宜,不是什麼沈時宜了。怎麼樣?開心吧?」
葉嘉薇腦子有些發懵,「脫離父女關xì ?怎麼回事?」
「他自動提出來的,可能覺得我這個女兒太丟臉吧,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不過很開心就是啦。」
如果是以前,葉嘉薇不會覺得是什麼開心的事,也不是不開心的事。但今天聽了父親講,忽然覺得這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只是不禁又疑惑,「你就這樣出來了?」
蔣時宜提了提身邊的包袱,「我帶了這個啊。」
葉嘉薇緊張的情緒被她逗得一笑,忍不住用手敲了敲她的腦袋,「我是問你母親怎麼辦。」
蔣時宜就靜靜地閉了嘴巴不說話,腦海浮現出母親溫和的臉。
她出門前,母親帶了她進房間,這是她第一次光明正大地過去母親的房間。那裏的佈置竟跟小時候一模一樣,一個老舊的縫紉機,一張碎花吃飯桌子,幾張矮凳。最後是那張令人懷念的木板床,她輕輕躺了上去,上miàn 已經鋪了一層薄薄的棉絮被子,不像小時候那般硌得人生疼。可是充滿陽光的味道還是半點不變,暖洋洋的讓人昏昏欲睡。
「母親是不是每天都拿出去曬太陽?」她蹭了蹭那張碎花被子。「真暖和。」
蔣怡欣見她一副小貓的樣子,不由跟着笑了起來,「當然,母親的習慣一直沒有變過。誰像你這隻小懶豬。」她伸手捏了捏蔣時宜的臉,卻是一怔,時光俄爾,她的女兒真的長大了。
「沈奇耀真的和我斷絕父女關xì 了,母親,你是不是很難過?」蔣時宜看着天花板,半晌開口說道,聲音里有一些想要飛翔的渴望,又有些不知名的疼痛。
蔣怡欣握住蔣時宜微涼的手,「說不難過,是假的。但是我知道你開心便夠了,你可以到外面遊覽各地,增長見識,你可以跟心愛的人暢所欲言。你會每一夜都睡得安安穩穩,美夢綿長。」
「可是,我捨不得您。」蔣時宜說這句的時候,鼻頭一酸,險些掉下眼淚。
「傻丫頭,天xià 哪有不散的宴席。又不是以後再不得相見。」蔣怡欣柔情地摸着身旁那台縫紉機,「這一桌一椅,所有的東西都是奇耀送給我的,它們的年齡比你都大。」
蔣時宜忽然懂了,母親是用無聲的情感在向她表明,蔣怡欣是離不開沈奇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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