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信太監又道:「四貝勒前腳剛走,皇后娘娘便突然病重,許姑姑已經急召了羅院使去!似乎……病情不容樂觀。」
雍正聽了,眉心一蹙,神情也凝重幾分。服用了這麼久的人參、藜蘆,也的確是差不離的,元氣也該要消耗盡了。想到這終究是他的結髮妻子,雍正便道:「蘇培盛,擺駕景仁宮。」
「嗻!」
如今已經是後半夜了,景仁宮中一片燈火通明。
羅悌跪在地上,稟報道:「皇后娘娘脈息紊亂,奴才已經施針暫時救醒了,但是……也只怕是迴光返照了。」——羅悌自然明白是皇上一手導致皇后一步步走向死亡,所以便直言不諱了。
雍正輕輕點頭,道:「朕與她夫妻多年,雖然走到今天這一步,全都是她作孽過多。但好歹她是先帝賜與朕的髮妻,朕還是有些話要與她說的。」
羅悌忙道了一聲「是」,起身躬身退了出去。
蘇培盛見狀,也識趣地揮手帶着殿內一干太監、宮女如數退了出去。
雍正這才走到裏頭梢間,一步步走向拔步床畔,他看着此刻精神尚且不錯的皇后,也明白這是死前的最後幾分返照了。
「皇上……四爺,您還是來了。」皇后仰躺在床榻上,露出了笑容。
雍正面無表情地道:「朕答允你會給你應有的哀榮,便不會食言。」
皇后笑容漸漸有些苦澀,「妾身不怨皇上,妾身有今日,都是自己作孽太多。皇上顧念多年夫妻情分,肯來看望妾身,妾身已經很高興了。」
若非曉得皇后剛剛秘密會見了弘曆,雍正此刻或許會因皇后的「將死善言」而有所感動,可此刻,他並不會。
雍正依舊是刻板的面孔,聲音也是不含有任何情愫。他道:「你還有什麼所求,儘管說來。」
皇后眼中帶淚,嘴角卻帶着笑容,她輕聲道:「當初巫蠱懷恪。是妾身所為。不幸事發,為保自身,所以將罪責如數推卸道了錢氏身上。臣妾將死,不願讓錢氏背負不白之冤,還請皇上明鑑。」——此刻要認下自己沒有犯下過的罪行。皇后胸中一口悶氣,着實難以紓解。
雍正卻認可了皇后這番「實話」,「朕知道了。」
皇后忙趁機道:「所以,還請皇上看在弘曆的份兒上,放錢氏出冷宮吧。」
雍正面色沉默,不發一言。
皇后撐着力氣道:「之前,四阿哥和告發三阿哥之事,也是妾身授意,是妾身沒有教導好四阿哥!而四阿哥已經長大,也着實在難認其他嬪妃為母了!而錢氏在冷宮這麼久。必然多加反省了自身不足,若能放出來,必然會好好教導四阿哥的!」
雍正聽了,點頭道:「好,朕會恕錢氏出冷宮。」——不管怎麼樣,一個小小錢氏,恕與不恕都無關緊要。可皇后有一點說得對,再給弘曆找個養母,的確不切實際了些。
皇后露出些許笑容,「妾身還有一求。便是娘家侄女昭嫻,她的終身大事……」
雍正當即便道:「朕知道你所求為何,朕答允,讓她嫁入皇家!」——嫁入皇家。並不代表是嫁給弘曆做嫡福晉。雍正這話無疑是挖了一個坑——做帝王的,有幾個是不腹黑的?雍正的腹黑程度,是連將死之人都不介意算計一下的。
皇后不禁一喜,她忙道:「多謝皇上!妾身死亦無憾了!」——皇后此刻並不知道雍正心中所想,否則只怕要死不瞑目了。
翌日的早晨,宜萱被來自紫禁城的喪鐘之聲吵醒。
宜萱仔細聽了。也數了,是九九八十一聲喪鐘,這樣的規格,只有帝後以及皇太后才能享有。去年孝恭仁太后駕鶴,也是鳴響了八十一聲喪鐘。
因此,如今去了的,可想而知,便是大清的皇后,烏拉那拉氏了。
宜萱記得,在原本歷史中,她是死於雍正九年的,如今卻提前了整整七年。這一切,可以說都是因為她。
宜萱平靜地吩咐玉簪,讓針線房立刻開工趕製出一身孝服來。之前,雅思哈去了,宜萱不必穿孝,可如今皇后去了,她就必須穿上縞素了。
幸而孝服無須任何花紋,做起來也是十分簡單的,不消一個時辰,一身針功細膩的雪白色松江布衣裳便做好了,宜萱裏頭穿了素淨的月白色旗袍,外頭罩上這件衣裳,倒也十分合適。
宜萱趕去景仁宮的時候,這裏已經是掛白成片,佛幡飄搖,靈堂也已經布好,正殿中,巨大的陰沉木棺材中躺着的是大清朝最尊貴的女人,皇后烏拉那拉氏。
陰沉木棺前,弘曆聲嘶力竭的哭嚎着,匍匐着想要爬向棺梓,卻被太監死死拉住,他口中大叫着「皇額娘不要走」,滿臉的淚水恣意橫流,仿佛那棺梓中的是他的親生母親一般。
宜萱跪在賢貴妃身側,冷眼看着,這個弘曆,演技竟然是如此一流。
惠貴妃年氏臉上露出冷笑之色,她輕哼了一聲道:「裝模作樣!」
惠貴妃的話才剛落音,便聽得噗通一聲,原來是弘曆翻倒在了地上。一個太監疾呼道:「貝勒爺暈過去了!」
宜萱暗道,演戲倒是挺全套的!
皇后之死,其實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所以嬪妃們都有了足夠的應對,什麼浸了薑汁的帕子之類刺激眼睛的東西都預備好了,各各哭哭啼啼,悲悲切切,讓這一切看起來像皇后喪禮應有的模樣。不過弘曆表現,無疑秒殺了在場所有人嬪妃、阿哥、公主們。
他這番費力演出,自然是有收穫的,除了孝順的名聲,更能收穫烏拉那拉氏全族的好感。事後更連雍正皇帝都賞賜了湯藥,稱讚他的孝順。至於是真心稱讚還是礙於情勢,宜萱就不得而知了。
汗阿瑪的確遵守承諾,給了皇后應有喪禮和死後的哀榮。禮部所擬定的給皇后的追諡,是一個「敬」字,汗阿瑪允了,並命顯親王衍潢上大行皇后尊諡。以冊寶諡曰:孝敬皇后。
隨後,又追封孝敬憲皇后曾祖父透納巴圖魯,祖父布克查,俱為一等公;曾祖母和祖母俱為一品夫人。遣官致祭。修墓立碑。這番舉動無疑是給了皇后母家以極大的榮耀。
也是因此,烏拉那拉氏一族在皇后死後,倒是大有蒸蒸日上之勢。
不過皇后死了,在後宮裏屬於烏拉那拉氏的時代終於是結束了。
皇后的喪禮剛過,宜萱便從額娘口中得知。被關押冷宮一年有餘的庶妃錢氏被赦免,並安置在尚無主位的景仁宮配殿中。
賢貴妃難免有些惱怒:「皇上怎麼把這個不安分的錢氏給放出來了?」
宜萱面帶淡淡的微笑:「之前弘曆在皇后靈前哀毀過度,如今想來,大約是皇后臨死前替錢氏向汗阿瑪求情了吧!」
賢貴妃攥着手中茶盞,指節已經隱隱發白,「皇后,她是死了都不肯叫人安生!!」
宜萱笑道:「一個錢氏而已,若她在汗阿瑪心中有半點分量,當初也不會被發落去冷宮。如今放出來了,亦不會只居住在偏殿中。」
賢貴妃凝重着面孔道:「景陽宮沒有主位。保不齊她就有住進去一日呢!萬一你汗阿瑪看在四阿哥的份兒上,給她封嬪列妃,那可如何是好?!」
宜萱卻搖頭道:「若汗阿瑪真要給她封嬪封妃,便會直接叫她住進正殿,而無需暫住配殿這麼麻煩了!」
宜萱的話音剛落,徐一忠快步走了進來,打千兒行禮,道:「皇上口諭,曉諭六宮,封四貝勒生母錢氏為正五品貴人!」
宜萱聽了。挑眉笑看着自己額娘。
賢貴妃也不由眉頭一舒展,她抿嘴笑道:「貴人?聽着『貴』,卻不過是個『婢妾』罷了!」
「這下子,額娘放心了?」宜萱笑盈盈道。
賢貴妃低頭抿了一口茶水。「一個小小貴人,的確翻騰不出什麼浪花來。倒是四貝勒,之前那麼賣力,卻只給自己生母換來一個貴人的位份!」
景陽宮中,剛剛被封為貴人的錢氏客客氣氣叫人送走了傳旨太監,一臉溫柔恭順之色。
急急忙忙趕來的弘曆。卻是難言惱羞之色:「為什麼汗阿瑪只封了額娘貴人?!連沒有兒女的武氏和宋氏都是一宮嬪主!如今後宮高位多懸,汗阿瑪為什麼連個嬪位都吝嗇給額娘!」
錢氏在冷宮這一年,可謂是吃盡苦頭,如今從冷宮裏出來,自然是磨去了以前的衝動冒失,她平靜地道:「我現在是皇上厭棄之人,能有個正式的位份已經是十分難得了。」
弘曆咬牙道:「可是當初的巫蠱之事,汗阿瑪明明已經知道額娘是冤枉的啊!」
錢氏沉聲道:「皇上是恕我的罪,才將我放出冷宮。而非平反昭雪放出冷宮!」錢氏眼裏沒有惱怒、也沒有羞憤,只有無比的冷靜——冷漠而沉靜,她看着銅鏡中自己那張老去的容顏,冷宮裏的折磨,讓她老了許多,錢氏看着自己的兒子,對他道:「弘曆,咱們的日子還長着呢!不到最後一刻,輸贏便是未定之數!!」
「額娘……」弘曆不由沉默了。
錢氏仔細端量着自己的兒子,眼中有感動的淚水,「弘曆,額娘原本以為自己要在冷宮孤老終生了,沒成想,咱們母子還有再相見的一日……」
「額娘!」弘曆咬牙道,「兒子終有一日,會叫您成為這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
錢氏欣慰地點頭,道:「好、好!我有一個最孝順的好兒子!」
母子相擁而泣,良久方才分開。
錢氏撫摸着弘曆的面龐,「一年多沒見,你又長高了。也長大了,到了該娶福晉的年紀了。」
想到娶福晉,弘曆就有些煩躁,他道:「額娘,我才不想娶皇后的侄女!她們烏拉那拉家的女人都不是省油的燈!」
錢氏卻搖頭道:「不,你得取承恩公家的六格格!」
「額娘!!」弘曆一臉抱怨之色,「怎麼連您都這麼說啊!」
錢氏認真地分析道:「因為這是對你最有利的婚姻!且不說烏拉那拉家是著姓大族,只看她是一等承恩公嫡女這點,她就遠勝過三阿哥嫡福晉!你若想贏三阿哥,就決計不能在妻族上遜色他半分!」
聽了這番話,弘曆也凝重了起來,「額娘的意思,兒子明白,只是……兒子擔心若是太過倚重烏拉那拉家,將來只怕會為之掣肘。所以,若能娶皇貴太妃佟佳氏家的格格為嫡福晉,讓承恩公之女做兒子的側福晉,這樣豈非更好?
錢氏立刻搖頭道:「這不可能!第一,皇上不會讓佟佳氏繼續勢大下去!第二,承恩公寧死也不會讓自己嫡出的女兒做側室!這事關家族臉面,就算是你皇子,也不成!除非是庶出的,或許還有點可能!」
「這……」弘曆皺起了眉頭。
錢氏見狀,忙安慰兒子道:「額娘知道,你不喜歡烏拉那拉家的女人,讓你娶不喜歡的人,的確委屈了你。可是要成大事,哪兒能不受些委屈?何況,若是不給個嫡福晉的位置,烏拉那拉全族又怎麼會給你賣命呢?弘曆,聽額娘一句勸,娶了承恩公嫡女,對是最有好處的,額娘是不會害你的。」
說着,錢氏眼中一凜,又冷笑道:「你若是不喜歡,給她表面的尊重也就是了。等你真成就大業之日,若還是不喜歡,大可廢了她,立個自己喜歡的,又有何妨?!」
聽了這番話,弘曆眼前一亮,心裏也是蠢蠢欲動,是啊,若他登上九五之位,大不了廢后就是了!
錢氏看到弘曆一副想通了的模樣,不禁微微一笑,她道:「不過你現在,倒是不必着急。既然皇上已經答允了皇后,想必明年選秀就會直接給你指婚了。你現在要做的,是好好讀書,討你汗阿瑪喜歡。」
弘曆點頭道:「兒子明白,兒子這就去給汗阿瑪請安!」
錢氏欣慰地點點頭,她仿佛已經看到了未來的曙光,看到了自己登上那個女人尊尊貴的皇太后之位時的榮耀。不過現在,她還必須極盡謙卑,儘量改變皇上對她的成見才是。(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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