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天朗氣清。
白日裏的突發事件讓這原本夜如白晝的地方徹底冷寂了下來,沒有掌燈的四周平添了幾分陰森,嵐妁站在獨孤宸的身側,默默將紫綾繞在腕間。
有他在她自然不會感到害怕,只是此刻,她分明察覺到了自己的不安。
沒有緣由的不安。
突然,身邊換了一番景象。
她發現自己已經身在二樓的某個房間裏,身邊的獨孤宸不見,取而代之的卻是……
孤夜心。
不過讓她有些詫異的是,房間內不止是孤夜心,還有另一個衣衫華麗的女子,她正坐在桌邊,有一下沒一下的晃蕩着手中的金杯。
金杯里的液體不時溢出些許染在她的指尖,而後她驟然止住動作,看着那些液體,輕笑了一聲。
她抬頭看向孤夜心,道:「我不想活了。」繼而將手臂放到桌上,頭傾斜着枕靠。
孤夜心斂目,上前一步,坐到了她身旁。
「屏影,我陪你。」她淡笑,「無論怎樣我都陪你。」
「夜心……沒必要的。」謝屏影闔目,眼淚順着她如玉的臉頰輕輕滑落。
孤夜心搖了搖頭,道:「我們從入如意樓的第一天起就是好姐妹,好姐妹自然就該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你要走,我也絕對不留。何況我早就厭煩了這樣的生活,伺候這個伺候那個,這種恥辱,我九泉之下的父母若是知道,恐怕也會要我快些自我了結。呵呵,要不是不放心你一個人,我其實也早就……」
嵐妁抿了抿唇,她覺得現在的自己就像是個看客,或許她們兩個並不能看到自己,又或許……
這是一個幻境,關於孤夜心記憶的幻境。
嵐妁還在想着,卻聽謝屏影又一聲輕笑,道:「夜心啊……雖然你比我小上三歲,可心卻比我透徹許多……」頓了頓,「也只有你能說出這樣的話,換做旁人,要麼笑我痴,要麼說我傻。」
孤夜心伸手將一縷鬢髮撩到她的耳後,道:「她們不清楚你,我還不清楚了麼?何況那個徐正天,你根本也沒怎麼放在心上。他給了你快樂,人品嘛,比起其他臭男人來說也算是好的了……你我心裏又何嘗不是通透,一輩子已經砸在了這個地方,怎麼可能還像以前那樣做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女夢?」
「嗤……」謝屏影輕笑一聲,「鬼丫頭,還是你最懂我。」卻又嘆了一口氣,「時候不早了,夜心你先回去休息吧,我也準備睡了呢。」
謝屏影話音剛落,嵐妁面前又換回了一片漆黑。她愣了愣,這突然轉換好幾次的場景讓她無所適從,太過靜謐的環境還沒有一絲光亮,她甚至能聽到自己胸腔里的心臟,聲音正放大無數倍的跳動着。
「呵,她說我了解她,其實我還是不夠了解她。」耳畔忽然就飄來一絲寒氣。嵐妁吃了一驚,下意識的雙手捂住耳朵,往後退了一步。這樣的反應倒引得那聲音的主人一聲哼笑,而後對方又道:「這么小的膽子,還敢來管如意樓的事?」
這個時候嵐妁狂跳不止的心臟才稍微得以緩和,聽出這是孤夜心的聲音,便輕輕舒了一口氣,道:「讓你見笑了。」
孤夜心又笑:「咦,怎麼又不怕我了?」
嵐妁咬了咬唇,道:「……因為我覺得你對我沒有惡意。」又道,「好多次的機會你都可以殺了我,但是你沒有。」
「哼。」孤夜心冷笑一聲,「那你知道我為什麼讓你看這些記憶片段麼?」
「這……」嵐妁一撫鬢髮微微搖頭,眸里滿是疑惑。
「你和你的同伴,一個靈力頗高,一個修為深厚,本來兩個人都可以幫到我,但看起來,他似乎不是那麼好說話。」孤夜心一邊說着,一邊燃了身旁的蠟燭,「你會幫我的,對吧?」
在燭光下,孤夜心的輪廓顯出幾分柔和,一改之前的逼迫。嵐妁垂眸,沒有開口。
孤夜心便挑唇一笑,道:「懂了你的意思,那你就先聽我說,再決定幫不幫吧。」
她抬起右手,繼而五指深嵌入掌心,有液體從里緩緩溢出,漸漸地越聚越多,最後她又攤開了五指。
「屏影的死,讓我倍受打擊。就當我也準備隨她而去的時候,樓里突然來了一個客人,指名點姓的要我去陪。那個客人也是奇怪,第一句話便是問我想不想要復仇,又同我說,屏影是被那些人的流言蜚語逼死的。當時的我被他話語蠱惑,心中恨意漸是膨脹,加之自己的身世這般,聯想此處,思及過往,便應了他。」孤夜心將一些黑色液體抹在桌面,「你看,這些是我現在的血……鬼是沒有血的,可是我有。我,被那個人給煉化控制了。」
嵐妁撫發道:「你是需要我幫你擺脫他的控制?」
「嗯。」孤夜心的眸里閃過一絲光亮,「我承認這些人都是我殺的,但若是我清醒一瞬,我也下不去手……就算我心裏有恨意,如果不是被他控制,讓我被煉化的力量空前膨脹,我做不到,這點你要相信我。」
嵐妁皺眉:「那麼徐正天呢?你不也是想對他下手?」
孤夜心一愣,突然沉默。
說不清她此刻臉上的表情是如何,幾分錯愕又幾分遲疑,像是她竟然不知道此事。
又或者,她並不確定。
「如果我說……我以為那是我的夢,你會相信麼?」許久,孤夜心終於開口。
「為何?」嵐妁稍斂雙眸。
「我不確定我是否去找過他,但是記憶中會有這樣的片段。說起來我並不恨他,因為他曾經讓屏影覺得很快樂,所以也就沒必要對他下手。何況……」她嘆了口氣,「我根本就走不出這如意樓,每個出口都被那個人動了手腳。」
此話一出倒讓嵐妁有些吃驚了,最初她還以為如意樓的事不過是孤夜心因為仇恨報復所為,如今卻牽扯出了一個「客人」。再細細回顧整件事,她倒覺得這似乎背後還隱藏着什麼未知。
如此,這便超出了她的預期。
想到這裏,她嘆了口氣道:「如果你想要我幫你,那就必須先去找到那個人,可是我不過是空有靈力,其餘的都不如與我同來的那個男子。那個人,就你這幾言幾語形容來說,我已經感覺他別有目的,不是我能夠解決的單純問題。」頓了頓,「至於與我同來的那個男子,他……他雖然看着不大好打交道,但對於此事,他一定分明。你要我相信你,這一點,還請你也相信我。」
見她話已經說到了這個地步,孤夜心也知道自己再堅持只要她一人干涉恐怕她反而會拒絕,也就退步道:「好。」又道,「不過要你去告訴他始末,他的定力高於你,我不容易把他帶入記憶。」
嵐妁點頭:「我知道了,等他同意,屆時你再現身即可。」
話音剛落,嵐妁就覺得眼前騰起了一片白霧,繼而白霧漸漸剝離,廳堂熟悉的裝潢再次映入眼帘。
獨孤宸離自己不足三步遠,他還在環視打量這空掉的一層。見到此景,嵐妁一愣,隨即又明白過來方才她覺得時間過去已久,卻不過是幻覺而已,恐怕她走神也就是這一瞬間的事,所以獨孤宸才未有察覺。
「獨孤……」嵐妁上前兩步,「我有事想跟你說。」
「嗯?」獨孤宸轉身看向她。
嵐妁抿了抿唇:「剛剛,孤夜心和我聊了聊,她……她其實是被人給利用了,所以才做出這麼多傷天害理的事。她也不想殺人的,但煉化她的人能操控她的神思,做這些事的時候她都沒有什麼意識。」
獨孤宸微微一愣,又道:「她還說了什麼?」
「她希望我們能夠幫她脫離那個人的控制,她不想再當食心魔了。她的本意不是因為復仇而生……她本來只是想着陪謝屏影一起去而已。」頓了頓,「而且獨孤,我覺得那個操控她的人,目的很深。」說到這裏,她又將先前自己的所見所聞與他細細說了一遍。近來獨孤宸受她的感染,已非之前那般獨斷,聽完她所說之後,他道:「雖然她是受人控制,但那些人卻還是因她而死……不過念在她也付出了代價成了煉魂,我不會再處置她的魂魄。」頓了頓,「她可知這如意樓雖然限制了她,卻也是保護着她?一旦離開這裏,她便會被鬼界抓回。煉魂的命運,會比十惡不赦之人更加悲慘。」
「我知道,我不怕。」孤夜心輕聲但堅定的回應,繼而從角落裏走了出來,又對二人行了一禮,「我會為我所做的一切負責,謝謝二位相信這些並非我本意。」
獨孤宸微斂雙目,道:「告訴我們,那個人有什麼特點,你最近可否見過他?」
孤夜心頷首:「他……和尋常男子不大一樣,透着一股陰森,全身黑色衣服,還戴着黑紗斗笠,我沒有看過他的全貌,但是他的左嘴角有一顆很大的黑痣。哦,對了,他的右手手背還有很長的一道傷痕,看着像是燙傷。」
此話一出,獨孤宸和嵐妁相視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