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琛看着蘇辰的背影漸漸遠離,腦海里總是有着一個念頭在迴蕩,想不分明,但又異常熟悉。
他平生最是自傲的是自己的分析判斷、案情重演能力,在衙門捕快的位置上呆了近三十年,從一個小捕快熬成了如今能主持一方的大捕頭,並沒有憑藉什麼貴人提攜,完全是靠着自己的真實本領。
事實上,若非總捕頭魏進出身嶗山道門出雲觀,一身武功道術厲害無比,他甚至早憑藉着破案的聲望登上了總捕之位。
有那麼很長一段時間,金眼雕洪琛之名,能令金華宵小為之喪膽。
再加上這位洪捕頭嫉惡如仇的性格。
犯事的兇徒,不管是什麼身份,什麼背景?沒有誰不感到心驚膽寒的。
洪琛破案,之所以無往不利,是因為他自小是過目不忘,腦海里能自然而然的形成畫面。
無論什麼樣的人,只要在他的眼前經過,算過上十年,都能恍如初見。
他甚至能記得對方的音容笑貌,說話之時每一個詞語的顫音。
這種天賦是天生的,被他利用了破案上面來,查驗蛛絲螞跡層層推理,從而還原案情真相,極為神奇。
有那麼一段時間,甚至很多人在背後尊稱其為神眼捕頭。
破案破得多了,會得罪人。
總有那麼一些人並不講規矩,明面上玩不過,會玩陰的。
那一天傍晚,洪琛交付了衙門裏的任務,提着兩斤豬頭肉,興沖沖的回家。
往常這個時候,自家娘子已經在廚房裏忙活了。
回家擦把臉,喝杯熱茶,消除了白日裏奔波的疲憊,然後美美的吃上一頓,再逗逗自家兒子女兒,生活忙碌中有着閒逸,十分充實舒心。
「兒子倒是在家,只是女兒已被送去她姥姥家中,不知還住得習慣不?丫頭平日裏最撒嬌,沒有她娘親哄着睡,會不會半夜哭鬧呢?」
想起這些事情,洪琛臉上露出笑容。
等走到自家附近時,他的臉色變了。
平日裏家家炊煙的左鄰右舍此時全都關門閉戶,透過門窗看向自己的眼神很是憐憫,又有些驚懼。
他心裏滿是不祥,急急跑回家中。
見到大門洞開,滿地血腥……
妻子倒在血泊里,兒子幼小的身軀也被砍成兩截,旁邊還留了一句話:「以血還血……」
從那以後,洪捕頭變了一個人。
他帶着小女兒搬了家,做事也變得庸俗起來,再不是以前敢打敢沖的模樣……
過了一段時間,城裏一家大戶被人一夜滅門,全家老小雞犬不留。
甚至連這戶人家在外面從軍回家探親的小兒子,也於這一晚被人腰斬。
當然,這戶人家的大兒子因為殺人奪妻的事情,早在三個月前被洪琛抓去衙門,當場問了斬。
這戶人家的滅門事件,最終成了懸案,原本辦案若神的洪琛洪捕頭,終究也走下神壇。
他重新變得平庸,大案要案不插手,危險的時候跑得比誰都快。
只是每天混一混薪俸,然後跟自己的小女兒相依為命艱難度日,漸漸的江湖中也沒有了神眼之名。
……
這一次,洪琛早發現了薛霸的蹤跡,也知道這是知府大人嚴令通緝的要犯。
他並沒有冒險的意思,只是想要一直等,等到衙門大隊人馬趕到,才會一起圍攻。
他寧願讓兇徒走脫,也決不會去莽撞行事。
算是事後知府大人怒責,或者當堂施以棍刑懲罰,他也無所謂。
可是,當他看見幾位書生被當場攻擊,知道自己再也不能置身事外。
因為他認識那書生中的幾個人,尤其是張家的公子。
那小子死在衙門捕快的面前,不但是他洪琛吃不了兜着走,算是知府大人都得吃上幾分掛落。
如果他再沒有什麼表現,那不僅僅是有麻煩,甚至很有可能被當成替誰羊。
被打入大牢,從此不見天日。
所以,一直平庸的洪捕頭,終於不得不出手。
他不想讓家裏的小女兒從此沒有爹爹照顧,他只能拼死去戰鬥。
再也不能逃避。
尤其是在看到花芸和聶小倩的時候,洪琛更是知道,這一次,真的是一步都不能退了。
至少,能讓人明白,他不是瀆職或者貪生怕死的人,已經盡了全力。
「掌柜的,派人去城裏報信,並且去醫館請大夫過來。」
掌柜連忙應下。
店外等候着的張家護衛和車夫此時衝進店裏,見到現場情景,已是呆若木雞。
尤其是護衛,看他眼神閃爍的模樣,很可能已經在考慮着是不是拋棄家人逃亡?
身為護衛,只是稍稍離開一會,出了這種事情,讓自家主子死在野店,無論如何,他是脫不了干係的。
車夫也是一樣,逃不掉被遷怒的命運。
想指望他們辦點什麼事情,那是不用去想了。
「花芸,今天發生的事情,那幾個書生的對話,以及薛霸為何出手殺人的前因後果,咱們還是瞞下來吧,此事不能說。」吩咐了掌柜和夥計等人辦事,洪琛的神色終於正常了一些,慎重說道。
他不但是說給花芸聽,其實也是跟聶小倩在說,話裏帶着一絲懇求。
「那名叫寧文靖的書生可是你的舊識故交?或者你想給他賣個好?早聽說洪捕頭如今做事圓滑,今日觀你行事,本來還覺得人言不可盡信,沒想到……」
花芸詫異問道,面色有些不好看。
今日的驚險,說起來,起因還在蘇辰挑起仇恨、借刀殺人的事情上面,最後雖然感激他出手救了小倩,若說沒有絲毫怨氣,那卻是假的。
這情緒有些無厘頭,這時候她倒是忘了,若非自己跟小倩主動上前救人,也不致於會惹火燒身,陷入危局。
但女人本來有資格不講理。
花芸硬拼薛霸一擊,看起來雖然沒有大礙,實際上身體經脈酸脹疼涌,已是受了很重的內傷,此時是在強行撐着。
不過,出門在外,卻是不能露怯,算是面對洪琛,仍然辭鋒凌厲。
洪琛倒是知道這女人的脾氣,也不以為意,只是苦笑。
修羅劍之名,本不是什麼好稱呼,這女人對小倩或許十分親近和善,對旁人卻一直都是冷言冷語,不苟言笑,性格如此,從未改變。
話雖然說得不太好聽,要說真有什麼惡意,倒不見得。
洪琛偷偷的看了看四周,見沒人注意自己幾人的談話,才小聲道:「花芸,此話出我之口,入你們之耳,千萬別傳了出去……我之所以讓你們別透露先前書生們的交談,並不是為了護住那書生,而是為了我們自己。」
這話十分古怪。
花芸沒聽明白,好笑的看向洪琛道:「洪捕頭江湖越來越老了!」
她當然是在開玩笑,也是因為洪捕頭這段時間,名聲着實不算太好,讓人時不時忍不住抓住膽小的把柄取笑一番。
洪琛卻沒有笑:「你不相信我的話?不信這個邪吧,好吧,當時的魏總捕頭也是一意孤行,是不肯信,差點把我們全都害死……若非石捕頭拼死斷後,那書生也未趕盡殺絕,恐怕你今天見不到我了。」
「什麼,是他?」
章台神婆滅門案,以及辣手神捕重傷垂死,衙門捕快全軍潰敗的事件如今早傳得沸沸揚揚。
身為官府中人,花芸對一些細節和內情,也比普通人要更加清楚一些。
她當然不會認為王神婆是一個普通人,更不會認為魏進只是區區江湖高手。
那可是鬼妖和道門嶗山派勢力,如果再加上一個嶗山親傳二代弟子明心道人之死,其中意義簡直嚇人。
這種力量,已經不是金華府可以應付得了的。
若是隱藏在背後的那個兇手全無顧忌,很可能會造成誰也不想見到的後果。
「你確定沒看錯?」震驚之下,花芸的聲音都有些變調了,連忙壓低嗓音,她自嘲的笑道:「早聽說過你的神眼之名,見人見事百無一失,當然不會看錯。我先前還在奇怪,那書生的手段怎麼也看不懂,心裏有着諸多猜測,現在想來,所有的猜測全都可笑了,人家與我們根本不是一個層次。」
說到這裏,花芸也有些釋然了,心想這事果然不能隨意說出去。
若是引起衝突,到時為難的仍然是官府勢力。
人家想要守規矩,好生過日子,你偏偏要把蓋子揭開,到最後一拍兩散,誰也討不着好。
洪琛的提議雖然有些違心,卻是幫人幫己。
老江湖是老江湖,辦事圓滑得很。
小倩聽了一會,突然開口道:「我看他不是那種人,洪捕頭多慮了,只要我們不招惹他,完全不必擔心的。」
「那是,小姐說得很對,其實換個立場,我是很佩服他的,所殺之人全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尤其是王神婆那種人,活着也是個禍害,殺了也殺了……」
這裏還有一個典故,官方跟王神婆能相安無事,算是聽到了對方兇殘滅門的風聲,也仍然不置可否,當然不是官府大度或者糊塗,而是無可奈何。
每當聶知府準備派人針對之時,府衙會出現許多怪事。
不是吃飯吃出一隻死老鼠來,是半夜床頭出現兇器血跡。
有一次,甚至出現了聶小倩失蹤的事情,最後雖然找到了,卻也弄得十分驚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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