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去太久了,恍然想到前世也有這一遭,只不過那時候他被打的半身不遂,如果不是黎君趕到阻止恐怕會落的殘疾吧。
相比起來,現在的耳光已經算溫和了。
黎語捂着半邊臉,臉上格外平靜,不悲不怒,一句話都沒有辯解。黎凱沒有下狠勁,但半邊臉還是火辣辣的。
父母,不會願意聽他解釋。
忽然,他被人扯到了身後,抬頭看到的就是黎君並不寬闊卻讓人安心的背影,這畫面和前世的場景重疊。
他蜷縮在地上,護住要害部位,仍由黎凱發泄。
那時候他告訴自己,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中考,一定給父親爭氣,再也不讓父親失望。
在昏迷前看到的就是,剛放學的黎君也是這樣擋在自己面前。
「你這個丟人現眼的東西!」黎凱向前走了幾步,眼看耳光還要繼續下來,卻被黎君一把握住。
「為什麼打小語。」黎君一板一眼,卻因身材比黎凱高大了許多,像一堵牆擋在黎語前。
黎凱也有些畏懼長子板起臉的樣子,居然有一股鐵骨錚錚的硬朗味道,在原地楞了下。
穆芳菲看到自己兒子居然護着這個不相干的雜.種,再也維持不住臉上的和藹可親,兒子是腦子秀逗了嗎,黎凱要怎麼教訓黎語關他們母子兩什麼事。
無視母親的視線,黎君想到一年前難得回家的黎語,在聽到父母把他賣給余家當炮灰時,臉上的死灰的沉默,那場面如今每每想起就抽痛。
黎凱厲聲道「你別攔着,讓我打死他!省的待會面子裏子都丟盡了!!」
對黎君這個優秀的長子,黎凱向來和藹,好像這才是他親子一般。這會兒見黎君護的死死的,而黎語只是低頭看不清神色的跟着。
實在沒辦法,黎凱才氣急敗壞的指着黎語道,「你知道剛才我接到什麼電話嗎,五中的校長,說連警察都要過去,讓我們家長過幾天去一趟!能有什麼好事,他一定在學校闖禍了!」
黎語一僵,想到了梅老師後來囑咐的話,是那個在高考前夕下水救過的小女孩。
「校長有說什麼事嗎?」
「沒有!但肯定不是好事!他從小到大就是個掃把星,不然他媽也不會被他害死!」黎凱咬牙切齒,心中掩藏的憤恨厭惡猝不及防被黎語捕捉到。
那眼神,黎語心口泛起尖銳的刺痛。以為經過前世,已經不會抱希望了。原來內心深處,他還是……有那麼一點渴望親人的認可,能夠問一聲中考考的如何?
你不是孩子了,有什麼好難過的,前世那麼多事都過去了,沒有什麼過不去的砍,黎語揚起一抹淺淡的微笑。
「黎叔叔,沒說,就代表不一定是壞事。」黎君每個字都鏗鏘有力,「您這三年沒參加過家長會,也沒去過小語的學校,中考也是小語自己在打點,您不該打他。」
言下之意就是你三年沒去管過黎語,這會兒就別擺家長的譜。
「是他自己要去那麼遠的地方念書,這難道還怪我們父母嗎?」黎凱本來理直氣壯,見黎君將稱呼從父親改成了黎叔叔,就說明黎君真的動怒了。
黎凱這才慌了,但忽然那看到黎語的笑容,突然點燃了導火線,就要撲過去打死這個怎麼看怎麼惹人厭的兒子,「還笑,我打死你!我們待會就要去參加陸家么子謝師宴,人家可是考出631的全市最高分,同樣都是中考,這個蠢貨只會給我丟臉,從小到大哪次考的好過!我怎麼會生出這麼個玩意!讓他滾,滾滾滾!我們自己去!」
黎凱這麼氣急敗壞,無外乎是面子,先是學校沒說明原因的電話,這也不能怪校長,人家打電話發現黎父不知道黎語的中考的成績,以為是黎語有意想給家裏人驚喜,故而也選擇了隱瞞。但黎父本就今天要去看着別人家的兒子風光,同樣是中考的黎語一定會被問起,到時候顏面盡失,加上校長這電話積壓的火氣就衝着兒子發了。
「小語會跟着我,不需要你們照顧,我們走吧。」說完,將沉默不語的黎語護着離開這個是非地。
夫妻兩也知道這不是什麼吵架的地方,發泄了一通的黎凱也冷靜下來了。
上了車,開車的黎凱才語氣僵硬的問向坐在後座陰沉坐着的黎語,越看越不喜,但還是問了句,省的待會被人問起來都不知道怎麼回答,「中考考了多少。」
「……」黎語抿了抿嘴,幸好一邊臉只是有些紅,他可不想頂着這樣的尊榮出門。
「我在問你話!」
「……」
黎語感到黎君抱住他的手更用力了,他抬頭淡淡笑了下,搖了搖頭,似乎在說自己沒事。
黎君只感到眼眶發酸,這個堅強的甚至不需要任何安慰的弟弟越發讓他心疼。
但他臉上表情本就不多,只能將弟弟的頭攬在自己胸前,不停親吻弟弟的發頂,好像只有這樣紓解心中的鬱氣。
同一時間,一個女子抱着孩子跑向一家四口在出口處等待的家人。
在經過女子的訴說,一家人抱着曾孫子又是哭又是笑,滿臉都是失而復得喜悅。
宣洩完情緒,才問恩人究竟在哪裏。
「我剛才找了半天都沒見到人,這是走散了啊!」
「你說是個少年?他居然什麼都不要就走了?」要知道,他們兒媳婦全身的衣服首飾一看就價值不菲,就是大包小包也全是購物的東西,這少年就是看不出,但後面提出酬勞的時候,居然也是拒絕,一點都沒有要感謝的意思,的確有些讓人摸不着頭腦。
世道大抵這樣,做好事會被懷疑別有用心,每個人都在心中建立起一道防心,不願輕易相信他人好意。
「居然還有這種傻子,白給的十萬都不要!不會想獅子大開口要更多的吧!」一個頭髮挑染,表情吊兒郎當的少年呲了一口,不以為然。
女子怒目相視三房家的兒子,她是真正接觸過少年的,知道那少年品性是真的讓人敬佩,打心底里敬佩,「別把每個人都當是你!若他真的有企圖,那麼我現在不會找不到他!」
「找!一定要找到他,我們邱家可不能白白受人恩惠!」一個花白的老人臉紅脖子粗,狠狠瞪了眼少年,一臉中氣十足。
邱家以酒店和餐飲為主業,全國範圍內都有連鎖產業,在業內頗有名聲,比如在市內最具名聲的一品鮮,若要預定位置至少要提前一兩個月,也不一定訂得到。
……
當黎凱的車來到一品鮮,就看到前方陸家人和一些看客在和工作人員鬧得臉紅,各執一詞。
「胡總,這是怎麼?」黎凱看了眼人聲鼎沸的大廳,又問向其中一個相熟的人。
「好像是陸家原本預定了這裏的御尚廳,但工作人員操作失誤給弄錯了,現在御尚廳沒了,其他宴廳都滿了,這不是吵上了嗎。」指着不遠處的陸家人,特別是家主陸正峰。
黎凱點了點頭,今天本來就是想過來走走關係,要是運氣好能和陸家套點關係,像黎家這樣只躋身h市小暴發戶,這些有些底蘊的世家沒一個真正看得上,能過來還是裙帶關係。
黎凱當然和其他人一樣,沒敢上前插嘴。
黎語抬頭,看了眼,又低頭,默默跟在黎君身邊。
他摸着口袋裏的手機,給邵祺發了短訊,讓邵家在h市旗下酒店空出一間,他現在還未滿18歲,只能走捷徑了,他已經決定今天不回黎家。
血濃於水,從小受着教育長大,道德和人倫讓他無法反抗,他尊重長輩,但也不想再白白被打成了重傷,他還想完整無缺的去劇組,這是他前世今生第一次得到的機會,從沒距離娛樂圈那麼近過,保護好自己是自己唯一能做的防守。
至少……可以逃開吧。
黎語揚起苦笑。
小時候,連多愁善感都要渲染的驚天動地,長大後,所有痛苦都演變成不動聲色的沉默。
成長的代價,就是將你的哭聲調成了靜音模式。
那幾個工作人員不停道歉,讓原本就不寬敞的大廳越發擁擠了,一個經理級別的人走了過來,阻止了幾個工作人員。此人是邱家在一品鮮的負責人邱正澤,看到他陸正峰臉色稍霽,此人一身正裝,臉上滿是公事公辦,但也透着股人情味,「很抱歉,陸總,是工作人員的失誤,我們這裏的規矩無法破壞,但下次只要您願意賞光,御尚閣三天都為您開放。」
「經理,這不符規矩!」一個很有眼色的服務員馬上接話。
「閉嘴,陸總當然能讓規矩改一改。」雖然是在罵身邊的屬下,但這罵的卻讓陸正峰身心舒爽。
作為一個八面玲瓏的經理,邱正澤見着誰都是能把人哄得開心,這是職業技能。
本來陸正峰很不爽,這失誤是這裏的工作人員造成的,到不是非一品鮮不可,這事關陸家面子,他們堂堂陸家難道連一個包廂都拿不下嗎,讓那麼多賓客換地方,他陸家以後還怎麼混。
「邱正澤,不是我不給你面子,這問題出在你們這兒,我今天還就是要定了包廂。」陸正峰一臉不講理。
「我個人當然很願意給您挪一個宴廳,只是現在都滿,那邊都開桌了,實在沒辦法再換了。」
「這是你的問題,我今天還就一定要了!」陸正峰是從混九龍道上來的,本就帶着股痞氣。
這邊是陸家,但現在在御尚廳的也是個不好得罪的世家,這才是邱正澤為難的地方,他們一品鮮規矩一直沒變過,不會因為對方有什麼來頭就破壞規矩,不然這品牌又怎麼立的起來。
再說那邊現在開了宴就不可能退宴,邱家雖然是鴻鼎世家,可也一樣不會輕易不給誰的面子,可真到了對方要強買強賣,邱家也不是好惹的。
只是這樣就要得罪蠻橫的陸家,邱正澤多少覺得嘔血。
黎語站在角落裏當透明人,忽然那本來和黎凱聊得正好的胡總話題一轉,「說起來,黎總,你小兒子也是中考吧,今天可要小心了!」
黎凱聞言,狠狠剜了黎語一眼,這陸正峰有三個兒子,大兒子陸明雖是繼承人但卻是這南方有名的紈絝子,二兒子一心喜歡音樂,只想當個藝術家,只有這三兒子從小天資聰穎,這會兒中考考出全市最高分。與其說是謝師宴,不如說是陸正峰想要炫耀,所以同樣是參加中考的一些孩子的家庭都有邀請,他們自然會被陸家「重點照顧」,來襯托他無比優秀的兒子。
加上今天陸正峰遇到這宴廳沒了的事,估計火氣很大。
就在前方鬧得不可開交的的時候,門口泊車小弟忽然畢恭畢敬的迎接東家,一家五口下了車,正是剛才火車站接人的。
其中一個抱着孩子的女子,在走入大廳看到那爭吵的人,是在h市橫行無忌的陸家,邱家雖然那比不過,但也不是任人那你的,正打算讓人公事公辦,即便是陸家也沒道理破壞規矩。
她掃了這群人,無一不是h市大小家族和新貴。
倏然,視線停格。
她定定的落在角落裏,垂頭沉默的少年身上。
「怎麼了。」老婦人發現媳婦的異樣,輕聲問道。
「媽,我找到了!是他,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