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陌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些什麼,侷促的站在那裏。
    程子嫣猶豫了一下,臉上帶着濃重的迷惑,然後輕輕的說:「爸爸,我應不應該聽您解釋一下呢……」
    程陌站起身來,似乎一下子蒼老了許多,然後坐在了程子嫣的對面,許久都沒有言語。
    程子嫣叫了一壺鐵觀音,那種程陌偏愛的茶葉。
    她輕輕的為程陌斟滿茶盞,然後安靜的看着他,似乎自己的父親有着一個很長長的故事要講。
    程陌拿起那青花瓷盞,抿了一口,思緒似乎回到很久遠很久遠以前,輕輕的說道:「從未和別人提起過,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
    話語慢慢的講述開來,是一個關於愛情和友情的故事。
    「爸爸這輩子,註定負了兩個人,一個是你媽媽,一個是你不熟悉的一位阿姨。」程陌安靜的說着。
    程子嫣也不言語,喝着杯中濃濃的咖啡。
    「爸爸年輕的時候,愛上了一個很好的女孩,卻沒有抵抗住誘惑……辜負了她,然後和你媽媽結婚了,卻又不愛你媽媽,也辜負了另一個女人,所以,註定像爸爸這樣的男人,是得不到幸福的……」程陌悲涼的說着,苦苦的笑着。
    看着程子嫣有些質疑的眼眸,程陌繼續說道:「那位阿姨,不是米伽的母親,只是她們長的極像。」
    「爸爸的人生到現在為止,出過兩次車禍,一次車禍徹底和心愛的女人訣別,另一次車禍,認識的米伽的媽媽,也是爸爸的救命恩人。」程陌眼眸中閃爍着淡淡的悲切。
    「那年你還沒有出生,我和你媽媽在一個雨天激烈的爭吵,我憤怒的離開家,到酒吧喝酒,爛醉如泥,午夜從酒吧出來,迎面被一輛車撞倒在地,那車子飛馳而去,我雖然醉了,卻感受到了血液在身體裏不斷的流出……」
    程陌說的有些平靜,聽在程子嫣的耳朵里卻害怕極了。
    「要失去意識的時候,透過瓢潑的大雨,我看到了一個穿着白裙子的女孩向我跑來……我本該死在那樣的深雨夜,卻被一個素淨的女子救起。」似是想到了什麼,程陌的面容有些柔和起來。
    「當我醒來第一眼看到那個穿着白色已然染紅裙子的女子,愣住了,她像極了我曾辜負的那個女孩。」程陌柔聲的說着。
    程子嫣終究是忍不住輕聲的問道:「然後……你就愛上了她?」
    語氣中沒有質問,只是像是一個聽故事的人一樣。
    程陌搖搖頭,繼續說道:「愛情不是像你們小孩子想像的一樣,哪有說愛便愛了的,那個救了我的白裙子女孩,叫米安心,她便是米伽的媽媽。」
    程子嫣瞭然的點點頭。
    「當時她帶着身孕,在酒吧里唱歌,下了班正好看見我被車撞的一幕,我想像不到一個孕婦在那樣的深夜如何將我送到醫院,又守候了一天一夜,那樣的恩情,我一輩子都不會忘懷。」程陌似是回憶起那樣的雨夜,帶着絲絲的蒼茫。
    「後來我和她成了摯友,一起談人生,她教會了我重新學會生活……我們的友情單純極了,她是一個讓人不敢褻瀆的女子,睿智、凜冽、透明、善良、倔強,是不是你米伽姐姐像極了她母親。」程陌淡淡的笑着說着。
    程子嫣抿着嘴唇,點點頭,她聽着爸爸的話語,似是被店裏那清靈的音樂感染了,情緒說不出的憂傷。
    「她有一個妹妹,叫米安然,那時還是很小的樣子,喜歡喝熱可可,後來我知道凜冽如寒風的米安心愛上了一個有家室的男人,那麼甘願的為他生下了孩子,是個女孩,取名叫米伽。」程陌輕輕的說着。
    「那男人不愛她,只是因為喝醉了酒和她發生了一夜情,然後她便傻傻的成了那男人外面的女人,那男人極少看她,只是一年像是恩惠般的看望她兩次,而她卻也知道自己是見不得光的,只是安穩的在酒吧唱歌,只為那男人和朋友偶爾關顧那酒吧時,可以遠遠的看他一眼。只是那男人眼裏從未有她,她從不去找那男人,每天想像着和那男人戀愛的樣子……她臨產,除了我沒有人在她身邊……她的孩子生病了,她會小心翼翼的極不好意思的給我打電話……那男人似乎都未見過那孩子幾次。」程陌柔和的說着。
    程子嫣聽着那樣柔和的話語,卻莫名的悲傷起來,似乎那個為了愛情卑微了自己的女子,便是媽媽多年來嘴裏一直咒罵的酒吧舞女。
    「我們的友誼一直持續了五年,有一天,我介紹了一個不從的工作給她,勸她離開酒吧,去尋找新的生活,正大光明的站在那個男人面前,她猶豫了一下,說回去考慮一下,然後便心事重重的離開了。」說道這裏的時候,程陌的目光悲傷極了。
    程子嫣似乎感覺到了下面的話語會是什麼,心中說不出的難受。
    「她這一離開,便真的從我的生命里消失了,得知她的死訊時,我整個人都呆住了,別人永遠不會了解那種失去摯友的悲慟,她還那麼年輕,未來那麼美好,而她卻因為那個男人,選擇了從八樓縱身一躍。」程陌狠狠的咬着嘴唇,眼睛濕潤了。
    程子嫣從未見程陌這樣悲傷過,那樣的情緒感染了她流出了眼淚。
    「那天她知道了那男人將要的移居國外,第一次找了那個男人,卻換來毫不留情的決絕,那男人對她絲毫的感情都沒有,如同見到乞丐般的讓她離開,凜冽如她,冷傲如她,竟如此的卑賤的被踐踏在腳下……所以她選擇了最決絕的報復,她用死亡來讓那男人愧疚終生……」說道這裏的時候,程陌嘴唇顫抖,流出了淚水來。
    程子嫣輕輕的握着程陌的手,想要安慰他,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程陌胡亂的擦着眼淚,繼續說着:「她時常穿着白色的長裙,素顏在酒吧彈着鋼琴,唱着歌,有多少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卻不敢褻瀆,而她唯獨愛上了一個不愛她的男人……」
    「她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給我發的短訊,將妹妹和孩子託付給我,懇求我不要將這一切告訴她的妹妹和孩子,她讓孩子跟我的姓氏,叫程米伽……我知道她是不想讓這孩子知道真相,不想讓這孩子帶着恨活着……」程陌靜靜的說着。
    程子嫣眼裏又湧出好多淚水,抽泣的說着:「所以,這麼多年來您就甘願背下了對妻子不忠,對情人不義的罪名……」
    程陌看着流着眼淚的女兒,淡淡的笑了,說道:「米伽的媽媽,值得我為她背下這罪名。」
    回想起這麼多年來父親的不易,程子嫣的淚水更多了起來,人生得以如此知己,米阿姨,您亦是幸運的。
    「當我幫忙料理了安心的後事後,去接安然和米伽的時候,十五歲的米安然認定了我是那個負心人,憤怒的將我趕了出來,我原想明天再去接她們,只是第二天我再去的時候,人去樓空,那個十五歲的孩子帶着五歲的米伽消失了,我拼了命的尋找,一直沒有任何消息,直到幾年後,一次偶然,在一家孤兒院裏找到了已經十二歲的米伽,那時她已不是那個肉嘟嘟的會叫我叔叔的小丫頭了,我在她眼裏看到了她的恨……」程陌悲傷的說着。
    程子嫣抿着嘴唇,想到了米伽寫的文字中,曾隻言片語的談及過曾經有過那麼一個孤兒院,當時她用的詞彙是吃人不吐骨頭……
    「雖然找到了米伽,卻一直沒有找到米安然,直到這次伽伽出事住院,米安然突然出現,十五年了,我幾乎認不出當年那個說起話來俏生生的女孩,只是她眼裏的恨,依舊未減。」程陌低沉的說着。
    「您為什麼不告訴她這一切……」程子嫣淚眼朦朧的說着。
    程陌笑着搖搖頭:「我在米伽媽媽的墓前承諾過,要將這件事情深埋心底,永遠不說出米伽的親生父親是誰,我便是她的爸爸。」
    「爸爸……您……」程子嫣站起身來,走到程陌旁邊,緊緊的將他抱住。
    程陌輕輕的擦掉程子嫣臉上的淚水,柔和的說道:「這就是爸爸深埋心底的秘密……子嫣,你可以替爸爸守護好這個秘密麼……」
    程子嫣止不住的淚水,咬着嘴唇,用力的點着頭。
    「謝謝……」程陌重重的舒了一口氣,似乎這埋在心底的話語,從未和別人說起過,這樣如傾訴般的講出來,雖然過去了好多年,他以為再次講出來會不那麼悲傷,只是依舊是那麼的蒼涼,不是為自己,而是為那曾如天人般的女子。
    程子嫣有些怨恨的問道:「爸爸,你知道米伽姐姐的親生父親,那個絕情的男人是誰麼?」
    一想到那個男人,程陌便牙齒咬的咯吱咯吱響,他狠狠的說着:「我知道……曾經,我們還很熟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