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維傲說道這裏,忽然就那麼的安靜了,眼淚順着臉頰滴落下來,撲朔着。
    米伽從未見過一個男人那樣的淚水,他咬着嘴唇,卻依舊控制不住的無聲的哭泣,像是一隻走失在荒漠裏的孤狼,沙啞的哀嚎着,最後跌倒在那黃沙里。
    米伽伸出去的手,卻又收了回來,不知道該用什麼言語去安慰此刻的悲傷到了極點的秦維傲,那後面的話語,米伽不聽,似乎也猜到了。
    沉默了許久後,秦維傲低聲的說着:「我看見我爸爸打了我媽媽,很絕情的那種,然後用那把平時我經常玩的手槍指在了媽媽的頭上……我聽到『砰』的一聲,舅舅蒙住了我的眼睛,我傻了,只聽見那槍聲迴蕩在大山裏的聲音,還有舅舅顫抖的抽泣。」
    「舅舅一直蒙住我的眼睛,將我扛在肩上,我不哭也不鬧了,只是小聲的叫着我要媽媽……舅舅沉默着,一路有些瘋狂的跑着,樹枝掛亂了他的衣服,掛上了我的臉頰,我的眼淚留在那傷口上,疼痛極了……然後我哭着睡着了,以為醒來媽媽和爸爸就在身邊了……只是從那以後,我跟着舅舅坐了汽車,坐了火車,坐了輪船……走走躲躲……」秦維傲的眼淚似是流乾淨了一般,眼眸空洞的看着那要燃盡的香煙,輕輕的說着。
    米伽擦掉眼角的眼淚,輕輕的將他指尖的香煙拿掉。
    秦維傲繼續說着:「年幼的我,不知道跟着舅舅走了多少天,也不敢多言語,一直到了一個陌生的城市,舅舅把我帶進了一個有好多不快樂的小朋友的地方,後來我知道那裏叫做孤兒院。」
    聽到這裏,米伽眼眸微動。
    「然後舅舅久久的看着我,久到我恐懼極了的時候,他蹲下身體,然後柔和的回答了我一直在追問他問題,他說小傲你媽媽在天堂看着你,以後你都不姓洪,你和媽媽姓,叫秦維傲,知道了麼……」
    「舅舅說這話的時候,眼裏都是淚水,我還用胖胖的小手為他擦眼淚,問着他舅舅你去哪裏呀……」
    「然後他說着,舅舅要離開了……小傲你要活下去,用秦維傲的身份活下去,永遠不要再回到那個家……我說可是我想媽媽和爸爸……」
    「舅舅擦掉眼淚,站起身來,轉過身去,似是猶豫了很久,終究是轉過頭來,對我說,你爸爸把你媽媽打死了……現在舅舅要去為你媽媽報仇……所以小傲你爸爸是你的殺母仇人……你要記住,也許還會是你殺舅舅的仇人……說完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秦維傲眼眸悲哀的看着米伽,似是補充的說道:「我當時以為他們在和我開玩笑,爸爸只是和媽媽玩警察抓小偷的遊戲……也許明天他們就來接我回家……只是我等了一個又一個明天,一年又一年,慢慢長大得我終究是知道了那時發生的一切,也終究知道了舅舅那天離開前話語的殘忍……」
    秦維傲眼裏沒有淚水,像是受傷的羔羊一樣的看着此刻米伽滿眼的淚水。
    秦維傲輕輕的擦掉米伽的眼淚,柔聲的問道:「知道我為什麼那麼喜歡你麼……」
    米伽淚眼朦朧的看着秦維傲,搖着頭。
    秦維傲似是回憶起了一些美好的事情,柔和的說道:「因為你像極了我在孤兒院裏遇到的那個女孩,來到孤兒院的第六個年頭,孤兒院裏來了一個白淨漂亮的小姑娘,看着她挨欺負了躲在角落裏哭,眼眸卻依舊是那樣的凜冽,我就那麼的想要保護她,我教會她我在那所孤兒院裏生存的技能……」
    秦維傲像是看到了當年那個小女孩一樣,嘴角輕輕的揚起。
    只是此時的米伽心中卻深深的觸動,這個眼前的男子,便是多年前那個孤兒院的男孩,那個將自己護在羽翼下的男孩……
    若不然,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那樣的帶着莫名的熟悉……的確,在那樣的地方成長起來的人,都身披着尖銳的鎧甲,就像秦維傲,就像自己……
    想到這裏,米伽終究是知道了自己為何在心裏的某處那麼的希望秦維傲是幸福的那一個,那麼的希望他不要受到一點傷害,因為在若干年前的那段灰色日子裏,他是那個支撐自己小小生命的火焰。
    米伽柔和的注視着此時的秦維傲,那孤兒院兩年的朝夕相處,過了這麼多年來,卻也忘記了他的模樣,只是現在看來,依稀可以辨認出那冷漠的眉眼。
    「你像極了那女孩,內心溫暖,外表寒涼……絕強凜冽,這些都是我曾交給她的樣子……只是你終究不是她,除了我,有哪個家境富裕的孩子會淪落到那般境地……」程陌自嘲的笑着搖搖頭。
    米伽知道他指的是什麼,名義上,自己還是程家的二小姐。
    似是從那過去的悲傷記憶里走了出來,只是卻依舊帶着化解不開的憂傷。
    秦維傲回過頭來說道:「我想要一個家,我想要一個不是殺母仇人的爸爸,我想要一個普通人的生活,我想要一個一眼就愛上的人做我人生的另一半……你看,我想要的,都是我得不到的……」
    米伽沉默着,沒有言語,的確,這些哪一樣都不是用錢買的來的,哪一項都不難實現,卻在這個憂傷的男人那裏卻是永遠都不可能的。
    「十三歲那年,我爸爸找到了我,接我回家,那時我找他要了一把槍,時不時的便對着他的額頭指……後來他送我出了國,我在國外拼了命學習,然後回國成就了我今天的一切,我的大秦地產,是我白手起家得來的。」秦維傲說着堅定極了,眼裏透露出對那個父親的恨意。
    「我有錢,我為了可以保護你,可以將這間酒吧買下來,不讓別人能夠欺負到你……只是你看,有什麼用了……你終究是愛上了別人,要這裏還有什麼用呢……」秦維傲看着這滿屋的廢墟,自嘲的說着。
    米伽忽然的握起秦維傲的手,眼眸里閃爍着秦維傲從未見過的情緒,輕輕的說着:「秦維傲,在我這裏,你同我的家人一樣重要……人和人之間並不是只有愛情,在我這裏,親情和愛情同樣重要……」
    那樣的米伽,觸動了秦維傲,家人這個字眼有太多的情緒,太多的誘惑力。
    「家人……麼?」秦維傲眉眼顫抖的說着。
    米伽異常堅定的點點頭。
    秦維傲忽然的一下子,便笑了,笑得有些滿足,輕輕的說道:「我還以為你會從我的生命中消失……」
    在許久之前,為遇到莫雲前,我們的命運就已經開始有了交集,我們只是無關愛情,卻似親情。米伽心裏輕聲的說着。
    秦維傲低頭笑着,滿足的說着:「也好……只要你還在我的生命里,就還好,只要能讓我在背後保護你,就還好……」
    那言語,說的有些卑微卻滿足極了。
    隨後,秦維傲笑得有些明媚,卻依舊掩蓋不住那一抹憂傷。
    「今天說了好多話,你是第一個聽我故事的人,記得要請我吃飯……我覺得這個酒吧還是不錯的……最起碼在這裏我看到了你,讓你走進我的生命里……也許閒暇的時候,你還可以來這裏,我們一起喝喝酒……也不錯……我得趕緊收拾好這裏……」
    秦維傲有些混亂的說着,然後有些侷促尷尬得站起身來,想要將那倒在一旁的椅子扶起來。
    只是那麼一個站起來,卻沒有穩住身形,瞬間跌倒在了地上。
    米伽一愣,匆忙去攙扶那臉色蒼白的秦維傲,卻發現他緊皺着眉頭,閉着眼睛,沒有了意識。
    米伽慌亂極了,忙呼喊着秦維傲的名字,那樣的驚恐的聲音,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顧城和程子溪、安東子快速的跑過來,忙將秦維傲抬上了車,送往醫院。
    顧城開着車,穿梭在這夜色將深的城市裏,秦維傲半躺在米伽的懷裏,眉頭緊鎖着,臉色蒼白。
    米伽有些心疼的看着秦維傲,這個男子和自己的過往那麼相像,那種親眼看着自己的至親死在自己面前的噩夢,是會跟隨一輩子的魘。
    有時候命運就是這樣,會將原本溫暖幸福的人摧殘得體無完膚,還會美其名曰,都會幸福的,或早或晚,就如自己說那話的時候,也只是對現在不幸福的對冠冕堂皇的推辭。
    車子疾馳着,程子溪坐在副駕駛位置上,透過後視鏡看着後面的米伽,她是多情的,她面容里深深的心疼,是不是如果某一天自己也可以暈倒在她的懷裏,讓她如今天這般溫柔的注視着自己,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的時候,程子溪狠狠的捏了自己一把。
    多情,卻不濫情,米伽想要身邊每一個都可以幸福,想要將親情、愛情、友情都維護得面面俱到,只是情感太柔軟,便是她最大的軟肋。
    秦維傲被送入急診室,沒過多久便被推了出來,急性胃炎,醫生嚴厲得埋怨着米伽,像是米伽便是那讓病人喝酒的始作俑者一樣。
    「這樣子喝酒會出事情的,小姑娘,要多溝通,多溝通……」帶着些許口音的急診醫生有些無奈的衝着米伽說着。
    米伽沒有解釋,只是點點頭。
    醫生搖了搖頭,走出了病房,這樣子男女朋友吵架,男孩子喝酒喝道胃出血得,見得太多了。
    米伽安靜的坐在秦維傲的旁邊,注視這個剛剛還在如同講別人故事的男子,面容不安然極了,似是胃裏疼痛,眉眼會帶着絲絲的抽動。
    顧城示意安東子和程子溪離開,留下米伽有些黯然的注視着秦維傲。
    不知道過了多久,東方已然泛起了魚肚白,一縷清晨的陽光斜射進病房。
    病房門,被輕輕的打開,咯吱一聲,驚醒了睡得不沉的米伽。
    米伽支撐着下巴的手臂一動,恍惚的睜開眼,看向進來的人。
    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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