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初越此時正被溫家村一群老輩們圍觀着,其中一個牙齒掉得差不多的老頭子樂呵呵道:「初越啊,你和阿霽的婚事辦了,我們兩家當初定的契約終於禮成了,不然可就是咱們溫家欠你們啊。」
說完手裏的酒杯又是一磕。
「你姑爺爺當初娶張家村的姑娘可是一分彩禮錢都沒給,那時候大家思想先進,就說等以後溫家有姑娘了,再嫁到張家去就行,咱也不收彩禮。」
「啪!」
溫霽手裏的梳子拍到桌上,扭頭朝阿媽道:「這叫思想先進啊,不就是古時候的換親嗎?」
「誒喲!」
阿媽自己倒有理起來:「古時候那叫盲婚啞嫁,你早之前不是已經跟初越有過來往了嗎?」
「哦,我三歲的時候他還抱過我那種是嗎?」
「你之前上大學報專業,不是還問過他嗎?」
「那是打電話!」
溫霽撅嘴吹了下濕漉漉的額發:「不扎辮子了,頭髮不干,我拿夾子把頭髮別到耳朵後。」
「有你這麼隨意的?今天可是完聘。」
「有您這麼隨意的?這可是嫁女兒。」
溫霽話一落,阿媽抬手揉太陽穴, 「我說不過自己的女兒,你給我等着。」
「你幹嘛去。」
「找我姐來。」
溫霽:「」
紅裙還鋪在床褥上,溫霽穿着吊帶托腮坐在書桌前,人靠着窗邊,往下能看到院子裏熱鬧非凡的場面,不過這種場面在農村實屬平常,畢竟聚眾殺雞宰豬不算犯法。
「阿霽。」
大姨進來了,阿媽在門口哼了聲:「我下去看看女婿。」
大姨比阿媽長得豐乳肥臀,溫霽力氣上拗不過,此刻已經被她笑顏款款地套上了紅裙。
「喲~」
大姨的音調餘音繞樑,滿眼欣賞道:「這村裏的賈裁縫就是手藝好,瞧這紅旗袍,襯得咱阿霽的身段凹凹凸凸的,瞧這小立領,那脖子短的可穿不了,就得你這樣細的,她還給你衣襟和袖口打了蕾絲包邊啊,改天我也找她做一件去。」
溫霽扭了下屁股,惱道:「大姨您趁機打我!不就是說了你妹兩句嗎?」
大姨笑眯眯道:「大姨是看阿霽屁股又翹又圓,招我手了,來,大姨給你盤個發。」
溫霽腦袋趴桌上,大姨孔武有力,溫霽在她面前就是個小雞崽兒,見她不吭聲,大姨就說:「小時候穿到漂亮裙子可高興了,現在長大咯,果然就變了。」
她一說,溫霽眼眶便紅了,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好像是大姨那句「小時候」,又或者是「變了」。
雖然她從小被村裏的人打趣訂了親,未婚夫是隔壁山頭的張家,可心理建設了二十年,也依然適應不了真正到來的這一天。
「你看樓下的叔公們都在給你掌眼呢,你現在就是心裏沒底,一會吃完飯,大姨給你把未婚夫引到後院去,你跟他聊聊。」
她這話非常有人道主義精神,溫霽抬眼看大姨,這時一面鏡子照了過來,她看到的卻是一張杏眼桃腮的臉,長發編成了辮子,一半盤了上去,露出光潔的額頭,但還是留了少女的嬌俏,有兩小絡辮子垂到了胸前。
大姨在她耳邊小聲:「挑男人,最重要的就是他能不能幹。」
-
今天的完聘不需要女方做什麼,所有人的焦點都在張初越身上,溫霽甚至都不用跟他坐在一起吃飯。
一桌的大老爺們圍着對付他,溫霽心情又好了些,直到阿媽端上來了一盤白灼蝦。
「瞧瞧初越買的蝦,就是好,比阿霽在河裏頭摸的個頭都大。」
溫霽:???
眼神一抬,對上了隔壁桌投來的冷視目光,溫霽清了下嗓子,抬手撫額擋住視線。
「這河蝦擱哪條街上買的?多少錢一斤啊?」
吃飯就是無聊,連這都有人問,溫霽逋一抬頭,看到張初越禮貌地回道:「來的路上看見的,五十一斤。」
眾人鴉雀無聲。
良久後,姑爺爺說了句:「初越啊,以後男人過日子得勤儉節約,懂嗎?」
溫霽抿唇想笑,拿茶杯擋住了唇,察覺到張初越皮笑肉不笑的下顎線,分明的稜角能戳死她。
吃過飯後,大姨就來給她使眼色,溫霽剛才心裏盤算了一下,反正兩人還沒領證,她法律上還是個自由人呢。
怕他作甚。
大搖大擺地往後院的小山坡過去,原本還怕彼此找不到路,誰知道大姨都安排好了,一張長條凳,牆上還掛了一串小彩燈,嗯,還是帶閃光特果的那一種。
溫霽微眯着眼睛,抬手抵在眉頭擋光,張初越已經等在那兒了,冷峻的眼神在她臉上掃過,最後落在她擋眼的左手,對她說:「燈不是你弄的?」
他那張臉被斑斕的光照着,五官深邃,居高臨下地看着她,比這迷幻的燈還迷人眼。
溫霽忙挪開仰視他的視線,搖了搖頭。
張初越抬手摸到了開關,「嗒」的一下,世界瞬間陷入黑暗。
亮又太亮,暗又太暗,月黑風高的,溫霽坐在長條凳的另一邊,說:「結婚也得先了解情況,不能讓我結我就結。」
張初越坐在長條木凳的另一邊,夜裏落下嗓音:「我身高一米八六。」
溫霽:「」
果然,男人三句話內沒說身高就是沒有一米八。
「我一米六五。」
溫霽不由坐直腰身,朝他斜眼看去:「讓你娶誰就娶誰,作為男人,你也太~隨便了吧。」
夜裏他像一團高大的暗影,有風吹來時,溫霽嗅到他身上的一點酒精味道,但他說話語氣沉緩,像個正常人:「我的軍籍在軍校畢業後會分配到地方,首選是隨配偶轉遷,所以我需要一張結婚證。」
溫霽眼睛和嘴巴一道放圓,心裏甚至「噢哦」了一聲。
張初越淡定道:「於情於理先跟你說一聲,你要是不願意,我就來收回彩禮,這婚事就算斷了。」
溫霽上高中的學費都是張家給的,雖然說溫家不收彩禮,但那會實在窮,溫霽中考又考得好,讓她去打工實在可惜,這時候張家願意出錢,所以阿媽說人家是雪中送碳。
當初給錢的時候她不退婚,這時候退,多少有些過河拆橋。
那就是——
溫霽說:「各取所需?」
張初越看了她一眼,顯然對她的形容有些不同意,開口道:「養兵千日,用在一時。」
溫霽甚至想心裏給他豎拇指,「那你回去了解一下,到時候離婚怎麼辦。」
張初越這時有些意外地看她,略微思忖了下,明人不說暗話:「如果方便,明天去鎮上領證。」
溫霽覺得老一輩果然有智慧,跟他聊了之後心情闊然開朗,反正也算是幫了他的忙,自己的人情債終於能還回去,她也不用再去摸蝦攢錢還學費了。
「對了,最重要的事,」
見張初越起身要走,溫霽想起大姨最後說的那句話,問他:「你能幹不能幹?」
-
第二天清早,雞都打鳴了,阿媽把溫霽從床上扒拉起身。
「不是說今兒去鎮上領證嗎,初越都來了,你倒是睡得香。」
大姨在旁邊嗑着瓜子說:「阿霽還是小孩呢,什麼事都得慢慢來,讓初越等會,誰在家不是手裏捧着的寶貝了。」
等阿媽下樓去做早飯,溫霽還在床上夢遊,大姨湊過來小聲問她:「弄清楚了?」
溫霽「嗯嗯」了兩聲,回憶道:「他說他會幹點木匠活,還學過焊工,部隊裏的鐵床也能做,打家具的錢就省了。」
大姨這會認真點了點頭,「那就行,不是遊手好閒的,到時候能管家裏的事。」
溫霽隱去張初越娶她的目的,她也沒說自己只是想還債,只是看着家裏人臉上的笑顏,溫霽忽然間覺得被丟掉了,和二十年前一樣。
張初越在家裏吃過了早飯,這會坐在客廳等溫霽小雞啄米地吃完,她今天還穿着昨晚的紅旗袍,荷葉袖子捋了起來,露出兩節藕臂,阿媽看見趕緊給她捋回去,不忘嘮叨:「斯文點,吃飯閉着嘴巴咬,別出聲。」
溫霽依言照做,吃得更慢了。
等上了車,她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朝他打了聲招呼:「嗨。」
不是很熟。
張初越「嗯」了聲,一點共同語言都沒有的兩個人,即將奔赴結婚登記處。
從溫家村下山有一道盤山路,溫霽也不敢出聲影響他開車,等到了鎮中心,畫面一下就熱鬧起來,溫霽趴在窗邊看趕集的人群,張初越一點沒眼力勁,也不問她逛不逛街,就直接把她帶去民政局。
政府辦事處門前都有個廣場,溫霽下車看到有人在那兒擺攤,其中兩個靚麗女孩拖着小推車,上面掛了個牌子,寫着:結婚妝,三十一次。
溫霽說:「我是不是得畫一個。」
張初越的目光適時在她臉上划過,問她:「你覺得要畫嗎?」
「你不覺得嗎?」
「我覺得你是想拖延時間。」
溫霽:「」
「小姐姐,來畫一個嘛!三十一次,讓你終生留下美好的回憶哦~」
「二十五可以嘛?」
溫霽忍不住講價,其中一個眼睛貼了閃片的女孩笑道:「三十多吉利呀。」
「那五十兩次。」
對面兩個人同時愣住,目光移向她身旁的張初越:「這位哥哥也要」
「不是。」
溫霽解釋道:「我到時候還會拍離婚證的。」
兩位化妝小美女:「」
最後張初越用手機轉賬了三十塊。
溫霽進民政局的時候說他:「忘了姑姥爺說過什麼嗎,讓你勤儉持家。」
張初越看她的眼神仿佛要就地收拾她:「我只知道轉三十比轉五十少。」
在排隊領證的空檔,溫霽在洗手間照鏡子欣賞容顏,這時有個大嬸過來湊到她耳邊陰測測地笑:「美女,有沒有興趣拍婚紗照,看你這麼漂亮,我們給你打個五折,到時候給我們婚慶公司做宣傳。」
溫霽嚇得跑了出去,這時張初越等在門口,見她慌不擇路,大掌一攏就抓住了她:「跑什麼,這時候別耍我。」
溫霽氣息不穩,抓着他胳膊就往外走,「有個神經病在洗手間勾搭我。」
把她當廣告宣傳還要收她的錢,不是神經病嗎?
更何況天上沒有掉餡餅這種事。
張初越濃眉一鎖,目光往回看,溫霽說:「你就沒必要進女洗手間了,我不騙你。」
她真不是要逃婚。
張初越目光落下,溫霽說話急,還在喘,等反應過來,發現她兩道手正纏着他胳膊,胸口都壓出了個凹陷,嚇得趕緊鬆開。
-
「來,新娘子往新郎旁邊靠一下,對了,眼睛很漂亮噢,就沒見過這麼美的新娘,微微~一笑~」
「咔嚓」
閃光燈划過。
溫霽拿到結婚證的時候,看到上面明眸含笑的少女,恍惚不相信是她,不過旁白五官硬挺的男人確實是張初越。
還好,雖然是個儀式,但至少不是個丑到讓她做噩夢的男人。
「都完事了吧,現在我能回家了嗎?」
她絲毫沒有已經跟人結了婚的覺悟。
張初越看了她一眼,好像他對結婚流程非常的熟悉,說:「可以,等接親後才去我那兒住。」
「還要去你那兒住?」
溫霽皺起眉頭,不大樂意。
「過完暑假你就回北城上學,現在兩家走個形式罷了。」
溫霽是聽道理的,此時點了點頭:「也是,扔出去的鋼鏰還能聽個響呢,給交了學費的新娘子也得讓他們見見。」
張初越打開副駕駛門讓她上去,估計是不想理她,直接把門「砰」地關上。
不過溫霽想到件事,等他上車時問他:「對了,你大學念的是軍校,那是什麼專業啊?」
「保密。」
溫霽一頭問號:「這都要保密,那你以後小心別在我面前亂說話,也別問我的事,我全都保密!」
張初越去拉安全帶的手頓了頓,望着擋風玻璃長吐了口氣,而後側身,長手忽然越過她胸前,去扯她旁邊的安全帶,溫霽驚得往角落一縮,看見他撩起眉棱無語地看了她一眼:「我讀的專業就叫保密,現在聽明白了嗎,張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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