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糖小說網】
第125章明查暗訪
高文心見他亂動,不禁又氣又惱,一時忘形拍了一巴掌下去,「啪」地一聲脆響,連她自已也愣了。楊凌張大了嘴巴,扭着頭愕然瞧了她半晌,高文心才醒過神來,她慌忙跪在地上說道:「婢子舉止無禮,請老爺責罰!」
漫說她只是楊凌的侍婢,就算是他的妻妾,和丈夫再怎麼親昵也沒有打他屁股的道理,那可是極大的不尊重。高文心幫人看病時,就曾聽說有位舉人老爺休妻,罪名是妻子行止無狀,其實就是和丈夫歡好之時有點忘形,被舉人老爺識為不敬,害得那位妻子羞憤自盡。
楊凌倒沒有這種大男人該有的覺悟,只是被她突然的舉動給弄愣了,這時一瞧她駭的嘴唇都白了,自已反過意不去,於是笑呵呵地道:「是我不好,突然起身讓你措手不及,唔......下次按摩時手法輕一些就是了」。
高文心見他根本不曾生氣,還替自已推說成正在按摩,這才放下心來,她忸忸怩怩地重新站起來接着給他施針,待拉開他內衣,現出臀部在尾椎處施針時,瞧見他臀丘上被拍處紅了一片,高文心不禁暗暗吐了吐舌頭,有意無意地便用掌背輕輕替他按揉幾下,那玉手肌膚光滑,觸之極覺舒服,倒令楊凌飄飄然有些得意。
楊凌一做完針灸,立即整衣而起,說道:「府中的丫環僕役都是莫公公的人,於我平素處理公務多有不宜。有你在我身邊就夠了,不需要另着人服侍,這幢小樓必須完全在我們的人掌控之下,你叫鄭百戶帶着番子們接手,讓谷府的人統統離開,然後再叫柳彪來見我」。
高文心見他神色鄭重。確有公事要辦,不敢再加阻攔,忙應了一聲。高文心出去一盞茶的功夫,番子們開始在樓內樓外布崗,將所有的丫環僕役趕出了這幢**地小樓,里里外外佈滿了內廠帶來的侍衛,隨後房門一開,一個普通番子打扮的人悄悄閃了進來。
楊凌在桌邊坐着。剛剛斟滿兩杯茶,經過這一番折騰,他的酒意已醒了幾分,眼神也恢復了清明。看見柳彪進來,他擺擺手說:「不用客氣,來,坐下回話!」
柳彪拱手道:「是,卑職見過廠督大人」。他走近了輕輕在對面坐下。近月不見,驟然見了楊凌,他的神色間也有些欣喜。
楊凌推過一杯茶,說道:「柳千戶這些日子辛苦了,我讓你打聽的消息怎麼樣了?」
柳彪道:「大人。卑職一下江南,立即撒下偵緝網,將帶來的人扮成行商、遊客四處打探消息,三位鎮守太監把持江南稅賦多年。勢力雖無所不在,可也因此,他們的所作所為根本無從掩飾。」
他說到這裏,顯然對自已地成績十分自豪,所以神色間有些自矜。他拿起杯來喝了一口潤了潤喉嚨,然後從懷中掏出一個小本子,雙手遞過來道:「大人,卑職所查的東西都記在這上邊。
我先說說關稅鎮守兼龍山衛所監軍袁雄。袁雄職司專門在重要城鎮、關隘和水陸運輸線上設卡徵稅,比如運河線上,他每隔四十里就設稅使攔江截稅,一船揚帆三四百里,至少要交五六次稅,本地一些規模較小的店鋪不堪重負,綢緞店、布店、雜貨店多有倒閉的。」
楊凌聽的蹙起了眉頭:「賦稅過重,短期看收利頗豐。但是這屬於涸澤而漁。壓制了工商業的發展,從長期來說對國家和百姓大大不利。袁雄每隔四十里就沒稅卡,顯然超出了朝廷規定的條件。
不過這些措施必定也得到了司禮監的同意,不能做為制裁他地手段,況且內廠發展之所以這麼迅速,就是因為有這些不法又合法的苛稅,所以內廠的行為才大有市場,要完成自已更遠大的目標,暫時的犧牲是必須地」。
他沉吟良久,暗暗盤算了一陣才道:「嗯,這事本督已記下了,他可有其他不法行為可供彈劾的?」
柳彪微微一笑,似乎早知這一條不足以治袁雄的罪,他胸有成竹地道:「有。我派人裝扮成賣酒食的小販,同龍山衛所地官兵打過交道,聽他們酒後發牢騷,戶部發的軍餉,只有四成能落到他們手中,其餘的都被袁監軍和衛所指揮等官員貪墨了。
而且,衛所官兵本來人人都有自已的土地,這麼些年來,也早被當地豪強和將校使用強買強賣等手段掠走,以致許多官兵為了家人生活只得逃走當了亡命。
龍山衛所本該有駐軍6500人,目前實有官兵只有2800人,而且大多是老弱病殘,其餘的都被吃了空餉,至於軍械,那更是少得可憐,許多戰船早已不能用,有上官臨檢時就臨時征漁船充數。倭寇來襲時只能望風而逃,幾千里的海防線,幾乎形同虛設。」
楊凌聽的怒不可遏,啪地一拍桌子道:「想不到內陸軍務如此廢馳,難怪我在京師時聽說哪怕區區數百人的倭寇上岸,也能如入無人之境,四處襲擾......」。
他說到這兒忽地想起一事,奇怪地道:「不過......我在雞鳴縣時,韃寇來襲,徵調地南兵兵員充足,裝備也不錯,似乎......柳彪,你確定打探的消息無誤嗎?」
柳彪奇怪地道:「卑職查的十分仔細,不會有誤。由於南方沒有韃子那樣的強敵威脅,倭寇上岸劫掠一番也就走了,根本不敢久峙,所以兵備一向廢馳,大人所說的北調南軍是何人統率?」
楊凌說道:「呃......我也不知他們屬於誰的軍隊,不過我記的領兵的都司名叫畢春。」
柳彪聽了失聲笑道:「大人,龍山衛所地指揮使正是畢春,其實南兵北調,為防朝廷看出破綻,所徵調地軍隊通常都是從各地衛所中抽調精銳充數。由於此事對江南各地衛所均有好處,所以各位將領都很支持,大人所見地畢春軍隊必定也是幾支衛所拼湊起來地最強戰力了」。
楊凌聽了發了半天愣,才恨恨地道:「好手段,別的事我尚可隱忍一時,他們自毀長城,這卻忍讓不得了,我就先拿他來刀。殺雞儆猴,讓沿海的衛所都收斂一下,你繼續搜集他們的情報,注意不要打草驚蛇」。
柳彪興致勃勃地道:「卑職遵命,這第二位,再說說織造稅監鎮守李大祥,蘇杭絲織業分工極為嚴密,現有車工、紗工、緞工、織工等專門的工匠。開設織造坊的大富商還聘用了大批專門負責打線、染色、改機、挑花的女工。
李大祥為人倒是不太囂張,不過蘇杭織造天下聞名,其利甚大。他暗中以親信冒充商人,利用職權壓價收購,從中牟取暴利。蘇杭一帶地富豪敢怒而不敢言。
比如松江府百姓大多以織布為副業,日成一匹,萬千百姓每日產出的布匹就是日以萬計,嘉善地區小民以紡紗餬口。產量也是極大,此地有句話叫『買不盡松江布,收不盡魏塘紗』,這些布匹紗紡全被他壟斷壓價收購,再集中轉賣四方,從中可以獲得暴利,所以他自然不必象袁雄一般搞得天怒人怨。
況且湖州一帶種桑養蠶,山東河南百姓大多種植棉花。蘇杭織造需要從這些地方大量運入原料,由於袁雄掌着關稅,阻礙這些東西的運送,對他發財大是不利,所以他和李大祥矛盾很深」。
楊凌暗暗點了點頭,其實集中採購、轉運、出售自有它的好處,如果李大祥盤剝的不是太過厲害,能給百姓留個活路。這件事此時大可不必與他計較。
畢竟自已雖掌着稅監司。卻不能親自坐鎮天下各地,最後還是要依靠這些人來為他辦事。如果朝廷從法制上、制度上不能盡善盡美,換上一批人不見得就比他們廉政。想要吏制清明,不是一躕而就的事,就算沒有這些權監,有這等暴利可圖,換上一批官兒來難道就沒有貪官?」
楊凌想到這裏點頭道:「嗯,此人雖然貪墨,心倒不算太黑,是個可以攏絡的人,對了,這位莫清河莫公公又如何?」
柳彪笑道:「三位鎮守太監中,名聲最好的便是這位莫公公,江南田賦是折征銀兩不收實物地,本朝開國之初,就規定米麥四石折銀一兩,後來折銀率大變,米糧一石就要征銀一兩。此地農民賦稅等於加了三倍。
百姓們說一畝官田七斗收,先將六斗送皇州,只留一斗完婚嫁,愁得人來好白頭,可見稅賦之重,要不是江南富庶,魚米豐收,百姓早活不下去了。
由於百姓要將糧食運出來賣出去折成銀兩才能上交賦稅,中間本來就有損耗,又有個袁雄不斷抽稅,他們運出來五斗,能拿回三斗的錢就算相當不錯了。
莫公公鎮守江南以後,每年秋收時分,就派人使了官船主動上門收購,雖說比市價略低了一些,可是算上關稅和損耗,百姓的得利還是大於自已運送出售,因此都樂於賣給他,故此莫公公的名聲是非常好的,江南百姓都稱之為善人」。
楊凌那日在船上見莫公公膽大包天,連呈給皇上地貢茶都敢掉包,只當他是個掉在錢眼裏不怕死的閹貨,想不到卻有這般善行,不禁奇道:「這麼說,他倒是個清官了?」
柳彪呵呵笑道:「清官倒算不上,畢竟這麼做他也要從中牟利,江南是魚米之鄉,那麼多的糧食他如果每石糧食都稍稍賺上一點兒,匯集起來也是座金山了。不過不管怎麼說畢竟百姓也得了好處。這些百姓才不管你貪不貪,只要貪墨時能對百姓照顧一些,他們就感激不盡了。」
「何況......莫公公對於茶葉、香料、藥品、鹽巴等價高量少的物品看管極嚴,至於役民用工地事也不可少,這一來折算銀兩也極豐厚。只是三人之中,莫公公算是最寬厚的,若逢災年。他還常常設棚施粥,活了不少人命,所以名聲極好」。
楊凌站起身來,在室中慢慢踱了幾步,沉思半晌才斷然道:「好,你明日一早便離開,將你的人手抽調到袁雄那裏,重點給我查辦他。至於我自已麼......呵呵。本大人江南之行,只負責遊山玩水,其他的可就不負責了,明日我就到獅子村品茶去」。
柳彪做為楊凌心腹,早知他的計劃,聞言站起道:「大人這是要打袁,拉李、莫了?」
楊凌笑了笑道:「呵呵,總不成一棒子統統打殺了。到那時天下間所有地鎮守太監都給我摞了攤子,朝廷無銀可用,豈不是把稅監司又推回司禮監去了?」
他雖是這麼說,莫清河置換貢茶的事仍亘在他心中難解,所以想明日去龍井村獅子山上親自視察一番。這個時節自然沒有什麼好茶,他此去查看一是想讓三大鎮守太監寬心,以為他也只是虛應聲勢,並無心辦人。二來也是想旁敲側擊,探探莫清河的口風。
柳彪笑應了一聲,正要轉身退出去,楊凌忽地想起方才瞧見地那樁怪事來,忙又喚住他,問道:「柳彪,有件事我要問你,咱們大明的太監......也可以娶妻麼?」
柳彪怔了怔。他暗查三位鎮守太監,對他們的家事自然了如指掌,所以稍一愣怔就恍然笑道:「大人可是見過莫公公的夫人了?」
楊凌訝然道:「你也知道?難道......莫公公是半道出家......啊!成家後才半道進的宮?」
柳彪失笑道:「大人誤會了,其實宮中地太監與宮女結為夫妻也不在少數,不過他們不叫夫妻,而被稱為『對食』、『菜戶』,有異性之間,還有同性之間的。此事古已有之。本朝洪武皇帝時曾經禁過一陣子。後來也就聽之任之了,現在即使是皇上、皇后聽說了。也不會幹預。
那些地方上的公公有權有勢,不但會娶妻收養子,而且娶地妻子還常常是官宦人家好女孩兒呢,莫公公這位夫人倒是出身風塵,聽說以前是江南『春雨樓』地第一名妓」。
楊凌想起那位美女的絕世風情,不禁失笑道:「我說着呢,今日見了她嚇了我一跳,還道那莫公公是入宮前娶地妻子,不然怎麼這麼大膽竟敢公然以太監身份娶妻過門」。
他說着想起那個江南女子的萬種風情,卻嫁給了一個太監,不禁搖頭一嘆,深為惋惜。
柳彪道:「大人,你別看他們是假鳳虛凰,這些太監夫妻比起常人更加地恩愛異常呢。宮裏的菜戶,常常一旦兩情相許,便互敬互愛一生不渝,若是偶爾有太監或宮女移情別戀,對方常常痛不欲生,甚至因此自盡上吊,這等秘辛宮中屢見不鮮。
他們大多一方若是死去,對方也終身不再選配,在自已房中供着對方的靈位,每至忌日常常悲傷號慟,哭得死去活來,他們的感情......實非我們常人可以理解。不過在宮外娶妻,是否也能恩愛如一,卑職就不知道了。」
楊凌對太監娶妻確實有些心存鄙視,聽了柳彪的話,這才省起那些人雖然生理上已不能稱做男人,但是心理上卻比普通男人更加迫切地想過正常人地生活,說起來也着實讓人同情。
楊凌赧然笑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本官受教了,只要人家你情我願,我們的確不該因為他是太監就說三道四的。」
第二日,當地官員士紳一一前來正式拜訪欽差大人,尤其是那些昨日沒有資格為楊欽差接風洗塵的官吏和士紳。
所有來拜訪地人自然不會空着手來,或銀票、或珠寶字畫、或土特產品、珍貴藥材等等不一而足,楊凌有意把自已打扮成一個無所作為貪財好利的形象,所以是來者不拒。
高文心不知就裏,她不喜歡自家老爺變的這麼市儈。心中有氣又不好發懈,所以雖奉了楊凌差使坐在那兒充當賬房先生,卻對送禮的人帶搭不理的。
好在那些人早打聽到楊凌此來只帶了這麼一個美貌婢女,而且聽說她常常在每日晚間偷偷溜進欽差房去,誰還敢當她是侍女對待?倒也沒人敢得罪她。
江南是天下最富遮地地方,那些富豪家資億萬,登門拜訪權傾朝野的內廠廠督,豈敢送些尋常禮物?雖不敢說是奇珍異寶。所送的東西也都價值昂貴之極。
高文心正在一項項記着,忽地番子領進個大鹽商,這人居然送來四個美女,兩個高麗人兩個東瀛人,四個女子模樣雖不及高文心漂亮,可往那兒一站,那種異國風情倒地確新鮮。
高文心真的火了,她提着毛筆就衝進了客廳。楊凌剛剛送走一個茶商,瞧她拎着只毛筆,氣鼓鼓的嬌俏模樣,不禁笑道:「怎麼了?誰又惹了你生氣?」
高文心酸溜溜地道:「人家送的禮物,婢子都着人收到倉房中了。現如今有人送來四個活物。婢子不知是不是該放到老爺的床上,特來請示老爺」。
楊凌眼珠轉了轉,笑道:「送到我床上?呵呵,可是有人送來了美女麼?走走走。出去瞧瞧」。
他還道有人送了江南美女給他,出去一看竟是四個異國女子,那腰間背着小包袱地自然認的是東洋人,不覺怔了一怔。
那個大鹽商正恭候欽差大人傳喚,瞧見四個番子簇擁着一位錦袍玉帶的少年公子出來,那位記賬地美人兒提着只毛筆跟在後邊,嘴唇兒撅地都能掛只油嘴了,曉得前邊這位就是欽差楊大人。不禁受寵若驚地陪笑下跪道:「草民杜策拜見欽差大人」。
楊凌笑道:「本官下江南,只是巡查本地稅賦情形,不想勞動地方士紳名流,杜先生百忙之中還來探望,本官愧不敢當啊」。
那大鹽商杜策陪笑道:「哪裏哪裏,草民有幸見到大人,那是草民的福氣,呃......草民聽說大人風塵僕僕。身邊連個使喚丫頭都沒有。所以特意買了四個侍婢送與大人侍候起居,請大人笑納」。
高文心在旁邊咳嗽兩聲。楊凌聽了心中暗笑,他可不想下次江南弄一堆美女回去,把自已地家變成大觀院。楊凌正要出言婉拒,只聽一個粗大嗓門笑道:「原來杜老闆也來了?跑的倒比我快,哈哈哈,你送美人兒也該送些極品才是,想當初有位我見猶憐地人間絕色對楊大人芳心暗許,楊大人還婉拒再三呢,怎麼會看上這幾個女人?」
說着話兒,就見一位滿臉大鬍子的文官,雙手端着腰帶腆着肚子大步走來,楊凌抬眼一瞧,正是當初一刀斬下韃靼王子的雞鳴縣令閔文建,連忙搶前兩步,握住他手欣喜地叫道:「閔大人,數月不見,可是想死我啦」。
閔文建仍如當初一般粗獷,只是肚子更大了些,他急忙掙開手來,下跪施禮道:「下官閔文建見過......」。
楊凌一把把他扶了起來,責怪道:「我的閔大人,來了江南,瞧你說話文謅謅的,怎麼這些繁文縟節也講究起來了?若沒有大人地知遇之恩,哪有在下的今日,你可再不要這般客氣」。
閔文建立起身來笑道:「該講的禮儀總是要講的,哈哈,大人自去了京師常有奇聞傳至江南,閔某聽說了時而提心弔膽、時而歡喜無限,原來還要四下活動,想將大人調來江南,這可倒好,大人來是來了,卻不是閔某調得動地啦,哈哈哈......」。
鹽商杜策上前陪笑道:「鹽運使大人原來與欽差大人是故交哇,失敬失敬」。
閔文建用一雙綠豆眼瞄了他一眼,笑道:「怎麼?是不是對本官有種肅然起敬的感覺?」他又看了一眼那四個異國美人兒,說道:「別叫她們杵在這兒了,你也算是八面玲瓏的人物,難道沒聽說過當今天子下旨賜妾的事麼?楊大人那是什麼眼界,這幾個黃毛丫頭哪看得入大人的法眼?」
楊凌聽了失笑道:「閔大人。你到了江南不過幾個月,現在可是出口成章啊,實在令人刮目相看」。
閔文建聽了哈哈笑道:「沒辦法沒辦法,整日介聽他們說這些詞兒,耳朵都聽出繭子了,怎麼也能記得幾句」。
楊凌一邊與他談笑着,一邊將二人讓進客廳,叫人上茶接待。
那位杜鹽商其實還做着別的生意。這次就是來杭州接收楊凌官船代為傳送的一批京中貨物地,眼見自已送來地美人兒不合欽差大人心意,也不能就這麼白來一趟啊,要知道攀上這棵大樹,以後有點事兒他隨便發個話,不知要頂多少用。
杜老闆想到這裏,從懷中摸出一對兒珍珠耳環,這本來是從金陵買來準備送給最寵愛的嬌妾的。雙手呈過道:「是草民莽撞了,那四個女子草民一會兒就領走。這對珍珠耳環只是小小禮物,實在不成敬意,大人可一定要賞個面子」。
那對珍珠耳環造型纖麗雅致,珍珠圓潤飽滿。大小均勻,色澤光亮迷人無暇,放在掌心放着幽深的潤澤光茫,一看就是極昂貴的珠寶。楊凌順手接了遞給高文心,見她還提着筆,便笑道:「不用記了,這對耳環送給你好了」。
高文心臉兒一紅,睨了他一眼,就翩然轉身走了出去,那種突然露出的羞喜神情極為動人。杜老闆露出恍然神色,心道:「原來欽差大人迷上了這個女子。難怪他不收我送的美婢,這位姑娘姿容可地確勝過她們不止一籌了」。
楊凌與二人攀談了一番家長里短,杜老闆心意已經送到,情知欽差大人和閔大人久別相逢,勢必有些心裏話兒要講,所以待了一會兒便起身告辭。
送走了杜策,楊凌與閔文建重新落座,閔文建道:「大人。此次南下一定要抽空去海寧一趟啊。左右不是太遠,到時讓我也儘儘地主之誼「。
楊凌笑道:「若有機會。定然是會去地,閔大人在海寧一切還好麼?」
閔文建道:「還好,此地富庶遠非北方可比,不過這裏地軍隊比起咱們邊軍來可差的太遠啦。聽說海那邊如今東瀛各地地大名正在作亂,常有一些失勢的武士、浪人無處立足,便勾結一些商船,跑到咱們這兒到處打劫。
他奶奶的,偏偏就有本地的一些奸商、土豪、流氓、海盜們,給他們通風報信、替他們帶路,甚至直接參加搶劫。
我剛到海寧時正趕上倭寇來襲擾,幸好鹽運司自已有隻三百多人地護送隊伍,戰力倒比官兵還要強些,那些倭寇人數倒不多,讓我帶着人把那些兔崽子狠狠教訓了一頓,一把大砍刀劈死了二十多個呢,目前倒沒見他們再敢來我鹽運司生事」。
楊凌又一次聽到倭寇這個詞,不禁注意地問到:「這些倭寇勢力很強大麼?」
閔文建不屑地道:「戰力不及韃子,人數上更是一群游兵散勇。不過這海岸線太長,防不勝妨的,加上這裏軍隊太過軟弱,常常百十來人的小股倭寇上岸,就足以橫衝直撞了。
我聽說東瀛各地諸候彼此打仗爭權,手裏都缺銀子,也有些諸候曾想和咱大明做買賣,可惜咱們允許經商的口岸和允許交易的貨物太少,不能滿足他們。
那班傢伙狗急跳牆,乾脆組織人馬和咱們地不法商人勾結起來暗中走私,若是被水軍追的急了做不成買賣,便轉而改行做強盜,他們來了就走,往大海里一躲,我們還真奈何不了他們」。
楊凌心中一動,暗想:「原來這些海盜有的倒是因為想正當做買賣做不成,才轉行做了海盜,以前只聽說倭寇殘暴貪婪,時常劫掠沿海百姓,這個原因倒是從未聽人說起過」。
楊凌默默點了點頭,想了想說道:「要解決這些問題。看來要疏堵並行才可以,一方面加強武力,使其有所忌憚,不敢輕易來犯。二來還要開設正當的通商口岸,主動與其做買賣,互惠互利,有何不好?
那些海盜們只憑動掠,能從百姓手中搶去多少東西?大多只夠他們餬口罷了。若有利益可圖,這些人勢必搖身一變,成為商人......」。
楊凌說到這兒,忽地住口:整頓軍隊,內廠地人做得到嗎?開設通商口岸?朝中文臣不點頭,這政策可行嗎?權力、人脈不夠,人們的思想意識還需要改變,太多太多的條件不成熟。所以這一切,根本不是他現在能做得到的。他有機會、有時間去做這些事麼?
閔文建可聽不懂這些東西,見他蹙着眉頭似為江南百姓擔憂,忙笑道:「大人不必擔心,倭寇多來自海上。海上行船必須依靠風力。所以什麼季節刮什麼風,倭寇什麼時候登陸,大多是有定數地,想變也變不了。
咱們有了準備。他們就翻騰不起多0。大風浪,頂多搶搶漁村,也沒多大能耐。唔......一般每年四、五月間和九、十月份適於行船,倭寇會在那時跑來劫掠,我來見你之前已經叫鹽運司的官兵嚴加戒備,只要熬過這兩個月,他們再想來就得等到明年四月啦」。
楊凌與閔文建正在聊着,鄭百戶跑進來道:「啟稟廠督大人。莫公公已備好車轎,請大人同去獅子峰視查」。
楊凌聽了站起身來,歉然道:「閔大人,你我久別重蓬,我本該置酒與你好好聊聊,只是今日我已與莫公公商定同去茶山巡查。不知閔大人住在何處,待我今晚回來,再派人去請你來。咱們把酒言歡。不醉無歸」。
閔文建豪爽地笑道:「憑你我的交情,還講那些客套作啥?只是你遠道而來。要見你一面不容易,所以我才偷空跑來。鹽運使大人老父病危,已告假回鄉,那一攤子活兒我可不敢摞下太久,所以今日就得趕回去了,大人若是能來海寧巡視,咱們再喝個痛快吧」。
楊凌欣然道:「好,難得來江南一趟,海寧我一定會去」。
閔文建眉尖兒一挑,狡獪地笑道:「既知難得來江南一趟,那麼......金陵去是不去?」
楊凌怔道:「南京?此次巡視江南稅賦,好象不必去南京吧?」
他嘴裏說着,心中暗想:「去那裏做甚麼?王瓊正在南京,那老頭兒雖說對自已恨之入骨,其實本性不壞,我可不想難為他,可這一去難免要與他碰面,他的兒子死在我手裏,到時見了他還不知是一種什麼情形呢。至於馬憐兒......唉!」。
閔文建嘿嘿笑道:「路程並不太遠,其實抽空兒你也不妨去金陵瞧瞧」,他微笑說道:「我運鹽去南京時,曾巧遇馬驛丞地愛女。那個小妮子,對你楊大人可是情根深種啊,若是你辜負了人家,連我都瞧不下去」。
他說着他從袖中摸出摺疊起來的一張紙,塞進楊凌手中道:「這是她的住址,呵呵,我可言盡於此了,去不去你自已拿主意」。閔文建辦妥了此事,似乎十分開心,咧着大嘴一副沾沾自喜的模樣。
楊凌將他送出門去,看見門口已停了兩頂馬轎,鄭百戶帶着些番子,還有稅吏和谷府地一些僕從站在門外。
楊凌與閔文建告辭,看着他上了轎子遠去,自站在蔓延着爬山虎的綠牆下,望着牆邊綠柳清河,摸索着手中的紙條痴痴怔立良久。
恍惚間,他似乎到一個身着白衣,如同一枝綽約朦朧,弱不勝衣的芍藥般倩秀地美人兒自水間翩然躍出,正眉目含情地向他走來,那款款地步態,無處不媚的舉止,令人為之失神:「
君似明月我似霧,霧隨月隱空留露,
只緣感君一回顧,我便思君朝與暮。
魂隨君去天涯路,衣帶漸寬不覺哭,
惜嘆年華如朝露,何時銜泥巢君屋......。
三十六輪明月後。當為君作霓裳舞......」
楊凌喃喃吟完這最後一句,想起三十六輪明月後,自已和馬憐兒早已人鬼相隔,殊途難遇,心中不由一陣悲苦,他狠了狠心,將那張寫着馬憐兒詳細住址地紙緊緊攥成一團,正要順手拋下河去。卻聽身旁一人拍掌贊道:「好詩,好詩,若是卑下猜地不錯,這定是位多情的姑娘贈與大人的了。」
楊凌回頭一看,只見莫清河站在身邊正欣然鼓掌,他那位風情萬種的俏夫人立在一旁,也是目泛異彩,顯然極為欣賞。
江南風氣開放。迥異於京城北方,莫清河這位夫人倒也沒有太多避忌。自家老爺要去獅子峰,她便送出門來,恰聽見楊凌吟誦這首詩,不禁讚賞地對谷清河笑道:「老爺。妾身自今年六月聽到蘇州才子唐寅,為他的桃花庵別墅所作地那首《桃花庵》後,再不曾聽過如此有意境的好詩了,若是楊大人不見怪的話。可否容妾身將此詩記下呢?」
谷清河皺眉作勢道:「孟浪無禮,怎可如此讓大人為難?」
楊凌笑道:「這卻無妨」,他說着順手將那紙團揣回懷中,說道:「待本督和谷大人從山中回來,再誦於夫人聽便是」。
楊凌當着一位有老婆的太監,不便稱其公公,改口稱之大人,谷清河夫妻二人聽了頓時臉上現出十分歡喜之色。谷夫人已巧笑倩兮地道:「方才只顧品這詩中意境,未曾記得全詞,大人只須再吟誦一遍,妾身便能記下」。
楊凌驚訝地看了她一眼,倒沒想到這女子博聞強記,有過目不忘之能,當下他又將那詩說了一遍,谷夫人凝神聽了。然後喜不自禁地一擊掌道:「妾身記下了。我這便回去錄下」,說着她喜孜孜地也不道別。竟自穿花拂柳一般,領着兩個丫環回府去了。
谷清河向着她背影無奈地一笑,對楊凌道:「賤妾一向無狀,令大人笑話了」。
楊凌道:「率性而為,是為真人,尊夫人性情坦率、毫無心機,這樣有何不好?呵呵,本官應答幾位客人,所以出來地晚了些,勞大人久候了,咱們這便去獅子峰一游吧」。
谷清河聽他說「游」獅子峰,不禁呵呵一笑,二人各自上了馬轎,楊凌帶了百二十人番子,谷清河也帶了四十名稅吏,一同奔向獅子山。
杭州有淡妝素抹的西湖、清清漣漣的富春、潮來潮去的錢塘、南吳山、北孤山,風景之處甚多。其實它地風光主要在於柔媚的江南園林和人文景觀,很多自然景物人為的痕跡很重,若是拋開那層意境,也就什麼都算不上了。
比如西湖邊上的蘇小小墓,要不是因為她是風流千古地江南名妓,有那諸多文人墨客留下的「幽蘭露,如啼眼。無物結同心,煙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蓋。風為裳,水為佩......」一類的優美詩句,光看那一具墳塋,也就沒什麼味道了。
杭州風光本不以山見聞,獅子峰更是普普通通,在見慣了世界名山的楊凌眼中更是乏味之極,但就是這瞧來普普通通地一處山峰,卻產出了天下聞名的龍井好茶。
蘇杭的山,虎丘因泉而名,飛來峰因靈隱寺而名,這獅子山就是因龍井茶葉而聞名天下。
官轎進了山中,早有負責看守此山的稅監率人急匆匆迎了上來,將兩位大人讓進依山而建地一幢木屋當中。
楊凌在竹椅上坐了,呵呵笑道:「如此月份,若是在北方,早已秋風習習,百木凋零了,這地方卻是草木蔥鬱,而且天氣依然如此酷熱」。
谷清河說道:「江南水鄉,還算涼爽,再往南往內陸一些,可就更加炎熱了。來人吶,快給大人上杯好茶,解解暑氣」。
楊凌聽了好茶二字,心中不禁暗暗冷笑,他摸了摸懷中揣着地那一小袋茶葉,只待那茶水端上品了滋味,便要當眾向谷清河問個明白。不過他既已存了收服谷清河的念頭,倒也不想太為已甚,只想點撥壓迫他一下,令他臣服便是。
一個穿着寶藍色襟袍、蠟染地淡色花裙,纖腰上繫着黑色腰帶、發系布巾的採茶女子,臉蛋上帶着盈盈地笑意,輕輕巧巧地走進房來,麻利地沏好壺茶,為楊凌和谷清河各自端上一杯。
楊凌端起那杯茶來,見雀舌般的茶尖兒還在水中滴溜溜地打着轉兒。楊凌瞥了谷清河一眼,慢條斯理地將杯子湊到鼻端下嗅了一嗅,不由又愣在那裏。
這茶味道馨香撲鼻,與他在上海鎮時所品的極品皇尖味道完全相同。谷清河私藏好茶,供奉宮廷的茶葉比這好茶要差了許多,如今他當着自已這位京中來查辦的欽差,竟絲毫不知避忌,坦然將這茶葉奉上,難道他就不怕自已發覺有異,參他個欺君之罪麼?
楊凌愣怔了一下,抬眼望着笑吟吟正等着他品嘗味道的谷清河,按捺不住地問道:「谷大人,你這茶茶香四溢,沁人心脾,果然是極品皇尖啊。不過......本督在京時也喝過宮裏的御茶,皇上喝的貢茶比起你這茶葉來,可是差了不止一籌,不知谷大人作何解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