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熱的陽光烘烤着世間,似是要將一切化為灰燼。
鍾爍手上拷着鐵鏈,慢悠悠地走在寧州城的街道上,身上的血污逐漸乾涸、凝結,受傷的地方也是痒痒的。
街道四周的百姓指指點點,議論個不停,好奇地打量着被軍士羈押的鐘爍和六子。
聽了周圍人的解釋,明白事情大概後,百姓看向鍾爍和六子的眼神變得複雜,有疑惑,有同情,有吃驚,有
但所有的眼神中,唯獨沒有嘲笑!
一路走來,對於周圍百姓的評頭論足,鍾爍已經無所謂了。
他百無聊賴地眯着眼抬頭看天,嘴巴乾乾的,喉嚨乾燥得似是要裂開,肚子還在一直咕嚕嚕地叫着,難受極了。
「終究還是給家裏添麻煩了」
走在看不到盡頭的街道上,鍾爍是這樣想的。
好不容易找到官老爺,卻沒想到最後還是要被送進大牢,一旁的六子內心焦急,看向鍾爍的眼神中充滿憂慮。
但這時候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只能沉默着陪鍾爍一路走下去。
而就在前面的十字路口,有着一座四層高的酒樓,牌匾上龍飛鳳舞地寫着三個大字—飄香樓。寧州城中最好的酒樓。
三樓靠窗的位置上,道長靜靜地喝着茶,暗自思索着。
時間一點點過去,押運鍾爍的隊伍來到飄香樓門前。
道長終於有了動靜,板着臉放下茶杯,而後緩緩站起。
可就在這時,一名身着白衣的男子來到道長面前搖了搖頭。
眼神抖動着,道長詫異地看向白衣男,有些意外地說道:「你要阻攔貧道?」
白衣男在道長對面坐下,提起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眼神平靜:「玉不琢不成器。我們不能跟着他一輩子,護着他一輩子,有些路需要他自己走。這世道究竟是怎樣的?你講的不算,孫夫子講的也不算。只能他自己去看,自己去理解,自己選擇一條路走下去!」
兩人互相盯着對方,陷入沉默。
良久,道長嘆息一聲,重新坐到椅子上,苦笑着說道:「若是沒有這些破事,他也該定親了。」
白衣男笑了笑,沒有接話,靜靜地看向樓下的隊伍。
走了許久,鍾爍一行人來到劉長海理事的衙門前。
羈押鍾爍的軍士卻忽然撤走了,僅留下一名軍士,表情嚴肅地將鍾爍和六子手上的鐵鏈解開。
六子看着衙門大門,詫異地問道:「這位大哥,我們不是要去州府監牢麼?怎麼到了這裏?」
那軍士撇了一眼六子,冷聲說道:「是劉大人要見你們。其他的事,我不太清楚。」
「多謝大哥告知!」
跟在那軍士身後,繞來繞去。
最終,鍾爍和六子被帶到衙門中一處偏僻的小院。
沒多久,劉長海穿着官服來到兩人面前。
鍾爍拱手俯身行禮後,才將心中疑惑說出:「大人為什麼將草民帶到這裏?」
劉長海沒有回答鍾爍的問題,反而是笑着問兩人:「你們還沒吃飯吧?」
鍾爍兩人不明所以地點點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那咱們邊吃邊聊!」
鍾爍皺着眉,內心更加疑惑,不明白劉長海為什麼對他們如此和善:「草民犯了事,是待罪之人。和大人一起吃飯,怕是不太妥當?」
劉長海卻是擺了擺手,一臉無所謂地說道:「一件小事而已,鍾小兄弟不必擔心。難不成非得本官下命令,你們才肯和本官一起吃?」
「草民不敢!」
落座後不久,四個涼菜,四個熱菜被擺到三人面前。
劉長海給兩人倒了酒,笑着看向鍾爍:「你身上的傷不要緊吧?」
鍾爍和六子急忙起身,虛扶着酒杯。
鍾爍受寵若驚,急忙回答:「草民受的都是些輕傷,已經無大礙了。草民兩人來到這裏不久便有人過來送藥,想必這都是大人的安排,大恩大德,草民不敢忘懷!」
「快坐,快坐,坐下再說。」
劉長海笑着點點頭,放下酒壺後又繼續問道:「你年紀輕輕便有這般武藝,很不簡單啊!能將武藝練得如此高強,是和誰學的?」
鍾爍正襟危坐,語速有些快:「草民是跟着小時候拜的師父修習武藝。師父他是一個雲遊四方的道士。」
對於這個答案,劉長海有些意外,但也不再多問,而是轉頭問一些別的事情:「南城門出事,一般人都是去找州府衙門,可你們怎麼會想到來找本官呢?」
「練武休息的時候,師父便會同我們講一些朝廷的事情。因此,六子才會聯想到大人您!」
頓了頓,劉長海眉頭微皺:「你師父不是個簡單的道士。他現在還在你家麼?」
鍾爍的眼神瞬間落寞,嘆息一聲後才繼續說道:「草民臨行前,師父沒有過來送別。」
劉長海心中大為疑惑,下意識地問道:「這是為何?」
「父親告訴草民,師父已經離開,遊歷天下去了。若是他日有緣,自會相見!」
劉長海點點頭,話頭一轉:「你將南城門的事詳細說與我聽。」
三人邊吃邊說,時不時地劉長海還要問上幾句。
聽到李坤命令城防營將鍾爍等人包圍,劉長海氣得將酒杯摔碎,憤怒地大吼:「國器豈能私用?甚至還要用來欺壓百姓,真是罪不容誅!」
鍾爍起身,從旁邊的桌子上重新給劉長海拿一個酒杯,接着倒滿酒:「不知大人會怎樣處置李坤?」
發泄過後,劉長海很快冷靜下來,看了一眼鍾爍,溫和地說道:「這不是你該問的,莫要多問!」
鍾爍和六子急忙站起,拱手俯身:「是草民逾矩了。」
「不過事情既然與你們相干,告訴你們一些消息也不是不行。」
頓了頓,劉長海繼續說道:「南城門大亂,城防營欺壓百姓已成事實。刺史大人已經過問這事,並且會將此事稟告給王府。因此不論結果如何,最後肯定是要殺人的。」
聽到這裏,鍾爍和六子臉上陰雲密佈,心裏七上八下的。
看着他們擔驚受怕的模樣,劉長海笑了笑說道:「不過你們不用太過擔心,南城門大亂,是城防營隕職,而城防營欺壓百姓則是實實在在的罪過,不可能抹去,這些和你們都沒有關係。」
「六子在整個過程中沒有動手,自然也不會有事,只有你鍾爍可能會有一些問題。」
鍾爍變得緊張,眼神顫抖着看向劉長海。
「你一人將城防營近百人打傷,雖然我知道你是迫於無奈才出手,但若是校尉蔣世明非得把你拉下水,說你明明可以逃,卻將城防營近百人打傷,究竟是攜怨報復?還是真的迫於無奈?到那時,你解釋的清楚麼?」
鍾爍開口想要辯解,卻被劉長海打斷:「我知道你想解釋,可若是刺史大人不相信你,你給本官解釋的再清楚也沒有用!不過你武藝高強,又要參加科考,你這樣的好苗子很難得,朝廷也需要你這樣的人才,並且歸根到底你是無辜的,應該是不會有事的。可最後怎麼處理你,還要聽刺史大人判決。至於其他人,只能等待判決結果。」
「多謝大人告知。」
聽了劉長海的一番解釋,鍾爍兩人懸着的心雖不至於完全落地,但也比之前好了許多。
話鋒一轉,笑容褪去,劉長海一臉無奈地說道:「不過這頓飯吃完,根據律法,你們就要待在監牢一段時間實在是委屈你們了。」
鍾爍起身來到一旁,重重地跪在地上,眼神真摯,態度誠懇地說道:「法理如此,大人不必介懷。草民兩人突遭禍難,幸有大人在其中照拂、斡旋,方能脫離死地。大人之恩,草民永世難忘。」
見狀,六子也急忙站起,跪在地上,神情激動。
說罷,鍾爍和六子兩人一起向劉長海叩頭。
劉長海眼中含淚,連忙將二人扶起,然後語重心長地說道:「其實,本官不是特地為你們,而是為了像你們這樣的有膽識、有道義的人。若是全天下都是你們這樣的人,講律法論常理,又怎麼會有冤案、錯案?又怎會有貪官污吏、惡霸流氓?」
聽完,鍾爍兩人情緒激動,但心中更多的卻是詫異。
他們沒想到世上竟然還有這樣的官老爺!
說完,激動的劉長海乾了一杯酒:「咱們先不說這些,時間緊迫,監牢之中可是沒有這樣的酒菜,你們趕緊吃,過了這個村可沒有這個店了!」
吃飯間隙,三人又聊了許多,不過劉長海並沒有像蔣世明想的那樣拉攏鍾爍。
三人只是聊着法理,聊着道義,以及天下百姓!
就在三人聊得正在興頭上的時候,屋外突然傳來一道聲音:「大人,州府府衙的捕頭王忠已經到了。」
「知道了,讓他稍等,我們馬上就到!」
劉長海轉頭看向鍾爍,嘆息一聲:「和你們聊得很是高興!不過時間到了,你們兩個該走了。」
三人起身,依次走出房門。
劉長海親自將鍾爍送到衙門大門外,並叮囑王忠要照顧好鍾爍兩人。
王忠欣然應允,拍着胸脯保證肯定不會讓兩人受到委屈。
「草民告辭!」
鍾爍和六子朝着劉長海拱手俯身。
劉長海拱手回禮,直到徹底看不見鍾爍等人的身影,他才返回衙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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