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齊魂祭,每六十年一次。
有祭祀朝帝古城中英靈之意,也有上達天聽,祭禮白帝之意。
這日子是天齊皇室最隆重的儀式。
皇室族人,但凡體內有白帝血脈的中人需盡數到場觀禮。
這一日對於皇室而言是祭天之日,對於先雲界四域一海的修士而言,卻是朝帝古城開啟的日子。
清晨不過辰時,一聲聲悠揚的編鐘、鳳簫之聲,已經從皇宮之內傳盪而出,響徹整個皇城。
皇城修士無不聽到那一聲聲婉轉悠揚的祭樂之聲。
孔艽早早的就從屋內走出,與從雲、韓紅花、上官雨舟一道,立在晴雲殿前的空地上。
聽着耳邊那忽高忽急的禮樂之聲,四人齊齊望向那皇宮方向,神情肅穆。
因為四人都知道,在祭禮結束的時候,就是朝帝古城開啟的時候。
孔艽一雙深邃眼眸眺望着皇宮,腦子裏回憶着前幾日晴公主召見自己所說的那些話。
這一趟他們五人進入朝帝古城,只有孔艽知道其中的兇險有多大,這幾日更是因此輾轉反側。
「機緣倒是次要的了,只希望不要出大事才好。」
心裏默默想着,孔艽眼珠一轉,看向了身側的三人。
因為不知道耀雲親王真相,從雲也好、韓紅花和上官雨舟也罷,面色都還平靜。
韓紅花和上官雨舟這兩個好戰份子表情上甚至還有掩飾不住的亢奮,躍躍欲試。
看到這裏,孔艽默然片刻,忽而臉上掛上輕鬆笑容像是隨意的問道:「昨日和大家說的那事還記得嗎?」
「記得!記得!放心吧,花姐辦事穩妥得很。」韓紅花擺了擺手,示意自己已經明了。
倒是從雲是個實在人,雙手合十,認真回應了一句:「遇到不可抵抗的危機,就祭出晴公主交予的畫卷,然後激活傳世令脫離朝帝古城。」
說着從雲頗為感動的搖了搖頭:「倒是麻煩晴公主費心了,那畫卷一看就不是凡物,受之有愧。」
「有啥麻煩的,晴公主是孔師弟的師母,是長輩!你是孔艽的好友,到時候少不得要在朝帝古城幫把手的,給你點保命的東西,不也是應該的嗎。」上官雨舟倒是不在意的笑了笑,勾着從雲的肩膀笑眯眯說道:「到時候說不得還要靠着大師的佛門絕技相助呢。」
從雲先是受了晴公主的兩件佛門靈物,又得晴公主親自畫下的水墨畫卷,再加之這近一年在公主府的白吃白喝。
對於這點要求,自然不會拒絕,娃娃臉上很是認真的應了一句:「但凡有求,必當全力出手!」
孔艽太了解從雲了,這酒肉和尚平日裏雖說不守佛門規矩,但遇事真上。
因而聽得他肯定的答覆,心頭也是一松,臉上笑容不減,繼續說道:「師母的畫卷只能用一次,且只能在遇到危機時祭出,應當慎重。」
「明白,晴公主的恩情我記下了!」韓紅花肅穆點頭。
當日從晴雲殿回歸時,晴公主交予孔艽五張畫卷。
都是她親自用神通書寫。
剛好人手一份,分別由孔艽交予他們四人。
晴公主畫卷的威力,孔艽可是見識過的,連晝與風都無可奈何。
掌生之下誰也別想在晴公主畫卷下全身而退。
有了晴公主的畫卷,這也是孔艽這一次進入朝帝古城的底氣之一。
「師母有心了!」伸手探入儲物袋,將那一卷捲軸抓在手裏,孔艽舒了一口氣。
整整五張畫卷,想必也是耗費了晴公主不少精力和資源,也就是孔艽和皇甫五芹面子大,換做旁人,一卷難求。
想到這裏,孔艽清冷的眸子又眺望向了皇宮方向,喃語一聲:「也不知道皇甫師妹怎麼樣了。」
皇甫五芹也是皇室中人。
皇城的魂祭她必須到場,不僅是她,她母親晴公主也早早的就去了皇宮觀禮。
進入朝帝古城之前有晴公主在旁耳提面授,想必皇甫五芹也是要聽上兩句的。
還有大鵬,皇城根本待不住,昨天明明跟它說了不要亂跑,今天又不見了蹤跡。
不過它身上揣着傳世令,只要在皇城範圍內都沒沒問題。
另一邊,皇宮之內。
白色的階梯拔地而起,一直連綿到皇宮的虛空千丈之上。
階梯的盡頭是一尊三足兩耳的青銅鼎。
鼎中有氤氳的華彩閃爍,望之不穿。
一襲明黃色大裘冕龍袍加身的英武男子順着白玉梯拾階而上,他續着長須,眼神淡漠,偶爾一瞥,目光有俯視眾生的睥睨。
此人正是天齊康仁帝。
太子和二皇子的親生父親,天齊的九五之尊。
階梯的下方,眾位王爺、公子、世子、郡主,但凡體內有人皇血的天齊皇室族人,盡數圍攏在下,有上百人之多。
為首的是一襲五爪龍袍加身的太子。
青鸞親王、晴公主、二皇子、皇甫五芹分別站在他的兩側。
所有人都面色肅穆的看着那走向白玉梯的康仁帝。
直至他走到那青銅鼎之前。
康仁帝先是朝着那青銅鼎恭敬的行了一禮,而後輕輕劃破自己的眉心。
咣!璀璨的金光瞬時在白玉階梯頂端綻放。
令人目光不可直視的光華淹沒了青銅鼎,也將白玉階梯盡數吞噬。
良久之後,金光收斂,一滴金光燦燦的血液被康仁帝虛空置於手掌之間。
到此,康仁帝方才轉過身來,金色瞳孔俯瞰向下方眾人,其慷鏘有力的嗓音傳遍皇城。
「以帝血為禮!」
一語落下。
下方皇室中人紛紛劃破自己的眉心。
咣咣咣!一滴滴金色血液在白玉階梯下綻放,如是金色的汪洋。
而後一滴滴的血液不受控制的飛向了白玉階梯末端,康仁帝的手中。
他手中的金光閃爍得更加璀璨了。
如是一輪金色的烈日,在皇宮之中冉冉升起。
所有在皇城中的修士,都看到了那一輪金色的大陽。
孔艽自然也不例外。
他看到了金色大日之中,有一道身形邁出。
其通體都在迸發金華,其身着熟悉的龍紋黃袍,頭戴二十四梁通天冠。
轟!當他從大陽中走出的剎那,天地肅靜。
連皇城虛空上吹拂的清風,城中樹木飄下的落葉,護城河的河水,都好似在這一刻停滯了。
皇城中的金光近乎都要化為實質,灼灼滾燙,就算是掌生大能在那金光之下心生駭然,給人不可直視之感。
這一刻所有目視之人,都下意識的低下了頭顱。
孔艽也不敢去看,他甚至感覺,自己要是去直視那道身影,怕是會迎來比與那黑山大蛇對視的結果還要悽慘。
孔艽心中不敢有一絲的褻瀆,暗暗驚道了一聲:「這便是人皇白帝!」
之前在蒼梧派孔艽見過二皇子激活人皇子,那時就浮現出與之類似的虛影。
但那一次,顯然沒有眼下出現在這皇城中的這道霸道。
金光沐浴整個皇城。
這還不是白帝本人,不過是皇室眾多血脈勾動起來的,那白帝遺留在先雲界的靈性。
這要是真身到場,不知道會在這方世界引起何等恐怖的異象。
為此心驚的也不是孔艽一人。
那些從四域一海到來天齊的修士,以及那些暗暗潛伏在皇城的異界修士,也驚駭莫名。
任你天之絕倫,任你掌生還是造玄。
見到那道身影都會下意識的低下頭顱。
此時目光移向皇城之外,那高松的青山之巔。
有三道一看就不是天齊中人的身影立在其上。
為首的一人渾身都籠罩在詭異黑霧下,看不透他的真容。
只有他左右兩側兩人看得清楚容貌。
一男一女,盡皆披着獸皮,他們都低着頭顱,不敢去看那冉冉大日中的金色虛影。
只有黑霧中的那人沒有低頭,似乎是在窺探什麼。
但他終究自食了惡果。
饒是隔着如此遠的距離,在他目光接觸到金色虛影的剎那。
那籠罩其全身的黑霧瞬時崩潰。
露出一道高挺的身姿。
他全身都勾勒着黑色的刺青,連同他的五官都被黑色刺青覆蓋,看不到一個乾淨的區域。
只能勉強能看出他是一個少年。
那刺青紋的不是飛禽走獸,具體的看不明白是什麼。
但露出的刺青扭曲、邪惡,看之一眼,有神魂都要別拉扯入其中的驚悚。
其露出真容的剎那。
噗!一口黑色的血液從少年口中噴出,像是受到了什麼嚴重的傷害。
不僅如此,少年的身體都開始崩潰。
嘭嘭嘭!一條條裂痕從他皮膚上崩開。
蛛網般的佈滿了他的全身,並且還有瘋狂蔓延的趨勢,條條裂痕之下,甚至還能看到血肉之下的骨骼和內臟。
「瓦塔卡所!」那少年的處境,驚得他身側站立的兩人驚呼一聲蠱疆語,臉上都有焦急之意。
但他們除了驚呼以外,卻無能為力。
眼看着少年的肉身就要崩碎。
忽然間,他身上的刺青就像是活過來一一樣。
一根根觸手從少年崩開的血肉中長出,將他即將崩潰的血肉縫合在一起,硬生生止住了崩潰的趨勢。
黑色霧氣再次從他體內升騰而出,將其全身都包裹在內。
這一次少年還是選擇了低頭,終究沒有敢繼續去直視那道虛空中的身影。
不過黑霧下,卻是響起少年瘋狂的嗓音,依稀帶着些許的理智。
「桀桀,這道白帝的殘念,終究有一天會被巫神吞噬!」
視線回到皇城之內。
金色虛影從金色大日中踏出不過片刻。
孔艽就感覺到了自己儲物袋中隱隱有顫抖的動靜。
「嗯?」孔艽疑惑的輕嗯了一聲,不等他低頭去查看。
咻!一道流光從乾坤囊中飛出。
定眼細看,正是那枚被孔艽收在乾坤囊中的傳世令。
眼下它那古樸的令牌表面也染上了金光,飛到孔艽面前的虛空,便沒有繼續飛行了。
和孔艽情況相同的還有韓紅花、上官雨舟以及從雲。
四枚傳世令分別漂浮在四人的面前。
它們表面的金光和那籠罩四方的金光似是同源。
傳世令飛出的情況也不只是他們,整個皇城內只要持有傳世令的修士,他們兜里的傳世令都被天穹上的金光所勾動。
一枚枚令牌懸浮于于空。
而後在眾人驚異交加之下。
刷刷刷!
傳世令上的光華忽而猛漲,化作光柱沖天。
遠遠看去,可以看到一百道細小的光柱自持令者面前的傳世令上沖天而起。
最後光束匯聚在一起,齊齊朝着那傲然立於皇宮之巔,那睥睨的皇者虛影飛去。
五公主府,晴雲殿空地之前。
孔艽眼睛裏倒映着漫天的光柱,他的瞳孔深邃。
雲紋碑的存在讓他能看到旁人看不到的東西。
單說他面前的那枚屬於他的雲紋碑,在那光華沖天的剎那,他能清晰看到,自己頭頂上,屬於自己的那金白交加的氣運顫抖了一下。
似乎有一縷金色氣運被抽離了,順着雲紋碑的光柱匯聚向了天穹上那金色虛影的手中。
因為被抽離的氣運太少,不仔細觀察極難發現。
孔艽看到這一幕,腦海中回憶起來自己在沁春園內和太子的談話,臉上流露若有所思之色:「這就是太子所說的,借眾生氣運以滋國運。」
因為被抽離了氣運的不只是自己,他身側的上官雨舟、韓紅花、從雲也是如此。
孔艽相信持有傳世令的修士都被傳世令抽走一縷氣運。
畢竟朝帝古城所建立的初衷,就是白帝為了保住天齊國運的手段。
應了太子那句『在皇朝氣運極盛時,將氣運散於世間,與民共享。在氣運未盛時,借眾生氣運以滋國運。』
凡是能持有傳世令,哪一個不是氣運極旺者。
每人被抽走一縷對於尋常人而言也是不俗的氣運了,數量雖說不多,匯聚在一起可就多了。
而且這一萬年來都是如此。
「也無怪天齊能屹立萬年之久了。」
孔艽看着那漫天攜帶着持令者氣運的光柱,驚嘆於白帝的手段。
孔艽腦中思忖剛起。
傳世令迸發的光華已經全部落於那白帝虛影之手。
最終匯聚為一枚金色的類似於果實的物體,通體金光燦燦有奇特韻律。
果實剛剛凝結的剎那。
嗷!孔艽恍惚間似乎聽到一聲驚天動地的龍吟之聲。
聲音過後,孔艽眼瞳猛地一縮。
他看到一條的虛影緩緩從皇宮之內抬起了頭顱。
它通體虛幻,似實似虛。
渾身被金色的鱗片包裹,一對金色的龍角朝天而立。
居然是一條巨龍。
它的體積太大了,一個龍頭抬起剛剛不過撐起半邊身子,就幾乎擠滿了皇城上方的天穹,快要觸碰到天上的雲層了。
奇怪的,孔艽身側的韓紅花、從雲、上官雨舟三人好似並沒有看到這一幕。
只有孔艽目睹了那條巨龍的升起。
這一刻,孔艽仿佛明白了什麼,呆呆的看着那條龐大得不像話的金色巨龍,呢喃了一聲:「天齊國運。」
人有氣運,氣運的強弱決定了他能承載的機緣的大小。
同樣的,門派也有門派的氣運,國也有國之氣運。
那條金色的巨龍,正是代表了天齊這個國家一國的氣運。
氣運巨龍在那白帝虛影面前溫順得就像一隻寵物,用自己大得誇張的頭額在後者的身上輕輕蹭了蹭。
而後張開了嘴巴,白帝虛影手中的氣運果實也被它吞入了腹中。
在果實入口的那一剎那,孔艽能清楚的看到,那金色巨龍虛幻的龍身變得凝實了不少。
可惜,不等孔艽多多觀察那巨龍的模樣。
白帝虛影已經消散在了虛空中。
巨龍也如同它出現時一般,緩緩的趴下了那擎天撼地的龍軀,消失在了皇宮之內。
另一邊,皇宮內那白玉階梯上,三足青銅鼎迸發浩大的龍吟聲。
嗷!!!
隨着龍吟聲的擴散,皇城虛空之上緩緩浮現一道巨大的門戶。
那門戶不是氣運,所有人都能清晰的看到。
它近乎千丈之寬。
門上有一條巨龍圖案勾勒,有古樸的韻律繚繞於其上。
「龍門之後便是朝帝古城了!」不少修士收集過朝帝古城的情報,見得那一扇巨門的出現,紛紛露出笑容。
孔艽的眼裏也倒映着那龍門的模樣,他知道當那門戶開啟的那一刻,手持傳世令的修士都會在一瞬間傳入門戶內。
孔艽收回目光,朝着身邊的三人掃了一眼,低沉問道:「準備好了嗎?」
「早就等得不耐煩了。」韓紅花抬頭望着那巨大的門戶咧了咧嘴。
上官雨舟嘿嘿一笑,不甘示弱的補充了一句:「嘿嘿,我可是等了三年。」
「小僧準備好了。」從雲從容的回以孔艽一個笑容。
三人話音落的同時。
哐當!門戶開啟。
巨大的門板在眾目睽睽之下緩緩往內部推移,露出一條縫隙。
與此同時,孔艽感應到了浮現於自己身前的傳世令顫抖了一下,擴散出一股柔和的能量緩緩朝自己包裹而來。
那種感覺,就像是置身於一團棉花之內。
下一剎那,孔艽感覺全身一輕,而後整個身體都被那股能量裹挾着沖天而起。
與他一起飛出的還有韓紅花三人。
他們四人化作流光,飛向了那敞開的門戶之內。
相同的一幕,在皇城內不斷重演。
就連皇宮內都有數道流光沖天。
皇甫五芹、二皇子、太子、景玉壽以及幾名勉強有資格進入古城的皇室族人。
另一邊在皇城之外,那高聳的青山之巔。
渾身瀰漫在黑霧之下的少年和他兩個同伴,也化作了流光消失在了原地。
無數光華自四面八方湧向石門,不多不少,剛好一百道。
整個過程不過三兩個呼吸間。
直到所有流光俱已入內。
哐當!那凌空的門戶猛然閉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