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陣時間過去,就在楚維陽長久地端詳着那因為自然之象而教根髓躍出藩籬的袖珍法陣,仔細思量着如何將之與金玉寶塔牽繫在一起,如何一同引動着寶器的本源蛻變與升華的時候,那四人對於諸血煞道孽修的審訊,似是已經很快的給出了結果。
只是聽聞了這些審訊的結果之後,卻教楚維陽長久的維持在了不敢置信與某種思緒混亂的錯愕之中。
他想過一件事情的原本模樣會隨着傳播而不斷的失真,以訛傳訛之間,會將事情的本質扭曲,乃至於摻雜入許多不知真假、黑白顛倒的消息。
但楚維陽仍舊未曾想到,關於這場災劫,竟然能夠傳出這麼多極盡匪夷所思的消息來。
像是甚麼化形大妖潛入天泰道城,反而鎮坐道城的金丹大修士只手鎮壓之類的消息,聽得楚維陽一愣一愣的,只是仔細思量之後,卻只覺得是無稽之談。
倒是借着那群人不知傳了多少道的消息,楚維陽聽着他們對於那赤光沖霄而起的畫面描述,猜度極可能是甚麼血煞道孽修欲行不軌之事,復被鎮壓了去。
總而言之,楚維陽早先時的一番猜度已經得到了驗證,自從災劫愈演愈烈之後,這群血煞道孽修是愈發不受道城諸修的待見,不少道城裏損失慘重,氣氛緊迫之中,時常有人心弦崩斷,醞釀出那等不忍言的事情。
也正因此,遂逼迫着血煞道的孽修在災劫的餘波仍舊未曾徹底從外海之中平息的時候,便脫出道城來,往外海之中尋着僻靜地方躲避。
這也有了這一眾人瑟縮着在靈浮島上報團取暖的一幕。
而當這群人不再論述那些他們未曾見證過的大修士們之間的博弈與爭鬥之後,當他們的視角落在道城陣線的推進,落在那些諸宗天才妖孽的聲名鵲起,事情便陡然從虛浮之中落到實處來,一板一眼的說着,聽來教人覺得甚是可信。
也正是又憑着這些論述,教楚維陽粗略的觀瞧出了如今災劫餘韻的大略來——
許是已經了結,許是告一段落,涉及到那些高邈境界的爭鬥已然戛然而止,隨着洶洶風暴與霧靄煙霞一般煙消雲散去,但是災劫的餘波仍舊在外海深處醞釀和迴響着,那是諸道城修士與玄甲道兵不斷將陣線推進的方向,是一切想要聲名鵲起的天驕妖孽肆意徜徉的。
這般靜聽着,楚維陽便覺得這災劫與自己已沒有了絲毫的干係。
這些浮華的虛名已經被楚維陽所看淡,錯非是為聲名所累,楚維陽也不至於在天武道城裏面遇到那些躲也躲不開的事情,為此不得不做出許多出格的、與他謹慎心性極為不符的事情來。
事到如今,楚維陽已經不想再摻和進其中去,他只想深深地在靈浮島上紮根,好生經營好自己的道場,然後日日夜夜勤勤懇懇的煉法修行,繼續朝着更高境界躍升去。
一念及此,楚維陽遂不再去思量關乎災劫與大勢的變化,他真切的將目光落在了眼前這血煞道諸修的身上。
將拷問與殺戮的權柄交給裴文禮四人之後,長久的癲狂意境得以抒發的同時,也真切的教他們四人展露出了殘忍與暴虐的一面。
真真有約莫泰半的人在審訊與拷問之中隕滅了性命,錯非是楚維陽的威壓教他們不敢再更肆意的行事,否則,楚維陽懷疑這群人中都要再折損去小半。
哪怕只是活下來的這些人里,不少人受創之重,尤甚昔日裏四人在古修洞府之中的遭遇,部分人的傷勢甚至觸動了性命與生機本源,此時間精神孱弱,氣若遊絲。
這不是甚麼手段狠辣,這只是純粹心性癲狂扭曲到了以殘忍手段為心中寬慰與取樂途徑的地步。
古修洞府之中的修持,是楚維陽親手鑄就
出了這四人幾若鬼蜮陰靈的心性。
只是這樣瞧着他們,楚維陽便像是看到了他們四人的身上,漸次有着鎮魔窟中管事的身影開始重疊。
進而,楚維陽的心緒因着想到了這些而沉鬱下去,眉宇間愈見煞炁閃逝,愈發教楚維陽像是甚么元門裏意蘊蠻霸的魔頭形象。
而瞧見了楚維陽細微的氣機展露,也愈教那群匍匐在地的血煞道孽修身形顫抖起來,愈見瑟縮與膽寒。
顯然,四人之前那拷問的手段,誠然殘酷,卻也極其有效果,這第一步中便被破去了膽氣,之後的事情,便也教楚維陽好施為了。
於是,原地里楚維陽這兒寬大的袖袍一抖,霎時間,玄真寶鑑祭起,只一經兜轉間,那寶鑑在楚維陽的手中一個搖晃,便有鏡光顯照在半懸空,倏忽間,化作一十八道幽光,朝着眼前諸孽修的眉心烙印而去。
一十八人……
正念着這些,忽地,楚維陽像是想到了甚麼,趕忙又開口問道。
楚維陽朝着人群里虛虛一指,
聞聽得此言,餘下三人仍舊在面面相覷着,裴文禮卻似是早有準備一樣,趕忙恭敬地回應道。
楚維陽深深地瞥了裴文禮一眼,漫不經心的並未曾將那個坊市的名字記在心中,但楚維陽剛剛越上心頭的那般念頭卻漸次蔓延開來,恍若野草一般從楚維陽的心緒之中狂野生長着。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在這一閃念的反覆思量之中,遂也教楚維陽這般念頭愈發明晰與成熟起來。
於是,楚維陽朝着裴文禮招了招手,示意其走到了近前來。
聞聽得此言,裴文禮的目光陡然變得明亮起來,似是念頭一轉間,便已經有了許多念頭生發出來,也正是這般的思感躍動,愈教他麵皮緊繃着,嘴角微微抽搐,愈見幾分癲狂。
而楚維陽卻像是視之不見一般,仍舊自顧自的說着。
楚維陽雖然是將裴文禮喚到了近前來訓話,但實則楚維陽說話時也沒有壓低聲音背着誰,一番話教此間諸修都聽得真切。
起初時,聽到楚維陽說要賺更多血煞道修士上島,彼時,只有最初時的四人,以裴文禮為首,神情有所變化,愈見猙獰之間,眉宇中展露出扭曲的暴虐凶戾。
可是當楚維陽說道了那完整的血煞道法統,尤其是提到了替換妖脈、精煉妖脈之後,霎時間,幾乎在楚維陽面前的所有血煞道修士,都猛然間變了臉色。
不論是裴文禮等因為妖脈駁雜而前路斷絕的四人,還是那些氣若遊絲的孱弱修士,在此時間盡都恍若是迴光返照一般,幾乎是在用餓狼一樣發綠的眼神看向楚維陽。
饒是一路從森森鬼蜮中生生闖回鮮活人世的楚維陽,在瞧見這樣一雙雙眼神探看過來的時候,都仍舊忍不住在閃瞬間有些心神發毛。
只是瞧着楚維陽愈見沉默,原地里,裴文禮終於按捺不住心中的悸動,趕忙一抱拳一拱手,朝着楚維陽追問道。
聞聽得裴文禮所問,楚維陽只是仍舊沉默着,然後朝着眾人露出了一個意味莫名的笑容來。
說罷,楚維陽又偏過目光,看向匍匐在地,剛剛被烙印上陰冥鬼煞符咒的諸修,最後,又將目光看向另外那三人。
這般說着,楚維陽忽地一揚手,將三枚玉簡落到這三人面前。
「若要鼎立道場,求得長長久久,一塊磚石,一抔泥漿,都需得是非凡之物,怎麼樣用法力去錘鍊,如何用血焰去煉製,再如何大興土木,建成道宮與宅院,又在哪裏開闢靈田,哪裏挖掘溝渠豢養妖物,盡都在玉簡之中了。
他一人去坊市里談看情況,你們便在島上差遣着他們,從這些微末事情上着手,先做起來,若沒別的事情,不要再來此處打擾貧道。
好好地做事情。」
最後又強調了這麼一句,自始至終,楚維陽沒有回應那血煞道法門,卻也像是已經將此問回應給了諸修。
眼見得此時間最鼻青臉腫的修士臉上都展露出了歡喜的甚麼也似的笑容,楚維陽只是揮揮手,教他們各自散去。
於是,乘着愈漸清涼的秋風,懷着些許隨方設教、鼎立道場的豪邁心思,楚維陽再度將目光落在了眼前的袖珍法陣上。
參透這些,已然是楚維陽建立道場路上極為緊要的一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