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年輕道子的問話,丁長老愣了愣,旋即目光在鎮魔窟中一卷。
「回道子的話,窟中鎮魔無計其數,其間生生死死,更難較量,若說全數都死在今日,怕也不盡然,只是他們本就受了濁煞淤積,便是逃了去,也動不得山中靈物……至於那淳于家的孩子,未見屍身,許是被救走了罷。」
道子拍了拍手,輕輕頷首道:「長老說得條理清晰,說來說去還是淳于家的孩子嫌疑最大,只是事情出在鎮魔窟中,我們截雲一脈也不好直接插手,找淳于家和庭昌山要回靈物,就有勞丁長老了。」
說罷,不顧丁長老已經呆滯傻眼的表情,道子轉身便往另一個方向走去,走了幾步路後,道子像是又想起了甚麼來。
「對了,丁長老,逃囚……該追回來的還是要追回來,尋常渣滓的性命,其實沒甚麼,只是任他們這樣逃出去了,沒得失了吾宗顏面。」
說及此處,丁長老終於回過神來,正要開口說話的時候,卻見道子擺了擺手。
「長老莫送了。」
話音落下時,原地里,一道天青色劍光顯照,裹着年輕道子的身形,倏忽間化作一道遁光,便沖霄而起!
等丁長老抬起手來的時候,朵朵雲霧後是朗朗青天,哪裏還有道子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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莽莽山野之間,楚維陽背着籮筐,在以一種逐漸艱難的步伐吃力的前進着。
驟然間的一次大快朵頤,並不能讓楚維陽很迅速的強壯起來,相反,更因為煞炁侵蝕的緣故,此刻的楚維陽之病態,尤甚之前困坐石窟之中。
他能夠感覺到四肢百骸中傳來的越來越清晰的鉛汞凝固的滯澀感覺,與醞釀在血肉之中微微地刺痛感。
這樣的感覺,讓楚維陽明白,馬管事所說的話,很可能是真的。
不管是對於楚維陽身體狀態的評價,還是對於他極可能因此而癲狂的「預言」。
只是可惜,前世里那個斑斕世界的凌亂記憶並不能起到甚麼幫助,此刻能夠讓楚維陽一遍遍苦思冥想的,反覆咀嚼的,就只有郭典和馬管事曾經說過的話了。
他「貪婪」的、「飢餓」的想要從那些隻言片語之中找尋出更多的思路來。
片刻後,楚維陽忽地頓住了腳步,他猛地將籮筐頓在地上。
不小的力道一時間顛的馬管事歪歪斜斜,教他從昏睡中清醒了過來。
「不對!」
馬管事多少有些懵。
「不對?甚麼不對?」
楚維陽空洞的雙眼之中,罕見的有了些濃烈的情緒波動,他激動的握着籮筐的邊沿。
「我忽視了,你也忽視了,我們都忽視了《五臟食氣精訣》的作用!同樣是修行這部功法,郭典曾經說過,百花樓的人不得真意,走上了歧途。」
「不管是不是歧途,這是不是證明了一件事情,其實服用的吃食的不同,對於功法的修行效果,還是有影響的!」
「其實今日裏,已經有類似的細微感覺了,吃石窟里的豬食,跟吃下半扇鮮肉,法力之中所蘊藏的滋養力量都有着很大的分別!」
「那麼有沒有可能,當我服食下某種可以化煞的寶材,某種妖獸的肉,某種靈異的草藥,甚至是某種珍貴的丹藥,當運轉功法熬煉法力的同時,原本寶材的藥性,也在一點點滋養肉身,此消彼長之間……」
「另外,你也說過了,我體內的煞炁,不是濁煞,而是精純的煞炁。」
「煞也是諸炁之一,劍炁、丹炁、元炁甚至是毒炁這些,都能夠以功法修行,熬煉成法力,沒道理這世上沒有以煞炁為根本的法門!」
聞言,馬管事猛地怔住了。
他沒有立刻陷入沉思之中,反而在以一種極其陌生的目光看向楚維陽,仿佛是直到這一刻才真正認識這個人一樣。
然後,眨了眨眼睛,馬管事思量片刻之後,緩緩回應說——
「只思量其中的道理,似乎沒有甚麼問題。」
「化煞的寶材……我需要好好地想一想,但是說來,靈草、丹藥一類,都有類似的,區別只是功效高低而已,至於妖獸肉,能化煞的很少,但只要是有修為在身的妖獸,其血肉本身就極其滋養,多吃些同樣總是沒錯的!」
「至於說以煞炁為根本的功法,這是魔道的範疇,我所知甚少,但能夠煉化煞炁……如此蠻霸的功法,想來即便在魔門之中,也是大教真傳,至高經文。」
「但是你啟發了我,沒必要考慮純粹的煉化煞炁的功法,但可以考慮一些與煞炁有關,觸類旁通的功法……」
「譬如說吾宗劍修法門,多以庚金生煞,養煉劍胎時,也許煞炁磨礪滋養。」
「再譬如,御獸之法門,養蠱之法門,包括些毒經、藥經,都需得煞炁蘊養,憑生三成進境與威能!」
想到這裏,馬管事猛地抬起頭來,鄭重的看向楚維陽。
「我可以不耍任何花招,好好地幫助你,倘若是能教你晉升入築基境界,或許那些煞炁便害不了你的性命,更相反,還會是你的助力!」
「我是有用的,我可以教你吾宗傳下來的法門!真正的劍法!」
咧了咧嘴角。
這一次,沒再扭曲面容,楚維陽真的笑了起來。
他這樣笑着,看向馬管事。
「你真的肯把乾元宗的劍法教給我?」
聞言,馬管事同樣笑了起來,隱約可見譏誚。
「我只是鎮魔窟的管事而已,一個瀕死的管事,一個性命被他人所決的廢人。」
說着,馬管事追問道:「那麼不殺我了,可不可以?我也想活着。」
楚維陽仍舊在笑,笑眼前的馬管事前所未有的卑微,但年輕人沒有直接回應這個問題,他只是拍了拍腰間的寶劍,又提了提包袱,示意裏面放着的幾部劍經。
「那麼管事需得仔細教我。」
聞言,馬管事猛地點起頭來,渾似是暈了一天,直到此刻才真正的活了過來。
「我好生準備,當年在山門修習的時候,我也是極善劍法的!你又是極靈醒的人!我定要好好地教給你!我不是廢人!不是廢人!」
說着說着,馬管事的肩膀顫抖着,幾乎又要癲起來。
原地里,楚維陽笑的臉色愈發微妙,不再看馬管事的表演,自顧自的背起籮筐,朝前走去。
遠處,日色漸漸昏黃。
一道殘陽鋪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