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好疼……」
「麻蛋,我是不是又死了……」
為什麼「又」死了?因為現在這種又黑又冷的感覺陳朝之前經歷過一回,實在是太熟悉了,上一回有這種感覺是在秦國北水河上和蒙虎決戰,陳朝掉入冰窟又遭龍血蠱反噬,命懸一線。
「好黑,好冷啊……」
「有沒有人來救救我……」
陳朝迷迷糊糊地想,不知道自己在哪,身在何處。
漸漸的,陳朝聽見了聲音,眼前出現了畫面,他看見楚皇躲在羽林後面,和自己遙遙相望,楚皇很憤怒,額頭上青筋暴起,他大聲喊着,咆哮着,要把自己碎屍萬段。
聲音和畫面交織。
陳朝想起來了,這是在英華殿發生的事情。
咻咻咻!
無數弩箭攢力射來,崩弓的箭弦聲音,聽的讓人心驚,人在箭雨中就如螻蟻,待宰的羔羊。
躲無可躲,避無可避,陳朝也不例外。
他清楚地感覺到箭鏃射中了他的胸膛、手臂、大腿……扎進了他的皮肉,在收割他的生命。
「我被射死了?!」陳朝無助地想。
他「死」之前最後看到的畫面,是英華殿的殿門忽然被推開,緊接着人群中的楚皇應聲倒下,他不可思議地低頭看着他胸口的一個血洞,然後轟隆一聲朝後倒下。
他也死了!
死於狙殺!
陳朝心頭一松,死了好,死了好,像楚皇這樣的人死了對誰都好。
陳朝眨了眨眼睛,眼前還是一片黑暗。
我去,我到底是死了,還是有機會再搶救一下?
就這樣想着,陳朝等了很長很長時間,突然,有人大喊了一聲,「讓開,快讓開,國師來了……」
然後……
窸窸窣窣。
似乎房間裏的人都出去了,再然後有人動了自己的屍體,陳朝感覺到一陣一陣的疼痛。
「忍着點,我先幫你處理插在身上的箭矢。」姜玲瓏淡淡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陳朝心裏哦哦了兩聲,可是……師父,很疼啊,能不能先給我灌一碗麻沸散,陳朝最後被疼暈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陳朝聽見了馬車車軲轆的聲音。
「你醒了?」
陳朝被嚇了一抖。
這才發現他身處一輛馬車裏,車隊行駛在北上的官道上,車隊還拉着一口黑黑的棺材,車前掛着白花,白經幡。
這是陳朝解開身上龍血蠱所獲得的神通。
即使不睜開眼睛,僅用內力就可以「看見」身邊的一切景象。
「我們這是在哪?」
陳朝嗓子嗡嗡出聲,十分虛弱。
姜玲瓏鬆了一口氣,這些天他照顧陳朝,生怕他再也醒不來了,如今陳朝嗓子出聲,代表他再一次起死回生了,「回京,回京的路上,已經過了滁州!」
「對了,棺材怎麼一回事?」陳朝問道。
姜玲瓏耐心的解釋道:「名義上,刺客趙誠已經死了,大紀宰相陳朝,就是你,已經死了。方休據理力爭,不惜出兵相逼,才將你的屍首要回來,那口棺材是做給外人看的。」
「為了從楚國手裏要回你的屍首,方休還跟楚國約定,十年之內,兩國劃江而治,期間不再開戰!」
陳朝點點頭。楚皇死在英華殿中,死在刺客趙誠手中,消息一旦傳出,楚國臣民是無比憤怒,趙誠的屍首會被五馬分屍剁成肉泥,若是不花一些代價根本不可能囫圇個地回到本國。
十年之內,不再開戰!
也罷也罷……
和北狄一戰,動了大紀的元氣,遠征高句麗和東瀛雖然一路順利,但拿的出手的只有幾萬常勝軍,大紀確實需要一段休養生息的時間。
「你知道自己為什麼沒死嗎?」姜玲瓏問道。
陳朝嗯了一聲,「臨出發前,我去見了帝姬,她給了我一枚龍血丸,龍血丸具有極強自愈速度。」
說完,車裏沉默下來。
過了很久,姜玲瓏問道:「今後,你打算怎麼辦?」
「過幾年安寧日子,這幾年忙東忙西,累得慌。陳朝不是已經死了嗎?大家都以為他死了,死了就死了吧,隨便找個坑埋了吧。」
姜玲瓏被逗笑了,掩嘴一笑。
……
……
很多很多年後。
瀰漫着酒香的清源縣南山,山上成規模的酒坊成群成片,距離南山不遠有一座美麗漂亮的莊園,這座莊園曾經在北狄南下入侵時被大火燒過一回,燒的面目全非,只剩下一片灰燼。
而今,這座莊園在舊址上重建,一位年輕的姑娘騎在高頭大馬上,身後跟着不少僕從,停在了新南山莊園外。
年輕姑娘翻身下馬,望了望遠處南山上的景色,嗓音清澈道:「南山純釀堪稱天下第一名酒!至今依舊是極為稀缺的緊俏貨,各大王公貴族為了搶一壇可謂是掙個頭破血流,不知今日能不能帶回去一壇?」
年輕姑娘身後的漢子拱手道:「只要陛下想自然能帶回去。」
沒有誰知道,眼前這位出落的亭亭玉立的姑娘便是如今大紀的女帝!自然也沒有人認出那名漢子便是官復原職的禁軍統領,京城第一高手蒙召!
而今的大紀是天下第一強國,高句麗和東瀛幾年前被常勝軍摧枯拉朽打敗,北狄只讓他們帶回去了兩萬降兵,之後雖有將其降兵陸續還出去,可北狄已經不成氣候,去年的時候,大紀出兵秦國,聯合「南秦」打敗了「北秦」,也就是孟國公的隊伍,秦國如今是大紀「秦州」,秦州王則是姓蒙的姑娘。
至於南邊,大江南岸,自從五年前楚國皇帝被刺客「趙誠」在英華殿刺殺,太子楚炎順理成章登基為帝,是為楚國新皇,但楚國始終沒辦法和大紀相提並論,因為火藥依舊牢牢掌握在大紀手中。
在南山莊園門口,女帝整理了一下衣衫,然後邁步而入。
「亞父,」
「亞父,亞父?」
「醒醒……」
「昨天的事情,亞父考慮的怎麼樣了?朕志不在朝堂,願遊歷天下,闖蕩江湖,這幾年,朕的七哥子嗣興旺,朕願禪讓帝位給侄兒。」
被女帝稱呼為亞父的男子躺在後院的一張藤椅上臉上蓋着蒲扇,聽見聲音,他張開眼睛,目光望着藍藍的天空和幾朵白雲。
許久之後,男子緩緩開口,聲音溫和,「陛下,這是國事,您和朝臣們商議就好,而我……只是這莊園裏的莊主罷了,我早就不是宰相了不是嗎?那個宰相早就死在了楚國英華殿中。」
「趙誠」就是陳朝,在那天這則消息就傳開了。
兩大梟雄,同一時間死在了同一地點,着實令人唏噓。
陳朝這個名字已經消失在天下好長時間。
人們差不多已經忘記了大紀這個權臣這個宰相。
陳朝也很樂於看見這種場面。
他也想過幾年安生日子。
「這件事……陛下自己決定吧……」陳朝慢慢從躺椅上站起來,輕輕搖了搖手中的蒲扇,消失在女帝的視線中。
南山莊園的日子很安寧也很舒適。
因為陳朝不用再擔心有誰會來殺自己,要和別人爭什麼,要爭的已經爭完了。
這些年,陳朝生了好多兒女。
多的陳朝都有些記不清哪個是哪個。
宋清婉迎面走了上來,展示她剛剛做好的小衣服,笑道:「好看嗎?」
「好看是好看,是給誰做的?」陳朝輕輕搖了搖蒲扇,帶來幾縷涼風。家裏的孩子越來越多,宋清婉的工作量也成倍增加,要負責很多孩子從小到大的衣服,有剛出生的,還有三四歲,七八歲……
「給老十九做的,嗯……大概是紅豆的兒子,也有可能是……玥兒的?白芷?」其實宋清婉也有點記不清老十九到底是誰的孩子。
反正記不清,宋清婉岔開了話題,「昨兒草原上來了一封信。」
「誰來的?」
宋清婉輕輕打了陳朝一下,將信交給陳朝,「還能是誰來的,信我瞧了幾眼,人家問你什麼時候去草原上一趟,你們的兒子都會騎馬了,問你什麼時候把兒子接回來。」
陳朝拿到信,揣進袖口裏。
在宋清婉面前還是不要看耶律舞給他寫的信為好,防止這位當家主母的醋罈子打翻。
說實話,陳朝也很長時間沒出去轉轉了,那就去草原上一趟吧,看看兒子。
……
陳朝離開莊園,來到了玉清觀,看着道觀一如既往的冷清,兩個絕色女子坐在老榕樹下的蒲團上,小聲說着話。
陳朝一來,那位白裙子的姑娘就走了,陳朝摸摸後腦勺,「這怎麼每回我剛來她就走?我哪裏惹到她了嗎?」
姜玲瓏微微笑道:「五年時間,讓人家給你生四胎,你說你哪裏惹到她了?」
陳朝聳聳肩,無辜道:「我這是為了李氏皇族子嗣考慮,李氏子孫凋零……」
「打住,不要說了,為師都懂!都……」
陳朝安然坐下,「師父陪我一起去草原一趟吧,路上有個照應。」
「……好。」
……
夜。
莊園外的大門前,停下了一輛馬車。
一身紫袍官服的女子跳下馬車,輕車熟路地來到陳朝面前,「你要去草原?」
陳朝點點頭,「不知楚相有何吩咐?」
楚雲湄皺起了好看的眉頭,此刻她早已經完成當年發下的宏願,她早已經是大紀宰相,楚雲湄咬着嘴唇有些惱火地看着陳朝:「去多久?」
「大概三四個月,半年?一兩年也說不定。」
楚雲湄一言不發,以極為強硬的手段打發走了屋子裏的其他女人,手指捏住陳朝的下巴:「既然要走了,那今夜好好伺候本相,聽明白沒?」
「好。」
……
……
翌日,陳朝揉着腰子走出房間。
侯吉趕忙迎了上去,扶住陳朝,「就走?」
「不走還等什麼,你是不知道,這幾個女人現如今一個比一個生猛,如狼似虎,我都四十多了,遲早被她們榨……快走快走!」
陳朝和侯吉偷偷摸摸在莊園外上了馬,在約定的地點和姜玲瓏碰面。
幾人幾馬。
一路往北方的草原上狂奔而去…
「相爺,慢點……」
「別叫我相爺,我已經不是宰相了……」
「可相爺永遠是我心中的大宰相!」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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