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公府,東苑,蘭香園。
此時暮色四合,盛夏的餘暉如烈火燒燼了京城大片的天際。
蘇念惜坐在紫藤花纏繞的鞦韆架上,慢悠悠地抬目望着那朵朵火燒雲靡麗而勝爛地浮動舒捲。
一邊聽着馮嬤嬤賠笑的話。
「大夫人已斥責了二娘子,並罰她回自己的院子自省。又念及郡主大病初癒,大夫吩咐說要清靜休養,不好多來打攪叫您勞動反添不適,便囑託奴婢帶了您最喜歡吃的蓮藕糖糕來探望。」
說着,見蘇念惜仿佛沒聽見她的話似的,依舊漫不經心地瞧着頭頂的雲彩,臉色微僵。
以前她哪回來,這小蹄子不是笑臉相迎?這幾日倒是奇了,居然敢這般擺譜甩臉子了,莫不是吃錯藥了不成?
面上卻依舊笑着,又將那請柬奉上,「還有一份梁王府送來的請柬,大夫人讓奴婢給郡主送來。」
梁王府的請柬。
看着雲朵的蘇念惜終於收回了視線,轉過臉來。
晚霞金紅的光芒在她玉嬌花柔的面龐上暈染開,仿佛一層流動的胭脂,讓她初初綻開的花蕊般的眉眼中,陡然多了一層惑人的昳麗。
馮嬤嬤看得心頭一顫——這怎麼病一場,竟病成了這般傾國傾城的禍水模樣?難怪梁王為了得手,不惜舉辦一場宴會了!
碧桃接過請柬送到蘇念惜面前。
蘇念惜的腳尖輕輕點着,慢慢地晃動着鞦韆,看着那請柬,眼前倏而浮起上一世,她被下藥,為了躲避追來的梁王,撞進沈默凌懷裏的一幕。
她倏地彎唇笑了下,懶懶嬌嬌地問:「我與梁王妃素不相識,這請柬,緣何要給我送來?」
馮嬤嬤忙笑道:「正是大夫人體恤郡主守孝在家太過清苦,想着您若是悶得久了,只怕身子也要悶壞了。又聽說那賞蓮宴中與您年紀相仿的女娘們也極多,所以說要帶郡主一同前往,只當是結交散心。」
散心麼?
蘇念惜的笑意漫至眼角——是要賣了她才是真的吧?
點動着腳尖,慢悠悠地問:「二伯母只帶我一人去麼?」
馮嬤嬤一愣。
蘇念惜又笑:「既是梁王府的賞蓮宴,我一人去亦是無趣,不妨讓二娘三娘同去,也能與世家之流交際一番。」
馮嬤嬤瞧見蘇念惜這副居高臨下貴氣然然的模樣兒,心裏很有些驚奇,笑着應下,「還是郡主思慮周全,老奴這就回去轉告夫人。」
說完,卻沒着急走,等了會兒,發現蘇念惜今日居然真的不打算給她賞錢,臉上的笑頓時消失!
頗為不悅地福了福身後,退出了蘭香園,正好碰見迎面走回來的夏蓮。
夏蓮仿佛沒看到她一般,徑直走了過去。
馮嬤嬤面上一僵,回頭,惡狠狠地瞪了眼夏蓮,不想正好對上園子裏抬目望來的蘇念惜的目光,她忙收回視線,匆匆離去。
院內,夏蓮走到鞦韆邊屈了屈膝,道:「郡主,如您所料,綠翹回府後,去了大夫人之處。」
頓了下,又道:「奴婢按着您的吩咐,將您約見宋二公子的事兒傳去了春雨閣。」
春雨閣,是蘇秀清如今在國公府的住處。
夏蓮說完,卻沒聽到回應,抬眼一瞧,見蘇念惜正直勾勾地瞧着自己。
她笑了下,緩聲問:「郡主?」
蘇念惜方才瞧見馮嬤嬤看夏蓮的眼神,這才想起,前世,馮嬤嬤曾動過要將夏蓮配給她那賭鬼兒子的心思。
為此,她曾故意趁着夏蓮洗澡時,叫他兒子裝醉闖了進去,夏蓮驚怒之下將那畜生的腿打斷,馮嬤嬤偷雞不成蝕把米,便嚷嚷開非要夏蓮嫁給她兒子。
蘇家大房也以此施壓,想用夏蓮的名聲牽制她。夏蓮為不讓她為難,當場拿了刀子抵住自己的脖頸。
蘇高氏擔心鬧出人命,這才作罷。可馮嬤嬤與她那兒子卻從此恨上了夏蓮,在她被蘇家大房算計着成為沈默凌的禁臠時,給夏蓮下了藥,將她強辱了。
上一世,她直到夏蓮死後,才從蘇秀清口中聽到過此事。
可恨她那時居然毫無所察
如今想起,再看眼前夏蓮含笑明媚的眉眼,曾經愧悔驟如利劍劈開胸膛,連靈魂都撕心裂肺。
她眼眶驟酸,一下撲過去,將夏蓮死死抱住。
夏蓮驚了一跳,怕她摔倒,趕緊將她抱住,感受到懷裏嬌軟如脂的女孩兒明顯的顫抖,頓時眉頭擰了起來。
眼裏驟現厲色,看向旁邊也被嚇到的碧桃,「馮嬤嬤來說了什麼?!可是嚇着郡主了!」
碧桃瞪大眼,連連搖頭,「沒說什麼啊!一副討好奉承的模樣,還送了點心來。」
碧桃說着也走過來,看蘇念惜春月般的面龐微微發白,也是急了,「奴婢去尋大夫去,莫不是前幾日的病還未好透」
「碧桃,不必去了。」
蘇念惜抬起頭來,卻不肯鬆開夏蓮,只似撒嬌般纏着她的脖頸軟糯糯地說道:「我就是餓了,夏蓮,我要吃你做的櫻桃畢羅。」
夏蓮凌厲的眉眼頓時柔和下來,聽這嫩嫩的嬌音,滿臉皆是笑意。
抱着她點頭,「嗯,奴婢給郡主做。郡主還想吃什麼?等秋霜回來,我讓她」
沒說完,蘇念惜已再次蹭到她的肩窩裏搖了搖頭,「不要她,我就要吃你做的。」
夏蓮看着一團孩子氣的郡主,心下幾乎軟成了一團水。
郡主從前總是嫌她嚴厲,不愛跟她親近,只喜歡秋霜冬雪那兩個能說會道的,不想前些日子大病一場後,竟對她跟溫厚的碧桃更加親近起來。
她雖不知緣故,可心裏卻是極其高興的。
笑着應下,摸了摸她的後脖頸,察覺到有些濕意,便對碧桃說:「伺候郡主洗漱更衣。」
又輕輕地對黏着她的蘇念惜道:「郡主病後體虛易出汗,雖眼下天熱卻也不好吹風。去洗一洗,正好吃晚食。奴婢給您做面魚湯吃,煎上半焦的雞蛋,再加一點兒張娘子醃製的酸豆角,好不好?」
蘇念惜滿聲歡喜地應下,這才轉身,與碧桃去了淨房。
夏蓮站在原處,目送蘇念惜直到不見,才轉身,看旁邊小桌上擺着的蓮藕糕,拿起來聞了聞,皺了下眉。
若有所思片刻後,吩咐小丫鬟收走點心,又問:「秋霜和冬雪可有送信說何時回來?」
淨房內。
蘇念惜靠在浴桶邊,伸着猶如蔥白的手臂讓碧桃搓洗着。
溫熱的水浸透過細膩的肌膚,凝如珠露,緩緩劃到胸前,往下遊走,融於那鎖骨之內一汪瑩瑩晃晃的水泊之中。
蘇念惜眯着眼,懶洋洋地問:「碧桃,我記得你與前院的晴兒乃是相識?」
碧桃點頭,「奴婢與她乃是同鄉,幼時一道被賣入府內。奴婢運氣好,叫郡主看中,在內院伺候。她如今在洗衣房做事,偶爾奴婢會去與她說說話。」
蘇念惜點頭,道:「待會兒你去找她,給她帶幾句話。」
碧桃抬頭,在聽完蘇念惜的話,臉上的驚訝漸漸變為驚駭。
「郡主」
連聲音都發抖了,「晴兒竟,竟」
蘇念惜拍了拍她的手,「去告訴她,明日若能按着我的吩咐做,我就替她報仇雪恨。」
碧桃瞪大眼,看着郡主一張被水氣氤氳白裏透紅緋若琉瓊的臉。
分明方才在夏蓮面前,還是一副嬌軟可愛的小女孩兒模樣,眼下在她眼中展露的,卻仿佛一隻從水底探出的夜羅女,水霧如紗後,那雙眼,安靜又瘋狂,溫柔卻危險。
叫碧桃猶如被攫住了命魂,後背陣陣發麻!
察覺到了碧桃的驚恐,蘇念惜也不遮掩,轉過身來,探出上身,欺霜賽雪的玲瓏後背在水霧後瓊光畢現。
她抬起濕漉漉的手,摸向碧桃的臉。
輕聲道:「別怕,碧桃。我不會再允許任何人傷害到你們。」
再?
碧桃只覺周身的水氣猶如蛛網,絲絲縷縷鑽入鼻息。
她聞着郡主身上花露馥郁的香味。
似被蠱惑地點了點頭,「是,奴婢謹聽郡主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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