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陰沉着臉。
她們的斜後方,打扮成小廝模樣的大福震驚地看向南梔。
「你也別罵那姐姐不懷好意,她也是個可憐人,自己偷偷摸摸地走了這門路,養活了婆母和亡夫的兒子,卻在被人揭破後,被夫家那些不顧他們死活的親戚活生生沉塘死了。」
前頭,蘇念惜手裏的撥浪鼓不知何時停了,帷幔下,看不清她臉上的神色。
南梔第一次與人說起往事,雖是笑着的,聲音卻很輕,沒什麼羞於啟齒,更多的是回顧往事的淡然。
「我那時候才十二還是十三歲,初潮都沒來過,起初聽到那姐姐的話,也是寧死不肯的。」
她笑了下,撫了撫鬢邊的頭髮,「可後來小妹病重,因着沒銀子買藥耽誤了,才一歲大的孩子,就那麼在我懷裏咽了氣。」
良辰看着前方,沒說話。後頭的大福不自覺地靠近,眼睛都紅了。
「將小妹埋在爹娘的墳墓邊後,當晚我就去找了那姐姐。後來,那姐姐替我尋了一個隔壁鎮子裏一個四十多歲還算溫和的酒鋪老闆,給了十兩銀子。」
十兩銀子,不夠那些王權貴族隨手丟給路邊乞丐的賞錢。
卻買斷了一個少女一生的清白。
良辰咬住牙關。
大福捂住了嘴。
蘇念惜撥了下手裏撥浪鼓上的小木棍。
「後來,客人來得多了,村里傳出風言風語,里正帶着人要來抓我,弟弟妹妹們便將我趕出了家。」
良辰猛地抬頭!
大福也不可置信地低罵,「一群白眼狼!」
不想,南梔卻道:「別生氣,他們是為了救我。」她看着前方,眼裏卻含着笑,「若是不將我趕走,我此時已跟那寡婦姐姐一樣,是村頭河裏的一具白骨了。」
良辰終於抬頭看向她,良久,問道:「所以,這就是你寧願冒死,也想要救你那個婢女的緣由?」
這是良辰第一次好聲好氣地跟她說話。
南梔一笑,搖了搖頭,「她不是婢女,在鬼市,我們都是奴才不如的玩意兒。喜鵲她總讓我想起小妹。」
後頭,大福的眼淚陡然落了下來!
她本以為自己已經夠苦了,沒想到這世間還有活在地獄裏頭的人!
她忽然生了好奇——既然是那種出身的人,怎麼能到這樣的貴人身邊伺候呢?
接着就聽到了答案。
「我走上這條路,就沒想過還能有好日子。」她的目光落到前頭走在日頭底下的蘇念惜身上,「若非郡主,我此時還是那些男人手裏隨意作踐的東西,連活着都沒有盼頭,哪裏還能這般堂堂正正地走在街上,做一個像模像樣的人呢?」
她又看向良辰,「與那樣的日子相比,此時只不過是被旁人多看兩眼,我不想將我這身子當作負擔,自然也就無所謂了。你着實不必生氣,我真的不在意。」
良辰鼓起眼,想說什麼,可是對上南梔的目光,又氣哼哼地轉過頭去!
南梔笑了笑,又低聲說了句,「先前多謝你為我出氣。」
良辰一僵,卻還是沒回頭。
前面,帷帽下,蘇念惜莞爾,又晃起手裏的撥浪鼓。
『噔噔噔』的聲音,映襯着秋日裏跳躍的光斕,悅耳又美好。
三人走進東關街的一間正在說書的熱鬧茶樓里,徑直上了二樓,要了個雅間。
不一時,各處又坐下幾方不同的人,目光不時朝二樓那處看去。
完全沒在意,一個小廝領着個臉上髒兮兮,穿着粗布裙子的姑娘,從後門離開。
「讓一讓!讓一讓!」
「瞎了你的眼!撞了爺的貨,賣了你都賠不起!」
揚州城裏除了臨近運河那條茶樓書店戲院樣樣都有的東關街外,還有一條商販交易極其熱鬧的引市街。
扮作小廝的大福小心地護着身邊的姑娘,躲過來往沉重的貨車,轉過旁邊的街道,一頭鑽進了一間灰濛濛的小鋪子,剛進門就朝裏頭喊。
「老胡!老胡!胡老頭!」
蘇念惜站在門口沒動,朝後瞥了眼,藏在暗處的兩個影衛現了身,又很快隱沒。
「來了來了!誰啊,這大中午的催命呢」一個鬚髮皆白的老頭兒走出來,一見大福,扭頭就朝里走。
被大福一把拉住,「別走!說好的東西呢!給我!」
老胡嘴角直抽,「你小子,那是官家要定的東西,一兩就要十兩銀子,你有嗎?!」
大福下巴一抬,十分狐假虎威地示意了下後頭的蘇念惜,「我沒有,我這位姐姐可是有!姐姐,給他!」
蘇念惜朝大福看了眼——今日一早,大福突然跑來說,要帶她去見個人,十分要緊,但是不能讓人知曉。
這才有了蘇念惜方才大搖大擺上街的一幕。
她拿出錢袋遞給大福。
大福眼皮子一抽,這位貴人還真是信任自己,就不怕她拿銀子跑了?
轉過臉卻得意地朝那老胡晃了晃,「怎麼樣?那生絲,你賣還是不賣?」
生絲?
蘇念惜朝大福看去。
對面老胡眼裏閃過精光,立馬笑得一臉恭維,「賣!怎麼不賣?不知這位小姐姐要多少克?我去給你稱了來。」
蘇念惜道:「先來二兩,我瞧瞧貨色。」
老胡立時豎起大拇指,「是個懂行的!你等着。」
說着,轉過身便進了內室。
蘇念惜又朝大福看。
大福朝四周看了圈,揉了揉鼻子,走到蘇念惜跟前,低聲道:「貴人別生氣,一會兒您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正說着,那老胡回來了,手裏端着一捆生絲。
蘇念惜一看,神色微變。
面前的生絲,色澤暗沉,毛刺斷裂,連最下等的品質都不如!
她沒動聲色,朝大福瞥了眼。
大福乾咳一聲,瞪那老胡,「我這姐姐買生絲是為了給家中小姐做緞子,好孝敬過壽的老夫人,你拿這個下等貨出來是做甚!」
老胡一臉驚訝,忙道:「你這小子,不早說清楚!小姐姐別惱,小老這就去換!」
忙要將那劣等生絲收起,卻聽蘇念惜道:「這下等生絲,是供給官家的?」
老胡立時警惕。
可蘇念惜的眼神太單純了,仿佛只是隨口一問。
大福撇嘴,「大傢伙兒都知道的事兒,你這么小心做甚?」
他朝大福看了眼,嘿嘿一笑,「也不瞞小姐姐,這貨呢,確實是供給官家的。送到織造司,最後做出來的東西都是一樣的。小姐姐若是看中了,我托人給你織好,保准比你自個兒準備的要好看!」
蘇念惜訝異,「不怕被發現嗎?」
老胡笑道,「織造司有法子呢,小姐姐要不要?要的話,這一捆算你五百文,怎麼樣?」
這一捆足二兩,才不過五百文。方才卻說一兩就要十兩銀子。
織造司定下生絲,至少以千斤來算,這其中的差價,難以想像!
蘇念惜站在這破舊灰暗的小店裏,卻仿佛窺見了隱在那迷霧後頭真正錯綜複雜的遮天獰獸的模糊身姿。
五年前的生絲案,揚州如今的亂象。
京城,殿下,賀家,宋家,關內侯。
到底,牽扯了什麼?
「小姐姐,若是要買這貨,小老幫你送到織造司,你再添一兩,就能做成你想要的緞子。總共也不過一兩多銀子,剩下的全是賺頭,還能得個主子的誇讚,可是划算哦!怎樣?要不要?」
蘇念惜看着他,慢慢笑開。
老胡看着她的笑容,就有些懵——這姑娘怎麼笑得這樣嚇人?
接着就聽她說道。
「要,這麼一本萬利的買賣,怎麼不要?」
「哎好!」老胡壓下心底不適,笑着問道:「那小姐姐要多少?」
就見蘇念惜伸手,點了點他,「你這店裏所有的存貨,還有你,我全都收了。」
老胡眼睛一瞪,立時察覺不對,扭身就朝裏頭跑!卻被大福一抓!
一把將她推開!
下一刻,卻被店門口閃身而入的兩個影衛一把抓住,按在了地上。
待要喊時,一個手刀,直接敲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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