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因為給了甄宓經營、發展莊園的權限,她情緒格外的高漲。
本想午間休息、簡單用飯後就離去的黑熊,硬是被甄宓羈縻。
馬芸也懷着一顆感恩的心,伺候黑熊用餐時很是認真。
一頓飯磨磨蹭蹭吃到入夜,黑熊也只能留宿藍田。
身體空蕩蕩的,想到返回池陽後又要面臨許多公文要閱讀、處理。
他就越發的疲倦,躺在床榻上不想動彈。
甄宓洗漱回來又貼在身上,就說:「妾身聽說袁氏女子已到了河東,再有五六日就會到關中,與許都敕使相遇,會不會不太好?」
袁尚一口氣嫁來過的三位袁氏宗女,領頭的自然是袁尚的親妹,只是年紀有些小。
為了照顧她,陪嫁了兩位袁尚的族姐。
長的好看不好看,有沒有特殊才能,對黑熊來說如今也都不重要了。
如果祭獻掉這三位袁氏女,能換來三顆辣椒種子,他會毫不猶豫的祭獻。
總感覺人吃的太飽不是好事,等打完黎陽之戰,關中春耕結束後,就帶着官吏齋戒!
甄宓說完靜靜等候,她多少有些失望。
她能感受到黑熊擁抱她腰肢的手臂不是很用力,仿佛是一種敷衍和習慣。
黑熊眨着眼睛:「我知道你的顧慮,我會將她們與陪嫁的男女安置到上林苑中。等你建好北山別館,我再讓她們出來。以後會將她們安置到南山,避免你們相遇。」
甄宓這才滿意,又擔憂說:「妾身聽聞袁尚誅戮甚多,夫君可否差人打聽。若是母親安全,妾身也就放心了。」
「嗯,我會留心的。」
黑熊說着抬手輕拍她的肩背:「還記得那位諸葛孔明麼?他已遷入上林苑,將要負責銅錢鑄造。等他建立功勳,以後有他輔助,我也就不需要事事親為,往來奔波了。」
甄宓對諸葛亮有些印象,不由想到了荊州時的經歷。
一時陷入回憶中,那時候船艙生活雖然困難,也沒有人伺候她,就連兩個小侍女都捨不得花錢買。
雖然現在要什麼有什麼,可朝夕相處的男人卻離她越來越遠。
不由有些哀怨,聲音也低沉起來:「郎君,妾身想去襄陽官市,還想去鹿門山。」
「等關中穩定,最快三年,我帶你去。」
見她似乎不相信,黑熊就耐心解釋說:「我與劉琦之間,需要正式盟會。龐統這個人已如脫韁野馬,他不會放任荊州被我降服、吞併。可他又不是劉琦的兒子,以龐家的實力,他無法取而代之。」
「所以未來,他會想方設法令荊州取得獨特的地位,比如讓劉琦稱王。只有劉琦稱王,荊州人才能擺脫漢室法理的禁錮,才能自成一體。這樣劉琦想投降,荊州人也不會允許他投降。」
「那郎君怎麼還放任龐統?」
「天下間,誰不想稱王?」
黑熊語氣低緩,仿佛當初船艙里兩人相擁密談時那樣,講述說:「我現在想稱王就稱王,但要考慮盟友的處境。也只有各方稱王,才能避免漢室朝廷迴光返照。」
劉琦稱王,自然會妨礙未來吞併荊州。
可是呢,劉琦稱王后,荊州人將牢牢與劉琦綁定。
黑熊眼中,取代曹操的劉備才是最可怕的狀態;如果這種事情發生,那麼漢室朝廷將擁有極高的外交動員、號召、組織力量。
可是劉琦稱王,那麼就憑如今關東與河北的人力、生產力,奈何不得自己。
放任、支持劉琦稱王,就能刺激荊州士人的野心,讓他們與漢室朝廷越走越遠,難以聯合。
但也有可能,那就是劉備控制的許都朝廷策封劉琦為王。
這樣也能接受,畢竟立藩容易削藩難。
荊州士人只會效忠於他們的王,荊州方面不可能無底線的給許都出錢出力。
藩國建立,劉備或者許都朝廷,就無法直接吞併荊州。
扶持劉琦稱王建國,是拆毀漢室社稷影響力的關鍵一步。
這一步達成,那很多時候,荊州人也能名正言順的作壁上觀。
自己可以利用荊州,荊州人也會利用自己以獲取更舒服的站位。
兩人低聲講述,邊上昏沉入睡的馬芸眉毛挑了挑,扭動身體換了個姿勢繼續睡。
此刻長安東郊,幾百名臨時徵發的徭役攜帶工具返回營地。
鍾繇驅車檢查,不由皺眉。
大司馬是國家上公,等同於大將軍。
封侯拜將,將軍尚且要拜,更別說是大司馬。
可惜黑熊根本不重視拜大司馬的儀式,鍾繇卻不能不體面。
無法從黑熊那裏借調軍隊充當勞力,只能從周圍各縣臨時徵發一批徭役。
時間太緊,來不及壘土做台。
鍾繇只能運出長安城內的木料,在東郊搭設木台。
鍾繇前腳離開這裏,後腳關羽引着十幾個人來到這裏觀望工程進度。
關羽神情不喜,雖說這大司馬職務是朝廷主動送來的,可黑熊這邊反應冷淡。
這種態度,讓關羽本能的不喜歡。
這段時間裏他去過藍田、池陽,在這兩個地方都投過拜帖,在新豐也等候過黑熊。
結果反而因為他追的太快,始終落後那麼一兩天。
這種經曆本就讓他不高興,現在黑熊更是對朝廷敕使如此敷衍,這讓關羽感覺自己『漢壽亭侯』這個榮耀爵位也似乎貶值了。
不能說貶值,黑熊連朝廷都看不上,又怎麼會將他的漢壽亭侯當一回事?
見天色將暮,關羽也只能引着疲勞的眾人返回長安。
來回追趕,關羽心累不已,馬匹也快承受不住。
這次來關中本就是臨時起意,沒有準備多少財物;再這樣來回奔走,他就得去借錢了。
反正敕使來長安,黑熊也要來這裏,乾脆等着。
長安城各門敞開,就連守軍都沒有,更別說是夜禁。
不是不想守門,而是長安城太大了。
真想夜裏出入長安城的,隨意找一段城牆就能翻越,這種人你根本防不住。
所以長安城只有內部生活區域設立了崗哨,其他地方就跟城外荒野一樣。
不僅任人隨意走動,不時還有獸群,或飢餓的猛獸出入城門。
城內官舍,入睡前關羽親自拌馬料,看着明顯瘦下來的赤兔,不由倍感心疼。
餵馬後,他返回寢室,拿出一卷新謄抄的《春秋》閱讀,很快就平復心緒。
入夜之後,關羽望着油燈里通紅的燈花,越發斷定黑熊是與曹操一樣的反賊。
甚至某些程度上來說,黑熊比曹操更為可惡。
曹操很多時候能力有限,走一步錯一步,摔倒後又爬起來,一步步走到現在,有太多的不得已;可黑熊呢,明明很有實力,但謀求的是極端的私利。
不過關羽也生不出厭恨情緒,他只是從最初那一絲美好的憧憬中甦醒了。
黑熊大破匈奴,解救出那麼多男女孩童每一個邊郡出身的武人,很難對黑熊生出惡意。
可能他們早年被擄走的親族、友人和鄉黨,就在這次被解救的人群里;就算沒有,黑熊也為他們復仇了。
這是族群生存、延續的大義所在。
此刻關羽恢復冷靜,思索如何才能獲取更多的利益。
固然大破匈奴帶來的崇高軍事威望鞏固了黑熊的根基,讓底層吏民認同、擁護黑熊的統治。
可黑熊崛起的太快了,所以對盟友出借的客軍十分的依賴。
並不是需要這些客軍做什麼,這些客軍只要站在黑熊身邊,就能拖住很多人。
黑熊還是缺乏可以信任的支柱力量。
否則如甘寧這樣的大將,怎麼可能長期駐守潼關不動?
黎陽決戰即將爆發,自己總不能再次上陣,去突陣襲斬曹操麾下大將吧?
關羽不由想到了交好的張遼、徐晃,這兩個人目前的處境,很危險啊。
不止是他們,還有張繡。
張繡麾下的雍涼籍貫老兵如果聽聞關中大治,肯定會有逃兵。
黑熊掐斷雍涼馬匹輸入渠道,張繡對曹操的價值大跌。
這種情況下,張繡想要證明自己的價值和忠誠,打仗就要拼命。
這會更進一步加劇部眾的折損,部眾因折損加劇逃亡總之,張繡完了。
自己能看到,那很多人也能看到這一點。
關係張繡自身,他是積極自救,還是裝傻、一廂情願的相信曹操?
這三個降將的命運,也會影響臧霸、劉勛、劉若這些人。
思索着,關羽皺眉,對策反張遼、徐晃,他有些牴觸。把他們留着,進伐中原時再策反,豈不是很妙?
至於立功,張繡就很合適。
這是個重量級的人物,不管是對許都朝廷還是對曹操來說,張繡這個破羌將軍,食邑千戶的宣威侯,也很適合自己。
關羽反覆取捨,確定這次拿張繡開刀後,才上榻休息。
天色放亮,關羽自然睡醒。
他睜眼養神之際,隨從端來熱水:「君侯,黑鎮北來城中了,並派人送來回帖。」
放下熱水木盆,這隨從取出回帖遞來。
關羽拿起來觀察,這本身就是他的拜帖,上面有了黑熊的回覆,邀請他今天午前見面。
「我要沐浴,更換新衣。」
關羽起身,又問:「郭睦怎麼沒來?」
「他一早赴約去了。」
這隨從說着笑了笑:「城中頗多河東少年,他們仰慕君侯,郭睦受邀,去宣講君侯的威風了。」
「河東少年」
關羽聽了神情複雜,河東從叛的豪強、大姓基本上被黑熊打包處理了,不管祖先出了皇后還是三公九卿,盡數三族盡數編為官奴。
狠辣的同時,也准許河東的適齡少年來長安大學混飯吃。
現在講學的制度不完整,黑熊沒有定下獎賞、提拔和待遇,混在大學的各種士人呈現散亂狀態。
對關中、河東、太原的少年們來說,先吃飽肚子,順便認一些字,就很賺了。
反正又不收學費,再虧又能虧到哪裏去?
又想到這次短暫合作後,未來下次相遇,可能會成為對手。
關羽的情緒有些低落,但也不至於失態。
沐浴一番後,他更換新衣,引着幾名騎從,拿着回帖登門拜訪。
這終究是兩人第一次見面,關羽需要鄭重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