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不是別人,正是一處的處長徐增恩。
一處,既黨務調查處,前身是中央組織部調查科。
部長是常委座兼任,副部長是他的子侄輩二陳兄弟的老大,老二任秘書長兼任調查科主任,副主任是他們的表弟徐增恩。
徐增恩覺得副主任不好聽,又在調查科下搞出一個特工總部,自己任主任。
幾年後,他的手下,紅黨叛徒李世君有模學樣直接抄襲了他的組織,挖了他的人,同樣搞了一個特工總部,和他打起了擂台。
當然此是後話。
張義沒有見過徐增恩,但聽人描述過他的相貌。
和戴春風鐵青陰沉的馬臉殺氣森然不同,徐增恩可以稱得上溫文爾雅了。
他一米七左右的身高,胖瘦適中,前額寬闊,白面無須,戴着一副金絲邊眼鏡,顯得斯文儒雅,活脫脫一個大學教授。
聽聞此人是貨真價實的美國卡耐基工程學院碩士畢業生,也不知道如何走上特工道路的。
當然了,人不可貌相。
在這樣謙和的外表下,藏着的卻是一顆蛇蠍心腸,談笑間就會人頭落地、血流成河。
徐增恩一身裁剪合體的西裝,此刻面帶笑意上前和兩名闊太太低聲細語說了句什麼,其中一人攙扶上他的臂彎,一起走向電影院。
張義:???
他有點懵逼,接頭人是徐增恩?
他雖然歷史不好,但沒有聽說過徐增嗯是漢奸啊。
那就是他身邊的人了。
之前有「龍潭三傑」貼身臥底,現在再多個日本間諜也不出奇。
但抓不抓?
戴老闆對徐增恩可以不屑一顧,但張義膽敢撩撥一二,非被亂槍打死不可。
怎麼辦?
求助。
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着。
張義立刻將電話給行動科副科長王新亨。
.......
特務處行動科辦公室中。
王新亨剛和情報科、電訊科的幾個頭目開完會。
因為電訊科發現了新出來的電台,處座格外重視,下令電訊科負責人魏大明組織精幹力量,立刻破譯密電,情報科和行動科積極配合。
他剛回到辦公室就接到電話,說劉魁負責搜查的大通旅社發生了爆炸,死傷無數,立刻讓楊文軒前去處理。
焦頭爛額之際,此刻又接到了張義的電話。
「徐增恩的手下有日本間諜?他親自到了接頭現場?」王新亨先是不可置信,接着驚喜交加。
然而驚喜過後,卻又躊躇起來,按照裙帶關係來說,人家徐增恩也算皇親國戚的,雖然嘴上不屑一顧,但也不是他可以招惹的。
「這樣,你先監視起來,不要和對方直接起衝突,保證情報安全的同時一定要辨別判定出接頭人的身份,不能讓他脫離視線。」
「是。」
掛斷電話,張義無奈地搖了搖頭。
王新亨的猶豫和躊躇他能理解,但這種「既要、又要、還要」的任務,着實有點為難他了。
但他總不能對一個日本間諜視而不見吧,想了片刻,張義有了主意。
看幾人被點頭哈腰的影院經理邀請進了貴賓室,他連忙閃身進了影院。
.......
距離電影開場前幾分鐘,徐增恩一行人在影院經理的陪同下走了進來。
為首那個一面陰鶩的男子先是帶着兩人將座位檢查了一遍,對徐增恩點了點頭,等徐增恩和太太坐下,他才在旁邊坐了下來。
那張椅子正是吳春和做過標記的座椅。
張義躲在大廳的陰影處,將這一切盡收眼底,然後對猴子使個眼色,悄然出了影院。
陰鶩男子三十上下,濃眉大眼,臉型短而寬,一臉橫肉,不苟言笑。
他叫徐英超,徐增恩的遠方親戚,職務是黨務調查處情報科副科長。
可他的身份不僅僅是一處的副科長,還是一名日本間諜。
一年前他陪同表哥去上海過周末,說白了就是花天酒地。
美女在表哥心裏,就是一種安慰劑。
而調情,也似乎和他的工作很合拍。
一個有婚外情的人,正如同間諜那樣,表面上的忠誠與暗地裏的愛情是可以分開的。
表哥去法租界找小情人,他無所事事就去了英租界的一處書寓,正在房間裏和美女耳鬢廝磨,突然闖進來幾個壯漢直接將他綁架到了虹口日本憲兵司令部。
面對威脅恐嚇,為了免受酷刑,他屈辱的簽署了自白書,成了一名日本間諜。
回到金陵後,徐英超憂心忡忡了一段時間,見日本人並沒有找上門,也就將這件事情拋到腦後了。
然後隨後的威脅恐嚇信接踵而來,他只好答應日本人的要求,借着每次去上海的機會將對方需要的情報傳遞出去。
然而那是上海,租界林立,人口眾多,沒有誰會特意注視自己,所以情報傳遞從來沒有出過差錯。
可日本人現在是什麼意思?出爾反爾,讓自己直接在金陵開展情報業務?
還在報紙上緊急聯絡自己。
難道他們不知道三處郵檢處專門負責對報紙、郵件包裹的檢查監視?
徐英超看着扶手上的十字標記表情凝重,他有些幽怨地瞥了一眼旁邊興致勃勃看電影的表哥徐增恩,心說要是沒陪你去上海多好啊,為什麼被綁架的不是你。
但如今已經上了賊船,他沒有絲毫反抗的餘力,一旦他不聽從命令,日本人只需要在報紙上刊登出他的自白書和日本軍官的合照,他就死無葬身之地。
他相信到時候表哥為了避嫌,一定會第一個衝出來將他解決。
無聲地嘆了口氣,徐英超小心地摸向了座椅底下。
......
藉口肚子疼,徐英超來到廁所,打開了信封。
裏面只有寥寥幾句話,時間、地址、接頭暗號。
他不由蹙起眉頭,本以為信件裏面是新的指令,現在卻讓他再次接頭
「急功近利。」徐英超暗罵一聲,什麼事不能等到周末到了上海再說。
看着信紙上約定的時間,徐英超看了眼表,喚過一名特務,囑咐了幾句,立刻出了電影院。
只要他行動快點,在表哥看完電影之前完全可以回來。
出了電影院,徐英超不由有些慌張,這裏可是金陵,認識他的人不少。
看着迎面而來的陌生行人,他有點恍惚,覺得每個人似乎都對他熟視無睹,但仿佛每個人又在有意無意地盯着他。
他小心惶恐地躲避着,作為一個半路出家卻身經百戰的高級情報官員,徐英超第一次感到如此害怕和惶恐。
此刻他有一種錯覺,這條街道上的每一個人都是盯着他的暗探。
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穿行在人群中,徐英超強迫讓自己平靜下來,搶在一名客人上車前跳上了一輛黃包車。
「康司令咖啡廳。」
上了車,徐英超微微有些後悔,黃包車是他隨機挑選的,可直接報出地址卻是一大失策。
他連忙檢討過失,穩定心神,小心戒備地觀察周圍身後,中途換了三次車,可謂用盡了他學到的所有反跟蹤技術,直到精疲力盡才到達了目的地。
康司令咖啡廳。
站在門外,長吁了幾口氣,徐英超買了一份《申報》,邊抽煙邊觀察,見沒有跟蹤者,掐着時間進了咖啡廳。
他拿着《申報》在人群中搜索了一圈,終於發現了目標。
對方背對他坐着,穿一身長衫,戴禮帽,桌角上同樣放着《申報》。
徐英超緩緩上前,突然感覺此人有些熟悉。
可此刻只能看到對方的側臉,一時半會竟想不起是誰。
等他拍着手中的報紙看到對方面孔的時候,不由大吃一驚,愕然道:
「王新亨?」
此刻徐英超心底掀起驚天駭浪,王新亨也是日本間諜?
國府兩大情報機構的兩個副科長都被日本人策反了?
日本人到底埋伏了多少間諜,黨國怕是早被滲透成篩子了
徐英超覺得有些悲哀,但心下又有些警惕,這不會是個陷阱吧?
他的手不自覺地摸到了手槍上。
卻見王新亨一臉嚴肅,敲了敲桌上的報紙,拿出一支香煙,緩緩說道:「兄台,能借個火嗎?」
是接頭暗號。
徐英超渾身一個激靈,脫口而出:「不好意思,我戒煙了。」
然後反問道:「老兄,現在是幾點?」
只見王新亨回復道:「六點差一刻。」
呼呼呼,徐英超吐了幾口濁氣,一屁股在對面坐了下來,他臉色難堪,皺了皺眉,還是問道:「王......老王,你也是?」
「哎,一言難盡,相對於活着,什麼自由尊嚴還重要嗎?」王新亨悵然若失道。
這話說到了徐英超心坎里了。
叛徒總是可恥的,尤其是那些曾信仰過什麼的叛徒。
他們背叛了曾經的組織,曾經的朋友、同事,曾經的信仰。
他們不再有所謂的靈魂,只剩下一副徒有快感的肉身。
可有句話說的好,好死不如賴活着。
能活着,什麼尊嚴自由不過是扯淡。
再說了,黨務調查處最不缺的就是叛徒,有的部門有時候甚至清一色全是紅黨叛徒。
這是自己表哥最引以為傲的事。
所以在他看來,叛徒並不可恥,可恥的是二次叛變。
見王新亨坦然承認,他終於鬆了口氣,鬆開手槍,微微一笑。
不過看着王新亨愁眉苦臉的樣子,他心裏莫名多了幾分輕蔑和鄙視。
徐英超喝着咖啡,點上一根香煙,一邊吞雲吐霧,一邊低聲問道:
「加藤壽一搞什麼鬼?又要我搞什麼情報?」
卻見王新亨皺了皺眉,說道:
「一言難盡,這裏人多眼雜,我們去車上說吧。」
說着摸出一張鈔票壓在咖啡杯下面,轉身向外面走去。
徐英超連忙跟了上去。
可剛出咖啡店,大門兩側突然躥出幾個彪悍男子,一股戾氣撲面而來,直接將他撲倒在地上。
一瞬間,徐英超大腦空白一片,腦中只有一個念頭。
「完了,上當了。」
然後他就看到一個年輕人蹲在自己面前,臉上掛着莫測的笑意。
「把他嘴巴堵上,帶走。」
張義冷笑一聲,徐英超兀自掙扎着,只是眼裏逐漸增多的血絲暴露了他的虛弱與疲憊,徒勞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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