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古渝軒酒樓掛着大紅燈籠,出入的賓客非富即貴,個個吃的油光滿面。
據說這裏是某位中央大員開的,裝修古色古香,菜餚色香味俱全,價格自然也不菲。
今晚是張義自掏腰包請客,一眾參加行動的便衣個個歡欣鼓舞。
才上二樓,不想卻遇見了行動處處長楊榮和他太太,他熱情道:
「雲義啊,回來了怎麼也不打聲招呼。」
「這不是忙老闆交待的任務嘛,怎麼,楊處長和夫人也在這裏吃飯?」
楊榮還未說話,打扮的珠光寶氣的楊太太已經自來熟地上前:
「張副處長,今天可是我一位朋友千托萬托,一定要我家老楊牽線,今晚和你見上一面呢。」
說着她從脖子上摘下來一串項鍊,「這是人家給我的見面禮,紅瑪瑙的,和總裁夫人戴的那個一模一樣,人家大方着呢。」
「張副處長,你還沒有成家吧?你說現在錢還是錢嗎?還不趁着」
「咳咳.」楊榮一臉尷尬又無奈地打斷越說越起勁的太太,一臉歉意道:
「女人就像麻雀,嘰嘰喳渣起來就沒完沒了。」
楊太太哼哼了幾聲,扭身進了一間包廂。
張義笑着說:「我聽何志遠何處長說過,女人就像貓,吃飽了,有個暖窩還不夠,你得花時間陪他們」
「這話在理。」楊榮侃侃而談,「老婆你可以哄,但不能屈服。
哄是沒有關係的,體現了男人對女人的包容,而屈服,對一個男人的自尊心來說,就有點勉強。
當然了,她是你老婆,你沒有辦法說服教育她。因為你和她有床笫關係,和她有契約保障,和她有血肉聯繫,所以她說什麼做什麼,你也只能幹瞪眼。就拿今天這事來說.」
張義啞然失笑,問:「到底什麼朋友,請客吃飯還搞得這麼神神秘秘的?」
楊榮說:「我也不知道,見見就知道了。」
張義自無不可,他心說自己才回山城,有什麼事情求到自己頭上呢?
當然了,不管什麼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隨機應變罷了。
隨楊榮進了一間包廂,在包廂等候多時的,是一家麵粉廠的經理。
四十多歲,肥頭大耳,自我介紹叫劉忠厚。
一見張義和楊榮進來,立刻彎腰賠笑端茶倒酒。
大家剛分賓主坐下,劉忠厚就鞠躬作揖,一臉祈求:
「張區長,求求你救救我妻弟。」
張義一挑眉頭:「貴妻弟是?」
「軍需官呂良啊。他這個人膽小怕事,也就偷摸撈點外快,殺人放火的勾當肯定是沒有膽子乾的,更不要說做什麼漢奸間諜了」
一聽呂良這個名字,張義就眉頭緊鎖,他瞥了一眼楊榮和楊太太,感慨果真是宴無好宴。
這個面前一臉謙卑的劉忠厚,貌似一點都不忠厚。
「劉經理消息很靈通嗎?不過看來你還是對這個妻弟不夠了解啊。
我們已經查明呂良這廝是汪逆留在山城的釘子,他不僅殺人放火,更是喪心病狂勾結日本特務預謀謀害委員長,證據確鑿,供認不諱,戴局長勃然大怒,已簽發了處決命令。」
「冤枉啊,冤枉。」
劉忠厚開始一臉憤慨地聲討,「都怪那個周飛虎和王倫,都是他們將我妻弟帶壞了,說貪污受賄我信,可我妻弟,手無縛雞之力,怎麼會殺人呢?」
他一邊說着,一邊瘋狂給楊榮和楊太太使眼色,又從旁邊的椅子上拿過一隻皮箱放在張義面前,打開後,左邊是金條,右邊是美金。
「張區長,我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晚了,不過您大人有大量,只要您能幫忙從中鬆動,只要讓他活下來,什麼都好說。
除了這些,我公司還有一輛嶄新的凱迪拉克轎車,只要您答應幫忙,我立刻讓人開到您府上。」
哎吆,又是金條美元,又是豪車的,說不心動那是假的,但有些東西可以交易,原則卻是底線。
張義面無表情地將皮箱蓋上,淡淡說:
「為人兄長,這份苦心我理解,黃金美元誰不愛呢,不過有些錢只怕有命拿沒命花,劉經理就別害我了。」
「這」
楊太太原本對於自己牽線促成這頓飯局頗為得意,一直在欣賞着她的紅瑪瑙項鍊,見張義這麼不近人情,連忙問:
「事情真有這麼嚴重?」
「行了,戴老闆決定的事,你個娘們就別插手了。」
楊榮瞪了她一眼,惱火地說道,心下暗罵自己婆娘頭髮長見識短,什麼事都敢插手,事涉委座,事情能簡單嗎?
「就算做了漢奸那又怎樣?」楊太太顯然是個見錢眼開的主,不想到手的紅瑪瑙項鍊易手,振振有詞說:
「那個誰,對了,陶某聖,他可是汪填海手下赫赫有名的大漢奸,現在不又回來了?人家不僅加官進爵,搖身一變還成了委座面前的紅人.」
這倒是實話、事實。
幾個月前,追隨汪填海的高某武和陶某聖被戴春風通過杜月生的關係策反,帶回了汪填海和日本人簽訂的賣國條約《汪日密約》,給汪偽組織沉重一擊。
如果說以前汪某人還能以「和談」的幌子迷惑一些人,那麼密約中的賣國事實讓他的真面目徹底大白於天下。
高某武和陶某聖作為汪填海的心腹,自認為是幫助汪填海奔走策劃「和平運動」有大功的人,然而在汪偽組府分贓的過程中,兩人卻失望至極。
高做過外交部司長,於是一心想做汪偽的外交部長,然而分贓名單敲定後,汪只給了他一個次長的位置。
陶某盯上的是教育部部長,給他的卻是宣傳部長。
為此,兩人憤憤不平,認為給汪運籌帷幄、衝鋒陷陣,竟然連一個像樣的部長位子都撈不到,不免心懷抑鬱,感到當漢奸也混不出一個名堂,於是動了別的腦筋。
戴老闆獲知情報後,立刻通過杜月生謀劃策反二人。
高、陶二人「早有悔意」,見山城政府伸出橄欖枝,立刻開出自己的價碼——只要能摘掉頭上漢奸的帽子,一切都好說。
戴老闆稟告常某人後,常指示說,只要高、陶二人脫離汪偽集團,便可既往不咎,要官做,就給合適的工作,願出國考察就給資金,一切由他們自己選擇。
如果二人能將日偽密約帶回來,則另有重賞。
有了常的明確答覆,高、陶二人立刻偷偷攜帶密約乘船到達了香江,《汪日密約》被送到山城後,隨即發表在報紙上。
高某武始終不敢回山城,常某人批准下撥了五元美元,他帶着愛妻漂洋過海去了美國。
而陶某聖這個北大法律系畢業的高材生終究放不下權位,又乞搖到了常某人身邊。
常也是來者不拒,將他留在身邊工作,不久他便靠着替常某人起草《中國之命運》而再獲青睞,成了常身邊的紅人。
「這能一樣?陶某聖是什麼人?」楊榮瞪着他太太,不悅道:
「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有些事情上面看的不是恩怨,是胸襟。」
張義面無表情地聽着,心說,什麼胸襟,不過是利益罷了。
「這件事情是你能插手的嗎?實在沒事幹就去打打麻將,我原本就不想來,非要拉着我來,誰知道是這種破事。」楊榮又訓斥了太太幾句,看着劉忠厚說:
「既然證據確鑿,戴老闆也有了批示,你就別白費心機了,漢奸嘛,人人得而誅之。我要是你,就早點置辦棺材紙錢,讓他在那邊日子好過點。」
「哎呦,可不能這樣,楊處長,張區長,這也太不公平了.」
劉忠厚這個奸商猶自不死心,他一臉哭相說:
「這撈人的事情屢見不鮮,怎麼到我這裏就這麼難呢?」
楊榮一本正經說:「自作孽不可活,怪誰?」
「話不能這麼說啊,楊處長。」劉忠厚憤憤不平,指着包廂對面的茶樓,說:
「清風茶樓就是警察局偵緝隊開的,他們任意抓人,進行敲詐勒索,茶樓就是他們講條件的地方,一手交錢一手放人.」
「你的意思是我敲詐你?」張義打斷他,冷眼看着他說。
「誤會,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個商人,解決所有問題的方式都是商人慣用的方式.
我想說這種事在官場上早就習以為常,只要張區長松鬆手,將事情交給下面的人做,睜一隻眼閉一眼,具體的由我去活動
萬一上面查下來,找個替死鬼了事就行,沒人會真的計較的。當然,我這邊的好處少不了.」
「商人?我看你就是個奸商。」楊榮見他一直喋喋不休,也來氣了,不屑道:
「我們在談律法,你卻是在做生意,根本就不同道。別說了,別以為自己有幾個臭錢就了不起,你真以為我們要錢不要命了?」
「話不能這麼說,楊處長,官商官商,一個圖財,一個貪權,大家同道着呢。」劉忠厚一拍額頭,神情委頓,搖頭嘆息說:
「在你們這些政府官員的眼裏,商人的每一根毛孔里,都充斥着銅錢的臭味。可是,商有儒商,咱劉某人也是為抗戰捐過物資錢款的。」
說着他看向張義,一攤手道:「張區長,您開價吧。」
張義冷笑一聲,那是一種蔑視,看着面前的劉忠厚,像是在審視一個跳樑小丑。
「五十萬。」劉忠厚道。
張義臉上笑意更濃,劉忠厚咬咬牙:
「一百萬。」
張義還沒有吭聲,劉忠厚偷瞄着他,小心翼翼地說:
「這個價位,都夠買幾十條人命了.」
「你威脅我?」
「那敢呢要不張區長您開條件吧,只要不是讓我傾家蕩產,我都認了。」
「你能給我多少錢,我沒興趣,行了,你走吧。楊處長說的對,提前準備後事才是正理。」
「我明白了。」
劉忠厚神色黯然,嘆着氣,他起身,很客氣、很謙恭地鞠了一躬,道:
「對不起,打擾二位長官用餐了,單已經買過了,我這就告辭。」
說着就要走。
張義指了指桌上的皮箱,冷冷道:「東西別忘帶了。」
劉忠厚臉色一變,悻悻然拿起皮箱,對着楊處長夫妻點點頭,黯然地走了。
張義抬手看了一眼手錶,對楊榮說:
「楊處長,要不就散了?」
「也好。」楊榮點點頭,淡淡一句,便帶着夫人離開了,夫人幾次欲言,都被楊榮眼神止住了。
上了車,她憤憤不平道:「這個張義真不識好歹,連你的面子都不買,他到底是怕戴老闆責罰,還是真的不愛錢?」
「錢誰不愛啊!」
楊榮感嘆着:「至於面子人情,有道是一輩親,兩輩淡,三輩上門不管飯,這人情哪有那麼想像的深。
再說了,我和他只是共過事,他現在是區長,和我平起平坐,用得着給我面子?」
聽丈夫這話說得不痛快,楊太太不忿道:
「白眼狼一個,我就不信他沒有用得着你的時候。」
「誰知道呢。」
楊榮神色陰晴不定,沉默了一會,又追加了一句:
「拿今天這事來說,我們做人也並非不講人情禮儀,可要慎重點,別什麼事都應承.這個姓劉的你怎麼認識的?」
「麻將桌上唄,人事處龔處長的太太介紹的。」
一聽這話,楊榮臉色更黑:「都是處長,別人怎麼沒有插手,就你趕着湊過去,顯得你能耐?」
「這有什麼?不過是說幾句話罷了。」
楊太太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然後便接着欣賞她的紅瑪瑙項鍊,半響才道:
「我不用還回去吧?怪捨不得的。」
「送來了就留着唄。」
楊榮迎着車外的燈光端詳着瑪瑙項鍊,朦朧透光,確實是一等一的好東西。
「事情不是沒有辦成嗎?」
楊榮輕描淡寫道:「商人嘛,肯定是以投資的眼光看待送禮的,既然是投資,那肯定期待着某種回報,這回不行,下次照顧照顧人情就還了。」
楊太太恍然大悟。
「再高明的特工,也抵不住人情世故啊。」望着楊榮的汽車遠去,張義感嘆道。
人情有時候比案情要錯綜複雜,有時候,即便你是特工,對那張比天網還神秘的大網都無能為力。
是關係網!
劉忠厚這個奸商見縫插針,顯然能量不小,今天找到的是楊榮,明天還不知道是誰呢。
為避免夜長夢多,張義回到酒樓,立刻找到猴子,下達了對王倫、呂良、佐木玲子幾人的槍決命令。
打發一眾吃得杯盤狼藉、喝得醉眼朦朧的一眾便衣回去,張義獨自駕車去找王乃器傳遞情報。
夜空下,一棟二層小樓的一樓窗戶透出柔和的燈光。
張義在小樓附近觀察了一會,確認一切正常,然後撿起一塊小石子丟了過去。
不一會兒,門開了,穿着毛衣披着外套的王乃器出現在門口,他疑惑地左右看了看,沒發現動靜,又轉身回去了。
然後才進屋,又一個石子飛了過來。
王乃器以為是哪個調皮的孩子搗亂呢,鬱悶地打開門,只見一張紙條靜靜地躺在門口。
他警惕地掃了幾眼周圍,連忙撿起來回到屋內。
將門關上,他迫不及待地打開書信,果然是熟悉的字體。
「美人魚回來了!」
王乃器一喜,這段時間他就像一個幽怨的婦人一樣苦苦期盼着移情別戀的丈夫回來,可就是沒有他的消息。
現在終於聯繫上了。
然而剛掃了幾眼情報內容,他臉色瞬間大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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