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黃金,盛世古董。
亂世中,貨幣貶值、經濟崩潰,而黃金的價值相對穩定,即便在混亂的局勢中也能保持一定的購買力,幫助人們保護財富、應對危機。
而在社會繁榮昌盛、經濟穩定的時候,人們生活富足,對文化藝術的追求增加,有更多的閒情逸緻和經濟去收藏、研究、欣賞古董,古董的價格往往會因為市場需求而增值。
這是人們在不同社會環境下對於財富投資和投資方向的選擇差異。
但也只是差異罷了,在張義看來,臨澧的古董市場並沒有因為戰亂而變得慘澹,反而呈現出更加繁榮的景象。
此刻他和吳站長、沈西山就在一家古董店內,目光所及皆是珍寶。
精美的瓷器、古老的書畫捲軸、造型別致的香爐,每一件都瀰漫着濃厚的歷史文化氣息,但對應的價格都貴得令人咂舌。
張義不懂古董,但吳站長一看就是行家,他滿面紅光地拿着一個鏽跡斑斑的銅製鐵爐把玩了一會,和老闆一陣討價還價,立刻收入囊中。
「臨澧雖然是個小縣城,但歷史悠久,春秋戰國時屬楚,始皇帝三十六年劃歸慈姑縣,民國三年,才改名臨澧,這樣的歷史文化小城,寶貝可不少,雲義老弟就沒有喜歡的?」
「我哪懂這些東西。」
張義笑着搖了搖頭,他不知道老吳和沈西山拉着自己來逛古董店存了什麼心思,並不接招,只是看着兩人的表演。
這兩人一個是西北站站長,一個即將出任常德警備區司令部稽查處處長,都是戴春風家宴上的座上賓,人精中的人精,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應對,免得一不小心丟入溝里。
但接下來並沒有出奇的事情發生,一直都是逛逛逛,直到回到特訓班。
張義回到辦公室不久,沈西山就到了。
他笑眯眯地進來,懷裏捧着幾件張義剛才在古董店看過的字畫。
「滄海兄這是?」
「嗨,一點小意思,我和老吳都買了,獨樂樂不如眾樂樂,雲義兄出來一趟,總要帶幾件東西回去吧?」
「這麼貴的東西可不是我能買得起的。」
「買不起,但不等於得不到嘛。」沈西山笑道:
「你還不知道吧?虧我們三個自詡精明,差點被古董店老闆給騙了。」
「哦?」
「我也是剛才聽我姐夫說起才知道,我們剛才看的,都是古董店老闆賣給外國人的價錢,我拿過來的都是按成本價買過來的。」
沈西山說的雲淡風輕,接着將一個購物清單遞給張義。
張義一看,六件字畫不過十八個大洋,差點笑出聲來。
有道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各村都頭各村的高招兒,怪不得說人家都是人精呢,這操作竟然如此「滑絲」。
雖是送禮小節,卻充滿了大謀大略。
你說買不起,那好,堂堂一個副處長總不至於連18個大洋都拿不出來吧?
張義心知,此刻自己只要「照價付款」,便可以心安理得地將面前的古董文物笑納。
不管這東西沈西山花了多少錢,都和張義沒有關係。
因為他自己付了錢,並沒有公開受賄,在特派員的工作中也是「鐵面無私」,沒有任何逾矩越軌。
「佩服之至。」
張義心說,當今社會,送禮既政治,無禮不為官,人家已經費盡心思到如此地步了,你要是再不收,那就真是不識抬舉了。
「這樣啊,這個奸商倒是會做生意如此,我就卻之不恭了?」
張義也不戳破,從兜里掏出錢包,數了幾張鈔票遞給沈西山。
「我給雲義兄寫個收條。」
沈西山笑了笑,從懷裏拿出一隻派克金筆,馬上寫了一個收據。
「今收到張義大洋十八枚!」
下面是簽名。
張義給的是鈔票,他寫的是大洋,至於拿大洋去幹了什麼,都無關緊要。
張義接過收據看了看,鄭重收入懷中,皺眉嘆氣道:
「臨澧特訓班是培養特工的地方,是軍統機密中的機密,這樣的地方竟然也滲透進了日本間諜,簡直匪夷所思!
幸好於副主任洞察敏銳,發現了日諜金民傑的蛛絲馬跡,這次將這個隱藏已久的間諜挖了出來,於副主任功不可沒啊。
對了,我聽說這個人和於副主任認識很久了?這是什麼行為?說句大義滅親絲毫不為過。」
「是啊,這個金民傑真是處心積慮,太陰險了。」
沈西三沒有絲毫的彆扭,接過話頭,開始一臉憤慨地聲討起來:
「36年他就潛入上海,將自己偽裝成朝鮮流亡政府的成員,打着學習報國的幌子,換取別人的同情,誰能想到他竟然是日本人的爪牙。」
「是啊,日本人居心叵測啊!」張義附和着,一臉欽佩地嘆了口氣:
「還是於副主任大義,現在像他這樣大義滅親的人已經很少見了。」
說着他起身道:「這個金民傑是個死硬分子,要不是大型伺候還真什麼都不會交代,現在就吊着一口氣,這種人我看就不用在他身上浪費食物了。
我現在就給戴老闆匯報,人就不用押送去武漢了,直接在培訓班處決。」
見張義一副送客的架勢,沈西三自覺起身,道:
「那特派員你忙,我先告辭了!」
他一出張義辦公室,立刻鑽進了姐夫於樂醒的副主任辦公室。
「事情處理好了?」
「有我出馬,還有搞不定的事情?」
沈西三大咧咧地坐下,拿過姐夫辦公桌上的茶喝了起來。
「太好了!」
於樂醒終於鬆了口氣,笑道:
「從現在開始他和我們就是一條船上的人了。」
沈西山搖頭道:「這哪到哪,這次是有選擇的送禮公關,意在隨機應變,神兵奇襲。
但想要打好關係,平常逢年過節就得跑動起來,平時勤燒香,關鍵時刻才能起作用,送禮的門道多着呢,這可是門大學問。」
於樂醒深深看了他一眼,感嘆道:
「我現在都不知道把你領上這條路是對是錯,我記得你18歲剛跟我乾的時候,抓個人都戰戰兢兢,現在說起這些門道來,一套一套的。」
沈西山笑了笑沒有說話。
誰年輕的時候沒有理想呢?
他十八歲叫囂着要革命革命,然後跑去上海投奔姐夫,先是充當姐夫和戴春風之間的聯絡員,不過三年就做了法租界少校情報組長。
第一次抓紅黨時,好奇之下問抓捕的那個衣衫襤褸、食不果腹的年輕人,你們這是在幹什麼?
年輕人說我們在革命。
沈西山驚詫了,我們也在革命,但升官發財,你自己都快餓死了,這也叫革命?
年輕人給了他一個不屑的眼神。
沈西山到現在都記得那個眼神。
他加入特務處,不抽煙不喝酒不賭博,自詡沒有什麼惡性陋習,但不管多麼標榜自己的個性能力、高尚情操,不管有什麼理想抱負,真正置身於特務處和民國這個大熔爐中,已不自覺地成了其中一份子。
不管你願意與否,紀律、情操、所做作為,都已經在你身上打了深深的烙印,只能繼續被推着前進。
畢竟再崇高的理想事業也敵不過七情六慾和柴米油鹽。
處理了臨澧的事情,張義立刻帶着精心挑選的一百名行動人員返回武漢,這些人已經算是提前畢業了。
第一件事情就是向戴春風匯報工作。
然後剛到軍統局,就碰見了情報處長楊榮。
「張副處長回來了?」
楊榮一臉笑意:「找局座匯報工作吧?老闆去憲兵司令部了,估計還有一會,先到我辦公室坐坐?」
「也好。」
張義見他這麼熱情,不知道葫蘆里賣的什麼藥,隨口應下。
進了辦公室,兩人在沙發上坐下來,一邊喝茶一邊閒聊。
寒暄幾句,楊榮意味深長地看着他,說道:
「聽說張副處長這次出去,收穫頗豐?」
『這就看你問的是什麼了?』
張義心裏呵呵笑着,風輕雲淡地說:
「不過是抓了一個間諜小組罷了。」
「張副處長謙虛了,我看了你發給局座的結案報告,寫的很漂亮啊。」
「案子辦的漂亮,多虧了特訓班的同仁協助,尤其是於副主任,幫了我不少忙。」
「於樂醒,呵呵。」楊榮一臉懷疑地笑了笑,卻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說道:
「特訓班發給總部的情報我看了,想不到日本人通過書信竟然掌握了不少寶塔山的信息,現在這樣的信息又可以為我們所用.」
頓了頓,他繼續道:「對了,你還不知道吧,新的諜參科科長已經上任了,戴老闆親自任命,聽說是胡長官的人。」
「你們以後打交道的機會多,正好可以先見見。」
說着拿起電話撥了出去。
很快一個面相普通、穿着灰色西裝的三十多歲男人走了進來,張義兩人看見他,都沒有起身的意思。
「處座,您叫我?」
男子一邊說話,一邊打量着張義。
他穿着筆挺的上校軍服,皮鞋鋥亮,整個人隨意地靠在沙發上,翹着二郎腿,手裏隨意地夾着一根煙,一看就和楊榮地位不相上下。
楊榮放下茶杯,說:「給二位介紹一下吧,行動處張義副處長,新任諜參科杜成友科長。」
張義只是瞄了杜成友一眼,繼續抽煙喝茶。
「長官好!」
杜成友連忙雙腿一碰,敬了一禮,他一直在西北外勤,到了總部後,雖然看過張義的照片,但一時之間竟沒有認出眼前的少校就是本人,蓋因張義和檔案上照片上的神態、氣質完全不一樣了。
「張副處長,久仰大名。」杜成友連忙上前幾步,主動伸出手。
張義沒有起身的意思,敷衍地握了握手,客套道:
「杜科長,新官上任三把火,以後我們兩個部門需要緊密配合才是,可不能像你的前任一樣,盡搞些假情報糊弄我們。」
杜成友神情一凜,這無疑是在敲打他,他的前任曹樹義什麼下場他太清楚了。
「怎麼會呢?我新人乍到,一定向張副處長多學習。」
杜成友謙卑笑着,心裏卻極不是滋味,心說總部的人就沒有一個簡單的啊,這以後的工作必須得上心了,還好他早有準備。
楊榮招呼他坐下,問:
「既然認識過了,我們就談談工作,杜科長?」
杜成友看着張義替楊榮的杯子裏面加茶,楊榮給張義散煙,但並沒有人要給他加一隻杯子、散煙的意思,就像根本不在意他的存在,內心越發彆扭,心說要是不拿出點真才實學,還真被人小覷了。
這麼想着,杜成友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挺直腰杆,隱隱有些自豪地說:
「承蒙胡長官和戴先生信任,只希望能在情報處諜參科這個職位上有所作為,不要讓他們失望才好。」
說着他從懷裏掏出一份文件,鄭重道:
「這是我策劃的一個行動,請二位長官過目。」
楊榮一臉意外,半信半疑地接過去,看了一會,神色重視起來。
過了很久,他才戀戀不捨地將文件遞給張義:
「張副處長也看看。」
張義漫不經心地接過來,只掃了一眼,面上雖無波瀾,心裏卻已經警惕起來。
這確實是一份策劃好的行動,應該說是精心準備。
這是一份滲透潛伏計劃。
中心思想是「從紅黨手中爭取群眾,從日本人手裏爭取漢奸」。
這份潛伏計劃說是培訓計劃更準確一些。
上面寫着,凡是打入紅黨周邊的人必須是紅黨叛徒,因為要潛伏在寶塔山周邊,這些諜報人員就必須熟悉紅黨,必須知道紅黨的一些術語,例如組織生活、黨團生活等。
然後,必須是青年學生,因為紅黨不缺吃苦耐勞的勞動者,紅黨最缺乏有進步思想的青年學生、知識分子。
第三,必須招收西北人,特別是寶塔山周圍的人。
因為要潛入寶塔山,要是太遠,再運作的隱秘,也有可能走漏消息,而沒有西北口音,容易被人懷疑來寶塔山的目的,如果說一口西北話,面對的審查都要簡單很多。
張義越看越心驚,這分明就是計劃成立一個滲透潛伏特訓班嘛?
他一目三行將培訓內容記下,隨手將文件放在旁邊,淡淡道:
「計劃不錯。」
杜成友腰杆挺直,正等着表揚呢,見張義只給了一個不錯的評價,不由撇嘴,心說你也太自以為是了吧?
不由將目光看向處長楊榮。
但還不待楊榮開口,就見張義一臉漠然道:
「計劃不錯,但是」
「但是這好像不是你諜參科該操心的事吧?
二處黨政情報處下設紅黨科,全力對付紅黨,要是他們知道你的策劃,會怎麼想?這不是砸別人飯碗嘛?」
「諜參科的職責是肅清日本間諜和漢奸走狗,我希望杜成友能認真履行職責。當然了」
說到這裏,張義看向楊榮:
「這畢竟是你們情報處的事,我就不參與了。」
楊榮原本也覺得計劃不錯,此刻聽張義一說,再考慮到二處的態度,心氣不由一泄,淡淡道:
「這件事情暫時擱淺,計劃確實不錯,可以提交給局座,不過你當前的任務還是勘察日本間諜和漢奸,不能本末倒置。」
杜成友臉色更加難堪了,不想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還沒有燃起來就被澆滅了。
(昨天去看了解密,畫面特效確實一流,將一個破譯密碼的天才塑造的非常不錯,但諜戰情節一言難盡)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