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以前,李沐塵大概會把篾姬的話當成故事聽。
自己經歷種種之後,他覺得,篾姬說的很可能是真的。
魔和聖,不過都是個名詞,世人先入為主而已。
真實的一面,誰又知道呢?
就連他自己,內心不也時時陷入掙扎之中,不知道自己是魔是仙。
虛幻中,李沐塵仿佛看見了前世今生,看見萬物美好,忽而天地崩塌;看見日月明媚,忽又被黑暗吞噬;看見天都高懸,忽而天梯斷裂;看見崑崙花開,忽而大雪滿山;看見母親的慈容,忽然血光爍爍,魂陷幽冥
他不覺悲從中來,胸中積起一股鬱氣,難以散開。
「怎麼樣?天君的悲憫之淚,好受嗎?」
篾姬伸出手,掌心上方懸浮着一顆水滴狀的晶石,晶瑩剔透。
「你看,這就是仙人淚的結晶。多美啊!」
李沐塵看着那一滴眼淚,陽光照在它晶瑩光滑的表面,萬物山川映在其中,仿佛這裏面是另一個世界,是天君隕落前,眼中所見的世間悲苦與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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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沐塵的心情沉落到谷底,悲傷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就連眼角也開始濕潤。
「想哭嗎?」篾姬看見李沐塵的樣子,假裝同情的樣子,但很快就笑起來,「咯咯咯咯看到你這樣子,真讓我開心!啊,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喜歡看見別人悲傷的樣子,尤其是像你這種修為境界高的,你越傷心,我就越快活呢!咯咯咯哈哈哈」
「仙人淚為什麼會在你這裏?」李沐塵問道。
「因為我是宮家的人啊!仙人淚,本來就是宮家的東西,是聖人的遺物,從第一代聖女,也就是藥仙谷的創始人月姬開始,它一直歸歷代聖女保管。所以,這東西,本來應該是你娘的。可惜啊,被我拿走了,你娘失去了聖女信物,所以是個不合格的聖女,呵呵呵哈我說這些,你是不是更難過傷心了?哈哈哈」
篾姬的樣子很開心,好像真的在和友人講故事一樣。
「好了,故事講到這裏。我已經很久沒和人說這麼多話了。你要不是宮凌煙的兒子,我早就殺了你了。不過中了仙人淚的毒,你會越來越悲傷,越來越難過。普通人,幾天就哭瞎了,悲死了,但你是三劫仙人,你不會死的,只是這樣不死,比死了還要難過吧?」
「仙人淚唯一的解藥,是天君的憤怒之血,也就是人們常說的天魔血氣。天君隕落之前,曾經歷大戰,其中最大的一場就發生在荒澤。後來月姬,也就是宮家的第一代聖女宮月容,深入荒澤,採集天君殘血之氣,又到這裏創立了藥仙谷,借靈草培育血氣,以求天君血脈重生。」
「我在這裏住了快一百年了,身體常年受帶着天魔血氣的靈藥滋養,所以我才能無懼仙谷法陣中的仙人淚毒。」
「而你,要想不那麼痛苦地悲傷下去,只有兩個選擇。第一是死去!但我不會讓你死的,我會讓你活下去,每天看着你悲傷哭泣,你越悲傷,我就越快活,呵呵呵呵!」
「第二嘛,就是用我的身體來幫你解毒,這也是你唯一的希望。只要你聽話,能讓我快活,我就讓你好好活着,我的百花陰氣,和你的天罡陽氣,還可以互補,何樂而不為呢!」
「啊,快來吧!想到你是宮凌煙生的,我就覺得興奮啊!來,到姑姥姥這裏來!」
篾姬輕吹一口氣,一陣風來,吹落了她裹身的花瓣,露出曼妙的胴體。
花瓣飛舞,如蝶紛紛。
篾姬立身飛花中,扭動腰肢,隱隱約約,妖嬈處,銷魂奪魄。
「怎麼,我的美,還不能打動你嗎?」
李沐塵低下頭。
說實話,眼前的妖嬈令人難以抗拒,而他內心的悲傷更讓他痛苦不已。
他無法拒絕這雙重的誘惑。
但他的意念始終保持着冷靜。
他知道自己是誰,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
有些東西是底線,不能逾越的;有些美好是陷阱,不能觸碰的。
強烈的悲憫帶起了他的一絲憤怒。
悲,是悲有心無力;
憫,是憫天下蒼生;
憤,是憤天道不公;
怒,是怒蒼生不爭。
李沐塵感覺到自己的血液開始沸騰,眼前的花海之中,不再是翩翩蝴蝶和花瓣圍繞中的妖嬈胴體,而是莽莽蒼蒼中一個黑色的人影,在舉劍高歌狂舞。
天魔之舞!
而這一次,比以往任何時候,都看得清楚。
那遙遠的,仿佛來自杳冥深處的模糊的咒語,也變得清晰起來。
隨着天魔起舞,血液的沸騰,怒氣自心底升騰而起,終於轟然炸開,鬱結在肺部的所有的悲傷之氣也一散而空。
那個跳舞的人影,越來越近,和他重疊在一起。
所有的咒語,最後都匯聚成一個「殺」字。
他手中的玄冥劍,放出了強烈的黑光。
明媚的藥仙谷,瞬間陷入無邊的黑暗。
花瓣從篾姬身旁消散。
篾姬驚訝地看着李沐塵,看着他手中越來越黑的劍。
「天魔殺氣!你怎麼可能」
她的話音未落,李沐塵的口中吐出一個短促輕微的字:
「殺!」
一道強烈無匹的劍氣,帶着無邊的殺意,穿過整個藥仙谷。
三十里外的那座山峰,轟然裂開。
黑光散去,陽光重現。
峽谷中百花成灰。
原本平坦的谷底,多了一道觸目驚心的大裂縫,一直向前延伸。
擋在藥仙谷前的那座山,也已經成了兩半。
一枚晶瑩剔透的水滴狀石頭自空中跌落,落進了李沐塵的掌中。
他輕輕握住。
無比溫潤的感覺,仿佛看見了自己靠在母親的肩頭哭泣。
悲憫之氣自掌心而入,循經入肺。
他再度覺得悲傷,然而體內的天魔怒血也再次被激發,自心底而生,衝散了滿腔的悲憫。
三劫之後,李沐塵以為自己的魔心已泯,魔血已散。
然而現在看來,只是隱藏得深而已。
這仙人淚,卻正可以激發自己的天魔血氣。
遠處,在谷地盡頭的裂縫裏,硬扛了玄冥一劍的篾姬,渾身浴血,容貌盡毀,仿佛妖魔。
「你你竟真的是是」
「不!不可能不可能」
篾姬指着李沐塵,睜大着眼睛,帶着不甘和不信,身體緩緩向後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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