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權這念頭一生出,就再也壓不下去了。
這劉封竟然如此自信嗎?
孫權雖然年紀小,可政略卻是一點兒都不低。
孫策還在江都時,他就已經開始參與兄長的事業,等到了厲陽時期,孫權已經在孫策眼皮底下開始拉攏豪傑勇士了。
他很清楚,如果這一切都是劉封有意為之的話,那對方的目的就只有一個,那就是清洗會稽本土的士族豪強。
如此之大的手筆,讓孫權嘆為觀止。
不過孫權還是沒想到,清洗會稽本土的士族豪強只是一個起點,隨後還有徵剿山越,攝服吳郡,清理丹陽,掌控豫章等諸多後續動作。
不過那時候就不需要在揚州駐紮如此之多的兵力了,而且也可以慢慢來。
孫權此來的目的,乃是為了家族和兄長。
因此,此時的孫權心裏生出一個主意,那就是迎合劉封。
如果劉封是真的想要清洗會稽的話,那他最好的隊友不是別人,正是此刻的反叛軍老大,會稽士族豪強簞食壺漿,鼎力支持的魁首孫策。
這一建言並非沒有風險,孫權也不敢保證劉封到底是如何想的,更不能保證劉封會不會將他滅口。
只是
一想到兄長,孫權就覺得值得一賭!
我家不能沒有兄長!
孫權當即做出了決定,衝着劉封叩首道:「征南所欲之事,家兄業已完成!」
劉封正看的出神,冷不丁聽見孫權的話,頓時有些好奇起來:「我有何事委以伯符?」
「正是會稽諸事!」
孫權抬起頭,鼓足勇氣正對上劉封的雙目,正聲道:「如今會稽諸強世家已盡入山陰,山越蠻部業已群賊下山,權斗膽,敢問征南之刃不知道何時出鞘?」
劉封大為訝然,此時此刻,即便孫權敏銳的猜中了他心中所謀,可雙方實力相差猶如天壤之別,又如何能讓劉封產生驚嚇之情。
不過孫權這番話,倒着實是激發了劉封的驚訝好奇之心。
「哦?竟有此事?」
劉封不怒反笑道:「仲謀倒是可以教我,我是何時何地,委此任於伯符的?」
看見劉封不但沒有發怒,反而露出了笑意,孫權不但沒有放鬆下來,反而變得更為緊張起來。
可饒是如此,他依舊硬着頭皮回答道:「非委也,實乃是自效也!」
劉封先是一愣,隨即哈哈大笑了起來。
沒想到大皇帝陛下拍起馬屁來,居然大有爐火純青之勢啊。
難怪原來的歷史中能忽悠的曹操接受他稱臣,自家老爹三次被他偷襲。
所謂劉備借荊州,其實根本就是演義虛構的,真正的「借荊州」,其實是孫劉兩家出於戰略需要而進行的領土置換。
當時的戰略格局是孫權幾乎全據了和曹操接壤的第一線,以孫權當時的兵力是相當吃力的,而劉備則能躲在孫權的庇佑之下,大肆擴張領土,鯨吞了荊南四郡。
等到劉備佔據了荊南四郡之後,本身也需要一個新的擴張方向。
當時的局勢並不劉備適合入蜀,南方交趾也不適合作為重點擴張方向,這樣一來,也就只剩下了向北一條路。
可當時唯一向北的通道南郡卻恰好是孫權的領土,而且還是一塊飛地,因為江夏郡卻在劉備的手裏,恰好把南郡和孫權的揚州本土分隔了開來。
正是雙方都有這樣的戰略需要,才會進行了領土置換,以南郡換江夏郡,可謂是皆大歡喜。
「那汝等想要如何自效?」
劉封笑了一陣之後,平靜了下來,故意問道。
或許是劉封的態度不錯,孫權這才稍稍放心一點,趕緊回答道:「家兄願從將軍之令行事。」
要不怎麼叫大皇帝的馬屁呢,這話說的,太誠懇了。
劉封沉思了片刻,看來這又是一個大餃子餡,而且還有山陰城牆這層天然現成的餃子皮。
「可也。」
劉封終於鬆口,不再戲謔大皇帝本尊,而是認真道:「回去告訴伯符,這是你們孫氏最後一次機會,切莫讓我失望。」
孫權心頭狂喜,當即慨然誓言道:「孫氏子弟絕不辜負征南大恩,必信守承諾,為征南效死!」
大皇帝不發誓還好,這一發誓,劉封額頭明顯多了幾條黑線,總覺得這傢伙在做多餘的事情。
定下了聯絡的方法,以及初步的計劃。
劉封還是給了孫氏機會,讓他們再一次有了當白手套的表現機會。
之後,孫權告辭離開,星夜趕回山陰。
孫權走了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劉封正準備繼續休息。
結果親兵來報,又有人漏夜來投了。
劉封有些詫異,詢問是何人來投。
來人乃是上虞人吳范,身着一席方士服,氣度雅致,頗有仙風。
「在下吳范,拜」
吳范入大帳之後,拱手就要對着劉封行大禮。
只是他話剛說到一半,整個人居然僵在當場,停頓了整整三個呼吸後,才趕忙低下頭叩首道:「拜見征南。」
劉封此時也正好奇的看着他,如果單說一個吳范,劉封還真不一定能記得他。
可上虞吳范還真讓劉封想起來這位是誰了。
別看這人在東吳名聲不顯,但在當時卻是聲名顯赫,人人尊敬的牛人。
此人既無軍功,也無治才,唯擅研究歷數,知曉氣候,占卜預言,卦象解讀。
吳范在年輕時就被會稽郡舉薦為有道,推薦入洛陽。
有道是有道德,品德、才藝的人,算是低等版本的孝廉,但也能夠推薦入洛陽舉官了。只是吳范時運不濟,恰好撞上了天下大亂而未被任用,只能返回家鄉上虞躲避戰亂。
後來孫策定鼎江東,自領會稽太守,而孫權則被朱治舉孝廉,出任縣長。
這時候的孫權麾下還是相當缺少人才的,吳范看出孫權不凡,主動前往投效。
因為自身占卜預言的技能,吳范很快就被孫權引為親信,帶在身邊。自此之後,凡是有任何徵兆,孫權都要詢問吳范,讓其辨明吉凶。
吳范最厲害的幾次預言,包括了成功預言孫權征討黃祖何時成功,劉表何時身死,以及偷襲荊州的成敗,關羽假降真逃卻必然被擒等諸多事情。
吳范這次會漏夜來降,正是夜觀星象,發現會稽本地有大凶之相,不但會稽本地的士族豪強有血光之災,就連山越也一併跑不了。
與之相反的是,為劉封所駐軍的余暨方向,卻是隱有龍盤虎踞之韻,吳范驚懼之下,又說服不了親朋好友,這才不得不漏夜而來請降。
沒想到劉封並不着急詢問他的來意,反而故意皺起眉頭,詢問起他為何失態道:「剛才吳君入帳,以目視我,卻驚疑不定,所因為何?」
吳范哪裏敢實話實說,他剛才在劉封的身上分明看到了王氣!
這要是說了,若是劉封胸懷野心也倒罷了,或許會覺得自己還有可以利用之處。可倘若對方覺得自己這是在以讖緯諂媚,那他可就死定了。
吳范好歹也是巧言之人,很快就有了辯解:「實、實是將軍英氣逼人,在下凡夫俗子,為您所懾,故而失態。」
劉封笑了起來,他倒不是真把吳范當做神人了,畢竟對方雖然奇異,卻也頗多巧合。
不過有一點倒是真的,不論如何,對方的確是個人才。
吳范能準確的猜中劉表會死於建安十三年,這其實是相當嚇人的。
尤其是他勸諫孫權的時候可是建安十二年,提早了整整一年,而且他勸說的內容還是今年征伐必敗,來年可勢如破竹,大獲全勝。
這次預言,僅僅只是靠猜測,那概率實在是太小了。
因此,如果不是真有什麼術法可以預言的話,那吳範本人一定是個情報大師,又或者極擅分析局勢。
除此以外,吳范還非常擅長曆法,是稀缺的曆法精英人才,年紀輕輕就曾被推薦去了中央。
這方面的才能,劉封是很欣賞的。
如今洛陽朝廷里,也缺乏可靠的太史令等人才。
純以能力來說,吳范是絕對夠格的,畢竟他不僅僅專業能力出類拔萃,還十分聰明機敏,更有一張能說會道的嘴巴。
不過也有一個問題,那就是吳范這類人的通病,他們寧可把這些知識統統帶去地下,也絕對不願意傳給外人。
孫權甚至因此剝奪了吳范的爵位,可吳范卻依舊不肯低頭妥協。而劉封想要的也不僅僅是吳范的效力,他更希望吳范能夠把家學淵源貢獻出來。
劉封站起身,走到吳范的身前,居高臨下的看着對方,卻不說話。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吳范只覺得雙肩沉重,仿佛有巨大的壓力籠罩在他的身上,逼得他都有些喘不過氣來。
可劉封偏偏不說話,只是看着他。
此時劉封正想着該如何來拿捏吳范,好讓他就範。
吳范並不知情,咽了口唾沫後,硬着頭皮開口道:「范此來,乃是為了將軍獻上上虞。」
上虞城中的士族豪強盡數去了山陰,不但人走了,錢糧物資也一併搬空,只留下了一座空城。
之所以會有這樣的結果,無一是因為上虞到山陰實在太近了,走水路只需一日,即便是陸路也是大道暢通,兩日即可抵達。
上虞的士族豪強們根本不敢呆在上虞,於是索性直接投奔山陰。
這裏兵力高達五萬餘眾,龐大的武力能讓他們感受到充足的安全感。
吳范找了個藉口沒去,留在了上虞城裏。別看吳范這個人跟個阿諛奸臣似的,但其實他為人還挺仗義的,甚至願意冒着生命危險拯救朋友。
這一次,他也偷偷的聯繫了幾個關係相當好的上虞豪強,讓他們找藉口也留了下來,然後再借着優秀的口才和善於觀察天象的聲名,成功的說服了剩下這些豪強摯友們,成功再度跳反。
劉封若有所思的看着吳范,這吳范果然有點東西。
上虞的位置很是重要,一旦落入劉封之手,那大軍就徹底安全了。
上虞坐落在曹娥江和鏡若湖的交匯處,還卡死了曹娥江入大海的通道。
只要佔據了上虞,那麼會稽郡山陰以西就徹底安全了,完全不用擔心會有人能夠偷渡過來背沖劉封的攻城大軍。
除非對方也不惜數百艘船隻,從海上繞道山陰以北,趁着漲潮之後衝上沙灘,再急行軍一日,抵達山陰城外搞偷襲。
這難度,可比劉封的錢塘江之戰還要難上幾個維度。
所以在劉封原本的計劃里,上虞就是必取之地。
拿下上虞,可遮蔽山陰以東的威脅,而余暨又能遮蔽山陰以西,再加上征南軍的新水軍,可以遮蔽鏡若湖以及鏡若湖南岸的威脅,最後再在北面佈置一些烽火台和斥候。
如此這般,圍攻山陰的大軍當可萬無一失。
如此說來,這吳范倒還真不能小覷了。
若是他趕巧了還好說,若是對方是看清楚了這一點,掐着點來的,那還真是藏龍臥虎了啊。
「將軍,在下還有情報要獻上。」
吳范見劉封依然不語,心裏更是隱隱有些慌亂,忍不住自己就開始加價起來。
「范一心忠於朝廷,忠於天子,聞征南過江平叛,早有投效之心,更曾勸說過上虞諸君不可對抗征南,違逆朝廷。」
吳范一臉正氣:「雖然無濟於事,卻在交談之中,探得不少情狀,正欲一併上稟征南。」
隨後,吳范詳細敘說了一番他得知的情報。
如今整個山陰以東的諸縣的力量已經全部集中到了山陰,包括寧波平原上的五個縣,以及曹娥江中上游的剡縣。
這些城池如今幾乎全部放空,而且縣中官吏也跑了個精光,深怕為征南軍所俘獲。
只要有一支千餘人的兵馬,即可橫掃諸縣,無人能抗。
只是其中也有陷阱。
「征南有所不知,這些人膽大包天,對抗朝廷王師也就罷了,可他們處事已近瘋狂,所行之事,喪心病狂,竟將各縣百姓家中的口糧也一併征繳。」
吳范臉上閃過惱怒之色,這倒真不是他在演戲,而是當真覺得本地的豪強士族做的太過分了。
如此苛待鄉人,不是喪心病狂之人,如何能做的出來?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