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天子?
聽到衛寧的這個回答,陳瀟不由得嘲諷的笑了一聲。
而陳瀟的反應出乎了衛寧的預料,當年劉氏與陳氏是有姻親關係的,而陳氏也同樣是護衛大漢的力量之一,在漢末的時候,曾經幫助大漢再次穩定。
可為何如今的陳瀟會是這樣的反應?
「您為何發笑?」
衛寧臉上帶着迷茫,他是真的沒有弄明白這一點。
陳瀟搖着頭嘆了口氣說道:「實際上,根本就沒有什麼大漢天子。」
他沉默了一瞬後,看着衛寧,聲音略微有些低沉。
站起身子來,站到了那懸崖之邊,看着遠處雲霧翻騰。
「世上的人都以為當年劉湛逃走了,甚至在民間攪弄風雲,可若真的是如此,先帝們會沒有絲毫反應,任由這位繼續攪弄風雲麼?」
陳瀟的聲音中帶着些許憐憫。
「真實的情況是,朝廷諸多大世家、乃至於王謝兩族都知道一件所有人都心口不宣的秘密。」
「當年長安城門開,大漢最後一任天子劉禪開城門而降,最後禪讓於大虞的明帝。」
「明帝見狀之後,便前往大漢的高祖廟中,準備祭祀高祖——畢竟大虞的皇帝是要承襲大漢天子禪讓的,這是一種程序的正義,必須要走,否則便不能夠證明大虞的正統。」
「明帝既然不打算走暴力的征服路線,而是準備走懷柔的路子,自然而然也就是要祭拜大漢高祖的,這是於情於理都說的過去的事情。」
「而到了高祖廟後,卻發現了一件令人心痛的事情。」
陳瀟轉過頭,眉宇中都是憐憫,像是看到了一個十分可憐的可憐蟲一樣。
衛寧的聲音有些沙啞,他覺着自己的嗓子十分乾涸,像是裂開的大地一樣,些許痛感和鈍感讓他覺着十分不適。
「發現了什麼?」
只是這幾個字也是他從嗓子裏面壓迫擠出來的。
陳瀟搖了搖頭說道:「他們發現了五皇子劉湛自刎於高祖廟中,鮮血灑落了一地,甚至濺了不少在高祖像身上。」
「這個消息當即立刻封鎖,而且是劉禪要求封鎖的。」
「明帝思索之後也就同意了,大漢與大虞的合流、或者說大漢天子的禪讓儀式就在眼前,如果此時五皇子自刎的消息傳出去,這對大漢、對大虞來說,都不是一件好事。」
「因此所有人都保持沉默。」
陳瀟看着臉色蒼白,整個人都似乎要暈倒了一樣的衛寧說道:「你們但凡詢問一下王謝兩族呢?」
「這雖然是一樁隱秘之事,但也不算那麼的隱秘,至少在上流社會中,是人盡皆知的事情了。」
衛寧沉默的坐在那裏,想起來往日的一樁樁一件件,最後竟然哭笑出聲來。
一張臉似笑如哭,一張臉似哭如笑。
待到他的情緒逐漸的平息下來,陳瀟才看着衛寧道:「我大抵上知道衛氏的遭遇了,被招搖撞騙的那位劉五太子的後人騙了。」
他有些不理解。
「你們衛氏好歹也算是江南四大世家之一,為何會相信一個江湖騙子?」
衛寧將思緒整理,他看着陳瀟說道:「如果我說,為那個江湖騙子擔保的人,是「夜氏」的人呢?」
「那個被人稱之為嶺南王的夜氏!」
陳瀟陡然一挑眉。
嶺南王?
夜氏?
如果是夜氏的話,那倒不怪衛氏會相信了。
畢竟夜氏雖然名聲不顯,好似不是什麼大氏族的樣子,但其實夜氏暗中的力量十分強盛,當年幫助天子登基之後,天子便許諾將嶺南一帶暗中交於他們掌管。
雖然本朝不封實際上的「王」,即便是宗室子弟、皇子也不例外,只給一個「虛銜」而不給封地,放着他們在京都之中。
但「夜氏」在實際上也可以說是真正的嶺南王了。
畢竟嶺南一帶的三郡八縣郡守縣令設置,朝廷基本上是不管不顧的——僅僅是在當年那位皇帝在位的時候,先帝登基之後,便將這種「暗中的默契」給直接打破,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派遣了朝廷任命的官員前去接管嶺南一帶。
而且,派遣的還是陳氏子弟。
嗯。
那位陳氏子弟去了嶺南一帶的某個郡之後,直接殺了一十八個作惡多端的夜氏子弟,並且親自提着人頭去找了當代夜氏的家主,詢問他是不是想謀反。
乾脆利落。
那位夜氏的家主倒是沒敢說什麼,但可惜的是,那位夜氏家主的長子、準確的說是嫡長子卻忍不了,直接怒斥那位陳氏子弟,甚至還想動手。
而敢於出門、尤其是去嶺南這種地域的陳氏子弟自然是有點本事的——他是墨家遊俠一脈當代的矩子。
在夜氏家主的嫡長子準備動手的時候,一劍把他砍了。
砍了之後還要問一句「夜家主有意見麼?」
可以說是十分囂張了。
那位夜氏家主依舊錶示:「小兒無狀,您殺得好。」
自那之後,朝廷與夜氏的爭鬥便一直沒有停止,但那位陳氏子弟在嶺南一天,嶺南就歸屬於朝廷一天。
而不屬於嶺南王夜氏。
到了當今的時候,更是特意在嶺南單獨設置了意州,取先前「交州」之名,並且令那位陳氏子弟為交州州牧、兼任交州大司馬。
軍事、政務兩手抓。
這位交州的州牧、大司馬,幾乎是成了新的「嶺南王」,這也是夜氏十分不理解的事情。
我們當嶺南王和陳氏的人當嶺南王有區別麼?
如果讓當今陛下聽到了這個疑惑,一定會說:「當然有區別。」
陳氏的人當嶺南王,那嶺南還是朝廷的;但你們夜氏的人當嶺南王,那嶺南可就真不一定是朝廷的了。
對了。
那位陳氏子弟有一個兒子,與陳瀟同輩,行七。
「看來,夜氏早有了謀逆的心思。」
陳瀟沒有花費多少力氣就將所有的線索串成了一串。
夜氏有謀逆的心思。
這一點是絕對的。
所以他們哪怕是知道「大漢天子」是假的,他們也想要這位假的大漢天子成真,而他們也一定是在暗中與這位大漢天子有了什麼「協議」。
等到大漢「復國」之後,再次封賞他們「夜氏」一個什麼東西。
而這一次,一定不只是單純的當「暗中」的嶺南王。
所謂從龍之功,夜氏的人做的十分熟練。
說什麼復興大漢、說什麼光復漢室、承襲大漢高祖之風,不過是滿嘴巴的道德思想,滿心間的功名利祿。
「衛氏、或者說你接下來準備如何做?」
在今日看到衛寧的時候,陳瀟就已經明白了。
衛寧準備與衛氏切割了。
這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許多事情並不是衛寧做的,那衛寧為什麼要背這個黑鍋?
他還想活。
衛寧輕聲沉吟後說道:「公子呢?」
「公子準備如何做?」
陳瀟微微一笑,轉過身背着手。
「我啊?」
「其實你們都誤會了一件事情。」
他眨了眨眼睛說道:「這一次陛下派遣來收拾你們江南的人,真的不是我,我真的只是單純的來江南遊歷,順帶看一看到底是誰不把我們陳氏當一回事。」
「最開始,我以為是王謝兩族,後來我以為是你們衛氏,直到現在我明白了,原來動手的是夜氏的人。」
陳瀟臉上的笑容如同燦爛的煙花一般綻放。
「所以,衛寧公子,您現在要找的人不是我,我真的只是一個看熱鬧——順帶為那兩位壓陣的。」
「我要告訴江南世家、告訴這沉寂已久的天下人一件事情。」
他站在那裏,聲音十分平和,甚至還帶着三分笑意,但這話語落在衛寧的耳中卻如同晴天霹靂一般。
「陳氏還沒死呢。」
陳瀟的聲音並不大,但此時此刻,卻聲如雷震。
「上一個想要觸陳氏眉頭的人,叫做劉嫖,她是大漢的長公主、是當年恨不得隻手遮天的「竇太后」的長女,是文皇帝的女兒、是景皇帝的姐姐,是這天底下最尊貴的人之一。」
「她可不是什麼現在某些藏在暗中,只敢叫一個「諢號」嶺南王的螻蟻爬蟲,她是真正的被加封過的公主、有封地的公主!」
「她是敢當朝賣官鬻爵、張狂的表示在長安城內沒有她解決不了的事情的長公主!」
陳瀟此時的神色已然變得冰冷一片,他看着衛寧說道:「衛公子,您知道這位張狂的長公主的下場麼?」
衛寧的身軀陡然之間一震。
他沙啞着嗓子說道:「知道。」
陳瀟再次問道:「哦?是麼?您知道?」
他笑了:「我倒還不是很清楚,不如您給我說說?」
衛寧幾乎是用磕磕絆絆的聲音說出了那位公主的下場。
那位公主因為陳氏女和她的女兒——也就是陳阿嬌搶奪皇后的位置,所以想要動手將陳氏女毀容,後來這位公主被腰斬於市。
說是和她的女兒搶皇后的位置完全是發瘋,因為陳氏那個時候並沒有想要將女兒嫁給當時的皇帝劉徹。
即便是後來陳氏女嫁給當時的太子,後來的皇帝,也不過是兩情相悅下的舉動。
陳氏又不用賣女兒。
陳瀟看着衛寧笑了笑:「原來衛寧公子知道這一點啊。」
他咂了咂嘴感嘆的說道:「我還以為天下人都已經忘了這件事情呢,所以才能夠做出以這種陰狠手段意圖控制陳氏子弟的事情。」
陳瀟輕聲道:「接下來的事情,衛寧公子不必操心了。」
他有些感慨的說道:「其實原本,我是沒準備見衛寧公子的,因為這件事情不需要見你,只需要知道你也摻和在其中了就可以。」
「懲治貪官污吏、搞一些政治鬥爭是要玩一些花樣的、畢竟這些事情需要證據。」
「可是陳氏誅殺賊子,卻從來都不需要證據。」
「陳氏說你是賊子,你就是賊子!」
陳瀟背着手,慢悠悠的朝着山道走下去。
「如果不是七郎說你是真的不知道,當時還勸阻他不要喝這杯酒,甚至還說了一些其他的事情,江南恐怕以後再也沒有什麼「玉璧公子」了。」
當陳瀟的聲音消失在這山峰之巔的時候,衛寧的身體徹底軟了下來,癱瘓在地上。
一旁的小廝連忙將他攙扶起來。
「您沒事吧?」
衛寧撫摸着胸口,不停地喘着粗氣。
他在害怕,他在恐懼。
幸虧當年那些事情他是真的一點都沒有參與進去,否則今日只怕是要血灑會稽山巔。
「猜錯了。」
「我們都猜錯了。」
衛寧的雙手顫顫巍巍的,他站都站不起來了。
「陳氏這一次、天子這一次,根本不是來慢悠悠的處理江南的!」
小廝神色有些茫然。
「啊?」
「那他們是來做什麼的?」
來做什麼的?
衛寧似笑非笑的站在那裏,身後的冷汗已經將衣服全然打濕。
「他們是來殺人的!」
「只是看到底是什麼時候動手了!」
山腳下
謝玄坐在馬車中,神色不變,似乎並不知道陳瀟又回去了山上見了人一樣。
「陳兄,這一次江南之行覺着可還行?」
陳瀟打了個哈欠,在馬車中伸了個懶腰:「的確還行,我總算明白先祖當年為何在手札中獨獨說江南風光好了,這風景,換成我,我也想留在這裏啊。」
他說的是在文帝、景帝時期陳氏十分著名的那位先祖,那位先祖沉浸在山水之中,不願意從政。
謝玄也是笑着點頭:「是啊,這江南風光,怎麼能夠不讓人沉醉在其中呢。」
他抬起頭看着陳瀟:「只是陳兄,都這麼長時間了,是不是該做應當要做的事情了?」
陳瀟眨眼:「你知道我要做什麼?」
謝玄嘆了口氣:「其實最開始,我也以為你是來清理江南的,但剛才你在會稽山巔提起來了「七郎」我便明白了,你不是來清理江南的。」
「你只是來殺人的。」
他沉默了片刻後說道:「殺一些腦子真的不知道在想什麼的蠢貨。」
陳瀟聽聞這話後哈哈大笑起來,繼而板着一張臉說道:「是啊,殺一些腦子不知道在想什麼的蠢貨!」
他衝着外面駕馭馬車的人說道:「改道。」
「去王氏。」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