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下班的時候,胡文瓊注意到陽光大廳那裏有幾個學生在盤桓,好像是在等人,可眼神卻一直在往借書處前台這裏瞟。
又過了會兒,大家收拾東西下班,胡文瓊就見那幾個學生攔住了林朝陽。
平時林朝陽和中文系的學生走動頻繁,胡文瓊倒也沒在意。
「你真是許靈均?」
攔住林朝陽的幾個人有男有女,自我介紹都是78級經濟系的。
這兩天陳健功他們鼓搗的《未名湖》雜誌正式在燕大學生群體當中開始傳播,不少學生都在顧問名單上發現了一個眼熟的名字
——許靈均。
這半年時間來,《牧馬人》在讀者群體當中掀起的討論度是巨大的,影響力也是巨大的。
這裏面有如今傷痕文學勢頭正猛的原因,但也與本身出色的質量脫不了關係。
看似傷痕文學,實則傑克蘇。
在近一年多文壇掀起的傷痕文學風暴當中,《牧馬人》的風格獨樹一幟,尤其是在青年讀者群體當中的影響力,更是要超過前輩《班主任》和《傷痕》。
許靈均的名字出現在《未名湖》上,燕大眾多學子自然好奇。
一些和中文系、五四文學社關係近的學生一打聽,才知道了許靈均乃何許人也。
他竟然是燕大圖書館的職工?
早就知道有這麼一天,林朝陽表現的也很坦然,「那是筆名。」
還真是?
幾個學生確認了林朝陽就是寫《牧馬人》的那個許靈均,臉色反而驚訝、狐疑起來。
「你們這麼看着我幹嘛?」面對着幾個人那一臉的不信任,林朝陽哭笑不得。
「真是?」又有個男生問道。
林朝陽搖了搖頭,「沒事的話我就走了,下班了!」
「欸~」
不等這幾個學生反應過來,林朝陽便徑自離去。
「這人什麼意思?」幾個學生被撂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一個身材微胖,梳着兩根麻花辮的女生說道:「我聽中文系的夏曉紅說,他這個人好像很低調,不想讓別人知道他寫。」
「還有人不願意出名的?」有人提出疑問。
「估計是前些年的經歷」
這人腦補出的理由很強大,眾人都很信服。
大家邊走邊討論着,也沒有人出門去追林朝陽。
他們是熱心讀者不假,但燕大學子有自己的驕傲。
在燕大從來就不缺名人,稷羨臨、馬寅初、厲以寧、費孝通、金開誠、朱光遣、王瑤、王力
哪個系沒有大師?哪個大師不是名滿天下?
他們來圖書館找林朝陽,更多的是好奇,現在看到許靈均長什麼樣了,大家的好奇心也沒那麼重了。
誰也沒想到,前半年那麼火爆的《牧馬人》的作者竟然就藏在他們身邊。
燕大果然是臥虎藏龍之地!
回到家裏,林朝陽把雪花膏交給陶玉書,她嘟囔道:「又亂花錢!」
雖然嘴上這麼說,可她還是喜滋滋的扣出一塊塗在臉上。
她平時也抹雪花膏,不過家裏那瓶最近已經見底了,陶玉書每次抹的時候都得在瓶底摳好一會兒。
「誒,還有錢嗎?沒錢我再給你點。」陶玉書抹着臉,突然問林朝陽。
「有錢。」
林朝陽堅信一個原則,真爺們兒不能跟媳婦伸手要錢。
陶玉書照着鏡子察看着自己的俏臉,眼神在林朝陽臉上掃過,「你花的可真是省。」
林朝陽努力的讓眼神堅定起來,「是啊,平時到食堂都不敢多打菜。」
陶玉書擦了擦鬢角的白色膏樣,沒再說話。
吃完飯,林朝陽又把桃酥拿出來,陶希文、陶希武這兩個小傢伙歡天喜地。
桃酥就一斤多點的量,這麼多口人每人也分不了幾塊。
大嫂趙麗把自己的份量留給了兩個小的,正吃的歡的大舅哥在她的眼神下訕訕的將剩餘的點心也給了孩子,陶玉墨自己吃着自己那份。
林朝陽注意到陶父桌上的點心並沒有動,兩個小的吃完了父母的又盯上了爺爺的,可往日向來疼愛孫子的陶父這會兒卻視若不見。
等陶母收拾桌子的時候,林朝陽瞧着陶父拿着他的那份點心回了屋。
「爸的點心是給媽留的吧?」林朝陽問陶玉書。
「嗯,我媽從小就愛吃糖。我小時候,家裏整天都有糖。」
「怪不得呢,爸還真是疼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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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不錯。」
陶玉書吃着林朝陽的那份點心,對他提出了表揚。
洗漱過後,二人躺到床上,林朝陽說道:「玉書,今天有燕大的學生到圖書館找我了。」
陶玉書看向他,「學生們都知道了?」
「應該吧,之前一直在中文系傳,估計用不了多長時間就都知道了,不跟爸媽說一聲?」
「你主動跟她說,她以為伱是在炫耀,就等她來問。」
林朝陽知道陶玉書所說的「她」指的就是丈母娘。
之前兩人就討論過要不要說這件事,林朝陽又道:「那其他人」
「大家都知道,就她不知道?」
陶玉書一句反問讓林朝陽啞口無言。
他想像了一下丈母娘一直蒙在鼓裏,從別人口中得知這個消息,然後回家一對質,發現大家都知道,就她一個人蒙在鼓裏。
估計能氣爆炸了!
「對了,你下回去《燕京文藝》幫我問問,我那篇評論他們審了沒有?是不是又沒過?」陶玉書臨睡前叮囑林朝陽。
「知道了。」
翌日清早,林朝陽正洗漱,就聽見陶玉書氣急敗壞的聲音。
「怎麼了這是?」他回屋問道。
「你看!肯定是玉墨那丫頭乾的!」
陶玉書把林朝陽昨天剛給她買的雪花膏展示給他,原本滿滿的白色雪花膏的中間被摳下去了好大一塊。
平時陶玉墨總會偷偷的蹭陶母和陶玉書的雪花膏,這會兒她剛出門上學,估計是早上發現陶玉書罐子裏的雪花膏太多了,忍不住薅了一把羊毛。
「這個死丫頭!等她回來我非得好好教訓教訓她!」陶玉書氣憤的說道。
林朝陽笑了笑沒說話,這姐妹倆吵吵鬧鬧的他早習慣了。
早上來到圖書館,林朝陽剛上了一會兒班,就發現又有學生在陽光大廳的轉角處往他這邊瞄。
想來應該是都知道了《牧馬人》的事,最近《未名湖》在燕園裏流傳,想來肯定有很多學生好奇上面出現了許靈均的名字,只要找中文系或者五四文學社的學生一打聽,不難得知。
心中推測出最近兩天這種現象出現的原因,林朝陽心中慶幸,多虧了燕大的名聲讓這幫學生表現的格外自矜,要不然他少不了要因為學生們的關注而多些困擾。
臨近中午時分,林朝陽正準備去吃飯,就見陳健功和王曉平聯袂而來。
「朝陽,下午有時間沒?跟我們去見個朋友?」
「見朋友?誰啊?」
「趙振凱!」
林朝陽有些詫異,問陳健功:「他為什麼要見我?」
王曉平出聲道:「是我上次跟《今天》他們那幫人聚會的時候提到了你,他們想認識認識你。」
燕大中文系裏有幾個人與社會人士的文學來往十分密切,其中就包括王曉平,她和查劍英兩人隔三差五就會騎自行車進城,到東四十條的大雜院去參加《今天》的文學活動,這在中文系裏不是秘密。
林朝陽不太想與《今天》那幫人走動,但陳健功兩人上門相邀,他若是生硬的拒絕,未免不近人情。
「好,下班我早點過去找你們。」
「我們就在三角地草坪等你。」
臨下班還有半個小時,林朝陽跟胡文瓊打了個招呼,提前出了圖書館。
剛出圖書館,他便看到了三角地草坪上聚着一堆青年人。
林朝陽來到眾人附近,王曉平將他引薦給正站在人群中侃侃而談、文質彬彬的青年。
趙振凱的臉很清瘦,眼神有些冷漠、憂鬱,很符合大眾認知中詩人的形象。
互相介紹後寒暄了兩句,趙振凱提起了《牧馬人》,語氣很客氣。
「您那篇作品我拜讀過,在呼應時代呼聲的同時,也表達了作者本人的獨特觀點,很有個人特色。」
「謝謝。」
自去年冬天《今天》創刊,趙振凱、芒克等幾人就是燕京文化界炙手可熱的風雲人物,特別是在燕京的高校里,這群人可謂獨領風騷,擁有一大票迷弟迷妹。
不過這群人與主流格格不入,而且行事風格有些劍走偏鋒,與林朝陽完全是兩個路子。
客套了兩句,趙振凱對林朝陽說道:「我這次來,其實主要目的是為了向你們燕大的這些作者來約稿的。」
「你沒來的時候,我也跟小查、曉平、子平他們說了。我們《今天》的刊物內容,詩歌最強、次之,評論是最弱的。
之前我讀了您的《牧馬人》、小查的《最初的流星》和子平的評論,都寫的非常棒,而且也是我們《今天》現在有待加強的部分。
所以我今天來,是想誠摯的邀請你們加入到《今天》的大家庭中來」
趙振凱的外表很斯文,不說話的時候給人的感覺很沉穩,說起話來嗓音柔和而有力,條理清晰,隱隱帶着一股煽動感。
林朝陽的眼神偶爾瞥向周圍,只見剛才被趙振凱提到名字的人里,除了他,其他人無不是一臉激動和憧憬,看樣子恨不得雙手捧着稿件奉上。
可林朝陽面色波瀾不驚,他豎着耳朵,就從趙振凱的一番慷慨激昂中聽出了一句話:
老子要白嫖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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