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九月份已經過了大半,再有三天就是中秋節。
現在中秋不放假,但不妨礙節日氣氛的濃厚。
明天是周日休息,圖書館早早的就張羅着給職工發福利。
這年頭單位的福利待遇很樸實,都是日常能用的東西,而不是那些華而不實的禮盒。
職工們最盼的就是發米麵糧油這些東西,這年頭買啥都要票證,日常飲食又關乎每一個家庭的生活質量,能不用票證的東西就是最好的。
林朝陽作為館裏的牲力軍,忙了一大早,跟幾個年輕同事一起將福利搬回了館裏。
今年中秋的福利是一袋十斤的富強粉,五十年代以後國內的麵粉沒有牌號,統一改為一、二、三等麵粉,分別定名為富強、建設和生產。
富強粉是一等粉,精細、麵筋含量高、雜質少,類似於後世的高筋麵粉。
這個時候大家很少捨得買,都是等單位發。平時也很少吃,都是拿來招待客人用的。
除了一袋麵粉,還有一盒稻香村的點心,約莫有二斤,再就是兩塊香皂。
同事們說說笑笑的領着福利,但也有個別人在抱怨。
「發什麼點心,多來幾斤大米白面好不好?再不濟粗糧也行啊!」
不用問,這一定是家裏人口多的。
點心在這個年代是稀缺,但這玩意屬於錦上添花的食物,也就是給老人孩子開開胃口、解解饞,怎麼着也沒有米麵糧油實惠。
林朝陽聽着同事的抱怨,心中一動,拉着抱怨那人去旁邊說了幾句,然後兩人一個掏錢,一個遞東西,林朝陽手裏的點心就這樣多了一盒。
杜蓉問道:「朝陽,你買的點心?」
「嗯。家裏人口多,都愛吃甜食,正好有人不願意要。他拿着錢去換點糧票,兩全其美。」林朝陽解釋了一句,又問杜蓉,「你點心賣不?」
杜蓉一下子把點心藏在身後,「你少打我的主意,一年多了,這可是第一次發點心,我還沒嘗呢。」
生活的悲歡不盡相同,有人煩惱於發的是點心,有人煩惱的卻是點心發的不夠多。
「朝陽,還要點心不?」鄭同江問。
「要啊!」
就兩盒點心,家裏人口那麼多,哪裏夠吃?
傍晚下班,林朝陽先載着東西來到朗潤湖公寓,一到樓下就瞧見吳祖緗站在樓下。
林朝陽搬走這些日子,老頭兒的日子不好過,煙糧斷斷續續,讓人抓心撓肝,那種感覺只有老煙民才懂。
林朝陽默默的掏出兩盒煙,正要往老頭兒兜里塞,不想老頭兒抓起他的手。
「咋是紅梅?」
「眼睛還挺尖。咋滴?不樂意抽?」
「紅梅味兒淡,不好抽。」
「別挑三揀四的,沒給你抽大炮就不錯了。」
大炮,乃是日曆頁卷着散煙的抽法,屬於老煙民們無煙可抽時的逼不得已之舉。
林朝陽懶得聽老頭兒矯情,將煙塞進了他的口袋。
吳祖緗不滿道:「我課白給你上了?煙越來越次,我看你是存心糊弄我。」
「要飯還嫌餿,伱再這樣我不管你了。」
林朝陽的威脅有點作用,老頭兒的氣焰有所收斂,林朝陽這才說道:「你當外煙那麼好搞呢?」
吳祖緗表情遺憾,聽林朝陽的口氣,以後恐怕抽不到外煙了。
他摸了摸口袋裏的紅梅,其實紅梅味道也還可以。
搞定了吳祖緗,林朝陽拎着東西上樓。
以前林朝陽住在陶家,單位發的福利都是直接拎回來。
現在林朝陽夫妻倆都搬出去了,他還把福利送回陶家,讓家裏人都有些意外。
「我和你大哥都發了福利,你們的福利自己拿回家裏就行。」陶父說道。
「我和玉書就倆人,平時也吃不了多少東西。」
林朝陽把東西放下,福利里幾盒點心最是吸引眼球,陶希文、陶希武兄弟倆從他一進門就盯上了,連陶母都為之側目。
「朝陽,怎麼這麼多點心?」陶玉成好奇的問道。
「我們單位有人不願意要點心,我就買過來了,還不用點心票,他們拿着錢去買點糧票,大家互惠互利。」林朝陽解釋道。
陶玉成心想着,妹夫肯定是知道媽愛吃甜食,特地換了點心來拍馬屁的。
不過他也高興,陶家的三個子女受陶母影響,都喜歡吃甜食。
林朝陽今天一下子帶回來了四盒點心,一家人敞開了吃也得吃兩頓。
今天是周六,林朝陽夫妻倆都要回家裏吃飯,林朝陽剛到沒一會兒,陶玉書和陶玉墨姐妹倆也相繼回來了。
看到幾盒點心,陶玉墨也興奮起來,「姐夫,你們單位今年大放血啊!」
「哪兒啊,你姐夫特地換的。」陶玉成替妹夫張目道。
陶玉墨沖林朝陽豎了個大拇指,「姐夫局氣!」
吃完飯,一家人坐在一起,開始排排坐,分果果。
今天林朝陽帶回來的點心多,一家人放開了吃,也就吃了兩盒。
臨走的時候,林朝陽空着手就要下樓,陶父說道:「東西拿走。」
「家裏還有面,點心我們倆也吃不了,你們吃吧。」林朝陽說道。
推讓一番,陶父留下了一盒點心,林朝陽眼看着他把那盒點心遞給陶母。
不用問,這肯定是給老伴留的口糧。
嘖嘖嘖,真寵妻狂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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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後緊接着便是國慶,林朝陽最近在籌劃着寫新。
這半年除了上班、上課,他的業餘時間大部分都放在了讀書看報上,歇也歇夠了,時間長了不動筆,也有點技癢難耐。
趕巧這天傍晚,祝昌盛不請自來,又來找林朝陽聊新作品的事。
「《賴子的夏天》發表之後反響很好,現在大家都把你當成了國內意識流文學的領軍人物,盼着你在意識流文學這個領域再深入創作下去。」
林朝陽寫《賴子的夏天》是因為故事恰好需要一種氛圍,而且意識流廢話連篇,也好騙稿費。
他想了想說道:「《賴子的夏天》受到大家的喜愛我當然高興,不過要不要再寫一部這個類型的作品,我還沒想好。」
祝昌盛說:「作為編輯來說,我們是很盼着你能夠再寫一部像《賴子的夏天》這樣的作品的。《賴子的夏天》開創了『中國式意識流文學』這個嶄新的概念,有希望開創一股潮流,如果你能夠再深耕一下,說不定就是開宗立派。」
林朝陽根本不信他們這群編輯的鬼話,大笑道:「那麼簡單就能開宗立派,文學界的宗師豈不是滿地走?」
見林朝陽絲毫不被自己畫的大餅打動,態度堅決,祝昌盛心中不免遺憾。
他又問道:「那你最近有什麼想法沒有?」
「正在醞釀。」
祝昌盛見他神色輕鬆,忍不住調侃道:「你現在有底氣嘍,光是《高山下的花環》這一部就頂個萬元戶。」
「萬元戶」這個詞如今剛剛流行開,今年四月份新華社發表通訊文章《雁灘的春天》。
文章中提到,1979年末,蘭州李德祥從隊裏分了一萬元錢,社員們把他家叫作「萬元戶」。
這個名詞隨着文章的流傳而被廣泛傳播,不到半年時間已經成了全中國人民最耳熟能詳的新名詞。
如果這個時候要評選1980年度熱門詞彙的話,「萬元戶」這個詞一定榜上有名。
對於這個年代的絕大多數人來說,這還是個很遙遠的目標,可祝昌盛卻知道,這對林朝陽來說根本不是問題。
不提別的作品,今年光是《高山下的花環》單行本的收入恐怕就讓林朝陽賺的盆滿缽滿。
林朝陽笑了笑,「哪有那麼誇張,《高山》能賣那麼好是有特殊原因。」
「有什麼原因咱不管,稿費你可是實打實的拿到了手。你這一部中篇,比別人寫兩篇長篇賺的都多。」
祝昌盛的語氣中三分感嘆,七分羨慕。
對於大多數作家來說,林朝陽的這種收入是不敢想像的。
這年頭一篇中篇的稿費通常三五百塊錢,發表之後出版得看運氣,印數稿酬什麼的就更不能指望了。
即便是賣出10萬冊,也不過20%的印數稿酬。別看現在國內讀書氣氛濃厚,但一般的圖書想賣到這個銷量其實並不容易。
《高山下的花環》在半年時間裏狂銷超過二百萬冊,是天時地利人和,哪怕是放在人文社這樣的國家級出版社裏,也是極其罕見的情況。
「我們社裏最近還有人說呢,當初真不應該把《高山》這隻下金蛋的母雞給放跑。
不過我們還有《賴子的夏天》,社裏最近在張羅給《賴子的夏天》開座談會。
過段時間應該會跟你聊《賴子的夏天》的出版事宜,又是一大筆稿費。」
祝昌盛是《當代》的編輯,並不負責人文社的圖書出版業務,所以只是給林朝陽漏了個口風。
林朝陽搖了搖頭,說道:「哪兒就一大筆稿費了。你還當《賴子的夏天》的銷量能跟《高山下的花環》一個水平?你們雜誌賣了多少,你又不是不知道。」
《賴子的夏天》發表在今年《當代》的第二期上,頭條發表、一期發完,待遇是獨一無二的。
發表之後,受到了廣大讀者和文學界的廣泛歡迎,尤其是在評論界的反響,幾乎是一片讚譽。
主要原因,無外乎是林朝陽在中所表現出的成熟技法,讓評論界看到中國文壇誕生了一部意識流文學傑作。
要知道在此之前,國內尚未誕生過一部具有廣泛影響力的意識流文學作品。
而且林朝陽在中很好的融入了中國文化元素,創造出了富有中國文化色彩的獨特作品,這更讓評論界感到驚喜。
當評論家閻剛喊出「中國式意識流文學」這個概念之後,便迅速收到了同行們的回應。
各種評論文章如同雨後春筍一般出現在國內各大文學雜誌和文學評論雜誌的版面上。
這幾個月時間裏,「中國式意識流文學」這個名詞紅遍了中國文學界,人們熱衷於評價和談論這樣一部具有話題的優秀作品。
文學界對於《賴子的夏天》的熱捧,不斷向外擴散,也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讀者群體,許多原本對於意識流文學並不感興趣的讀者因為那些花團錦簇的評論文章選擇了閱讀這部。
這些讀者的支持,也助推刊載《賴子的夏天》的《當代》第二期最終銷量定格在了53萬份上。
這個數字對於《當代》來說有着非凡的意義,因為在這一期之前,《當代》的銷量僅有13萬份。
僅僅一期之隔,銷量暴增超過300%,對於任何一家刊物來說這都是相當可怕的記錄,而在這個過程當中,《賴子的夏天》居功至偉。
有了這樣巨大的成功,《當代》和人文社自然想把和林朝陽的合作關係延續下去。
這段時間以來,祝昌盛隔三差五就登門拜訪林朝陽的原因也在這裏。
當然了,40萬份和300%這個增幅固然可怕,但這只是相對而言,有《人民文學》《收穫》橫在面前,《當代》的這個銷量仍有很大的進步空間。
而且跟《賴子的夏天》在文學界、評論界所引起的強大風潮比起來,這部在普通讀者和更廣大的民眾當中所引起的反響就要小得多了。
在這一點上,《賴子的夏天》與《高山下的花環》正好形成了對比。
林朝陽很清楚,未來《賴子的夏天》如果出版,在文學界和一些文學愛好者那裏的評價和口碑一定會很高,但若論及銷量,恐怕也很難跟《高山下的花環》相提並論。
《高山下的花環》的逆天銷量是有着得天獨厚的條件加持的,在這一點上《賴子的夏天》難望其項背。
「不提稿費和銷量了。說了半天,跟我談談你的構思吧。」祝昌盛央求道。
「跟你說了還在醞釀嘛,沒想好呢。」
「那你啥時候能想好?」
「那我哪知道。」林朝陽被他追問的有點不耐煩,「我可沒說給你們。」
祝昌盛跟章德寧不一樣,他老奸巨猾,聽着林朝陽這麼說,也不着惱。
「我知道,我知道。你有了想法可以跟我說說嘛,我給你參考參考,我老祝好歹也從業二十多年了。」
「等有想法的。」
「行,那等你過兩天想好我再來。」
如果說章德寧的組稿風格是直來直去,劉昕武的組稿風格是殺人不見血,那麼祝昌盛的組稿風格就是狗皮膏藥,讓人想對他發脾氣都發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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