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後的又一個周末,林朝陽和陶玉書上午來到棉花胡同,一進門就看見張桂芹在收拾行李。
「媽,這是幹嘛呢?」林朝陽問,他掃了一圈屋子,沒發現林二春的蹤影,「我爸呢?」
張桂芹臉色無奈的說道:「去買火車票了。」
「要回老家啊?這才剛過了年,距離開春早着呢。」
「別提了。昨天你會計叔給他寫信,說上面政策下來了,咱們家那邊馬上要分地。
你爸一聽急的跟火燒腚一樣,昨天一宿沒睡好。這不,早上一起來就讓我收拾東西,他去買火車票了。」
分田到戶的政策吵了三四年時間,終於在今年的1月1日,中央出台了《全國農村工作會議紀要》,這也是我國歷史上第一個關於農村工作的一號文件《全國農村工作會議紀要》。
文件明確指出目前農村實行的各種責任制,都是社會主義集體經濟的生產責任制,反映了億萬農民要求按照中國農村的實際狀況來發展社會主義農業的強烈願望。
這也就是說,農村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這項關係到中國農村改革的重大舉措得到了中央政府的認可和背書,即將推廣至全國範圍。
這幾年時間裏,全國很多農村地區都已經實行了不同方式的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但林朝陽家鄉那個小縣城卻一直在當「好學生」,非得等上面發號施令才敢執行。
「他回去有啥用?以後生產隊都沒了。」
母子倆正說着話,林二春從外面回來,一臉晦氣。
「咋了這是?火車票沒買着?」
「買着了。」林二春瓮聲瓮氣的說道。
「買着了還不高興?」
林二春橫了林朝陽一眼,他去的時候火車票都賣光了,為了能早點回老家,他不惜找了二道販子,多花了十塊錢買了兩張硬臥票。
回來的路上他越想越生氣,黑心的票販子!
林朝陽見他擺出一張臭臉,以為他是為老家分田到戶的事憂愁。
「行了。總體而言分田到戶對老百姓還是利大於弊的,你也不能總想着霸佔生產隊長的位子。都多大歲數了,來燕京享享清福不好嗎?」
林二春聽到這話好像被踩到了尾巴,大聲嚷嚷道:「我當了二十年生產隊長,那是大夥選的。」
「沒說你不是大夥選的。我的意思是你也得給年輕人機會,該退休就退休嘛。」
「年輕人?年輕人都想着自家的事,誰想着給大傢伙謀福利?」林二春冷哼着說道。
要退休的老同志總是格外狂躁,這種情況後世更加普遍,見此情況,林朝陽也不理他了,讓他自己生悶氣去吧。
翌日上午,林朝陽去火車站送老兩口離開,林二春拉着他。
「你現在賺得多、名氣大,別的也不用我操心了,就是生孩子這事,得上點心。」
「知道知道,這不正努力嘛。」
「光說努力,也沒個動靜。」
親爹的吐槽異常刺耳。
距離兩家父母催生,滿打滿算還沒到兩個月,「這才多長時間啊,明年這個時候我肯定讓伱抱上孫子。」
得到林朝陽的承諾,林二春還是不太放心,「回頭等到家了,我讓人給你弄點鹿茸。」
林朝陽:
「到點兒了,趕緊上車吧!」
送走了林二春夫妻倆,距離開學的日子也越來越近了。
2月下旬的第二天,劉昕武跑來圖書館給林朝陽帶來了兩個好消息。
一個是林朝陽的新已經確定將會在發表在下一期《十月》上,新全文24萬3千字,《十月》給他的稿酬標準是千字14塊,發表稿費也就是3402塊,稿費單已經匯出來了。
另一個消息是燕京出版社打算在四月上旬推出《棋聖》單行本。
「你們出版社編審、校對用不了這麼長時間吧?」林朝陽問。
「當然不是因為這方面的問題。去年我們社的生產用紙是1300噸,今年我們出版社的生產用紙比去年增加了80噸,可一季度到現在已經用了320噸。
按照這個情況,到一季度結束少說也得480噸,下個季度各個編輯部門肯定要壓縮選題。
我們《十月》受社裏的重視,是被列在『必須出的』選題里的,你的《棋聖》也是社裏的重點選題。
定在四月上旬出版,生產用紙充裕,後面即便是加印時出現用紙不足的情況,也可以優先供應。」
說完他們社裏的情況,劉昕武又說道:「你那部《梵高之死》不得了,把我們社領導給鎮住了,說無論如何都要保證《棋聖》這部的印量,對你寄予厚望啊!」
一月中旬,人文社出版了林朝陽的《梵高之死》,首印二十萬冊發往全國各地,不到半個月便銷售一空。
到如今不到一個半月時間,人文社兩次加印,《梵高之死》的印量已經達到了50萬冊,按照各地書店的反饋,印量基本等同於銷量。
這也讓《梵高之死》成為了1982年國內圖書市場跑出來的第一匹黑馬。
林朝陽的作品歷來受歡迎,這一點大家都知道,但一個半月50萬冊的銷量還是鎮住了不少出版社。
如果按照這個速度,《梵高之死》銷量破百萬冊可以說是不費吹灰之力,一年之內兩百萬冊也是輕輕鬆鬆。
大家猶記得前兩年《高山下的花環》單行本上市時一年狂銷三百萬冊的恐怖成績,如今《梵高之死》上市一個半月,儼然是又一個《高山》。
這讓國內的眾多出版社如何不震驚呢?
其他的出版社只能當個負責震驚的路人,可燕京出版社可是拿到了林朝陽《棋聖》的出版權的。
看到《梵高之死》的火爆銷量,出版社領導們自然對《棋聖》寄予厚望。
劉昕武離開後的第二天,《十月》的匯款單就到了,對比以前的長篇發表稿費,他現在的稿費正在一步步上漲,這讓林朝陽心情大好。
開學前兩天,《中國青年》的祝偉找到了林朝陽。
自從去年被祝偉邀請成為《中國青年》「五四青年文學獎」徵文的評委,林朝陽隔三差五就要翻一翻《中國青年》雜誌。
他們這個徵文活動持續一年,到今年的六月份才會進入最後的評選階段,也是林朝陽他們這些評委派上用場的時候。
祝偉這次來找林朝陽,是他們編輯部想要在桂林辦個創作班,邀請大半年以來雜誌上發現的一些潛力作家參與,邀請林朝陽算是給評委的一個福利。
八十年代,雜誌社、出版社辦筆會與創作班正在逐漸形成習慣,他們也用這樣的方式培養和拉攏了一撥撥的作家。
《中國青年》這次辦創作班特意找到了衛生部的關係,給創作班安排到了桂林的南溪山醫院招待所,那裏是部隊醫院,緊挨着南溪山公園,綠樹成蔭,環境優美。
「創作班我就不去了,馬上就要開學了,而且我手上還有份劇本要寫。」
林朝陽婉拒了祝偉的邀請,《高山》的劇本謝靳催得急,回滬上半個多月,已經給他打來了兩通電話。
一方面是溝通《高山》劇本的一些細節問題,一方面也會跟他聊劇組的籌備情況,給他上上壓力。
被林朝陽拒絕後,祝偉略顯遺憾的離開了。
又過了兩天,沉寂了一個寒假的燕大再次熱鬧了起來,林朝陽正上班的時候,張曼玲跑到了圖書館,說要請林朝陽吃飯。
去年她讓林朝陽幫着看,林朝陽十分給力的將她的兩部全都推薦給了《燕京文學》。
剛剛過去的2月,她的中篇《有一個美麗的地方》已經在《燕京文學》成功發表,並且取得了不小的反響,讓張曼玲這個原本默默無聞的名字受到了文壇的矚目。
這個月,她的另一部中篇《雲》也將在《燕京文學》發表。
對於張曼玲來說,走上文壇這件事對她來說原本是遙不可及的,她當初來向林朝陽求助,也不過是抱着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
她怎麼也沒想到,在短短兩三個月時間,她就完成了從無名小卒到嶄露頭角的身份轉換,這樣的結果讓張曼玲在內心對林朝陽充滿了感激。
「世上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沒有朝陽你的幫忙,我的作品不可能這麼順利發表。」
夸林朝陽的同時順便誇了一下自己,這很符合張曼玲那有點自戀的性格。
「《燕京文學》的第二筆稿費我已經收到了,兩筆稿費我賺了七八百塊錢,一定要請你吃頓大餐。」
張曼玲今年大四,還沒參加工作,七八百塊錢對她來說是個很大的數字。
她之前就說過要請林朝陽吃飯,當時被林朝陽以作品發表後再請不遲拒絕了。
現在作品發表了,張曼玲又如此盛情,林朝陽也不好拒絕。
不過跟一個在校的女大學生吃飯,林朝陽還是要考慮影響的。
「在外面吃飯不實惠。我跟你們班劉振雲挺熟的,你再多叫上兩個人,到我家來我做菜給你們吃吧。」
張曼玲性情豪邁,不拘小節,壓根沒想到林朝陽考慮的問題,她說道:「也好,那我叫幾個人。不過先說好,菜我來買。」
「行。」
到了周末,燕大78級中文系文學專業的幾個學生出現在華僑公寓院門口,等門口保衛通報之後,他們才進了院。
劉振雲來過這裏好幾次,對這裏並不陌生,他一旁的戴瑾華好奇的到處看來看去。
又對張曼玲說:「曼玲,等以後你賺多了稿費也買個這樣的房子吧,這裏面修的可真不錯。」
「這裏是華僑公寓,除了中南的海,就這片兒房價貴了,比百萬莊哪兒還貴,我我得寫多少部才行?」張曼玲說道。
戴瑾華糾正道:「不對,現在團結湖那邊的公寓樓可比這兒貴。」
「團結湖那看起來可比這差了不少。」
「倒也是。」
幾人說着話來到樓上,林朝陽熱情的招呼幾人,看着幾人手上拎着的東西,他笑着說道:「真沒少買東西。」
「說好了我請客,可不能太寒酸了。」張曼玲說。
林朝陽同戴瑾華握了握手,三人里就戴瑾華不認識陶玉書,所以他將戴瑾華介紹給陶玉書。
「這是振雲和曼玲的同班同學,也是中文系的才女戴瑾華。」
再見林朝陽,戴瑾華的臉上露出幾分拘謹。
她剛入學那年初生牛犢不怕虎,正趕上《小鞋子》發表,在圖書館當着林朝陽這個作者的面大發議論。
如今大四了,人也謙虛低調了不少,說起當年的事她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
陶玉書聽完這件事忍不住笑了出來,「沒關係。讀者又不是作者,感受的東西都是帶有主觀色彩的。」
說笑了幾句,林朝陽張羅着準備做菜,幾人主動來幫着打下手。
正做飯的功夫,家裏又來了客人,原來是前些天半夜出沒在林朝陽家的李拓和張承治。
「你們倆怎麼有空來了?」林朝陽問。
李拓說道:「承治剛收到《黑駿馬》的稿費,說要來請你吃飯。」
「那你們來的不巧,已經有人請上了。」
劉振雲以前來林朝陽家,早就跟李拓和張承治認識,林朝陽把他們倆和張曼玲、戴瑾華介紹認識了一下。
聽說張曼玲就是《有一個美麗的地方》的作者,李拓的眼睛亮了起來。
「沒想到啊,《有一個美麗的地方》的作者竟然是位漂亮的女大學生。」李拓湊上前去跟張曼玲聊了起來。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