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雲聚集在不歸林上方,平日裏妖獸橫行的不歸林,像是被誰洗劫一空,根系交錯的地面上沒有一絲妖獸留下的痕跡。
懸掛在綠樹枝頭的青色藤蔓,一夕間變成了墨綠色,像是褪去附着在上頭的青苔,展現出原本如墨的濃黑色,又像是被樹頂濃密的黑雲染成了黑色。
這些藤蔓源自不歸林丘林之地的一棵古樹,徑長三丈,拔地而起,直衝雲霄,立於此地萬年有餘,凡靠近古樹十里者,無一不被藤蔓絞殺。
此時,有三道身影徘徊在距離古樹二十里的地方,他們一身淡藍色長衣裝束,在這青綠灰黑相間的不歸林中格外醒目。
領頭那位身材魁梧的男子名喚蘇懷謙,是青陽蘇氏玄冬谷長老,此行他要親自捕獲一隻冰屬性的幼獸,做為賀禮獻給剛剛覺醒冰靈根的少宗主。
「長老,再往前去是樹妖的地盤,那樹妖是頂級妖獸,便是真仙來了也只有跑的份!」
說話的是弟子蘇黎,他昂頭看向古樹,額頭佈滿晶瑩的汗珠,人還未進去腿腳就先軟了。
「長老,這一路上未見到一隻妖獸,恐怕林中不太平。」
另一位弟子蘇夜也上前進言,玄冬谷是青陽蘇氏的捕獸御獸之地,捕獲年幼的妖獸於他們而言並不難,今日沒遇到妖獸就等明日,不急於這一時。
若是真的遭受了那樹妖的攻擊,命喪黃泉,便是後悔也來不及了。
聽着弟子的進言,蘇懷謙低頭看着掌心的壽紋,那條線不知不覺間到了盡頭,若不快些獲取延壽丹,不出半年,必死無疑。
他是玄冬谷四位長老中修為最低的那位,年近七百歲,卻仍在出竅期遲遲未能突破,出竅期的壽元只有七百年。
玄冬谷另外三位長老一向見不得他好,所以他主動攬下為少主尋找契約獸的任務,若是他能捕捉到天賦極高的冰屬性妖獸進獻,便能開口向家主求一顆三百年的延壽丹。
不遠處這棵參天古樹中住着一群冰屬性白狐,白狐是上品妖獸,戰力不俗,且能吐人言,只不過白狐生性狡猾常成群出現,又有古樹庇護,極少被捕。
前幾日聽聞狐王已死,眼下正是偷入進去的最佳時機。
此番前來,他必須抓到一隻不可多得的幼獸!白狐就是他最好的選擇。
認清了現狀,蘇懷謙不再猶豫,帶着兩位築基期的小弟子踏入遍佈黑色藤蔓的地帶。
白靴剛踩上鋪滿柔軟葉子和乾枯樹枝的地面,四周立即傳來一陣悽厲的叫喊,刺耳的聲音幾乎要穿透鼓膜。
緊接着,一條條藤蔓用盡力氣雜亂無章地抽打着空氣,像是對入侵者的警告,又像是最後的掙扎。
一時間葉落風饕,吹得人睜不開眼,即使加強術法也不能穩定身形,仿佛整個不歸林都在某種力量的牽引下,劇烈搖晃着。
三人察覺到危險,各自掏出法寶準備離開,下一秒,他們便被一道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目光盯上,目光掃過的同時,令人窒息的殺意瞬間席捲而來。
他們本能地驅動保命法寶,可周身靈氣停滯,身體被禁錮動彈不得。明明還未入到古樹的攻擊範圍之內,為何遭受到了攻擊?
死亡降臨的時間有些漫長,以至於他們額角的冷汗被風吹乾。
只聽轟的一聲——有什麼東西被狠狠折斷,重重砸向湖泊,激起千層浪花。水浪拍打着岸邊,打濕一地落葉枯枝,將一些不該存在的痕跡洗刷乾淨。
片刻後,大地停止搖晃,塵埃落定,一切歸於沉寂。
逐漸恢復意識的蘇懷謙瞳孔微睜,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這一幕。
曾經枝葉繁茂將小半個不歸林都罩在陰影中的古樹,令無數修士聞風喪膽的樹妖,竟然被攔腰砍斷!巨大的樹冠倒在淚湖裏,樹樁留在原地。
方才到底發生了什麼?
「長老!」兩位小弟子張大嘴巴,同時叫出聲來,剛剛那一瞬間,像是被一隻餓急了的凶獸盯上,還以為要命喪於此,未曾想,死的竟然是樹妖!
三人帶着震驚疑惑,向着古樹御劍而去,那些鋪天蓋地的黑色藤蔓失去了生機,變得乾枯,輕輕一碰便碎落一地,像是被燒焦的木炭。
蘇懷謙繞着樹樁上端查看,整齊的切口上沒有殘留的靈氣,就好像來人只是輕輕揮了一劍,樹便斷了。
昔年有位仙人之後,仗着身上有一道仙者的神識,貿然來此,最後落得個屍骨無存的下場。那時,樹妖的軀幹,經仙者神識全力一擊也只是留下了些許刮傷。
仙人們不能私入人界,不歸林在人界,所以來人不是仙。到底是何人何劍?竟有如此之能!一劍斷了古樹!
「長老!下面有白狐!」小弟子蘇黎沿着樹洞向下看去,樹洞幽暗,雖看不真切,但裏頭有狐妖的氣息。
修士以斬妖除魔為己任,妖獸往往擅長隱匿和偽裝,為了追蹤那些逃跑的妖獸,契約一隻聽話且實力不俗的妖獸,便成了被允許的事情。
蘇黎的契約獸是一條黑蟒,有黑蟒的幫助,他能很快分辨出妖獸的氣息。身為玄冬谷長老,蘇懷謙自然也曾有過契約獸,是一隻青鳥,幾百年前在斬殺一隻妖獸時,青鳥意外死亡。
每人只能有一隻契約獸,沒了契約獸的蘇懷謙,很難分辨那些剛出生未沾染過人血的幼獸是否開了靈智天賦如何,只能依靠這兩位擁有契約獸的小弟子。
三人進入溫熱潮濕的樹洞,蘇夜將靈氣凝聚在手中,燃起一道火光。
樹洞被橘色的光照亮,壁上掛滿藤蔓,偏上些的藤蔓是燒焦的黑色還冒着白煙,緊挨着地面的藤蔓正在往下滴落着什麼,粘稠的液體似乎滲透了整個樹樁,入眼的,皆是醒目的紅色。
在鮮艷奪目的顏色覆蓋之下,是被割破了喉嚨的白狐,它們鋒利的閃着光的牙齒上掛着粘液,眼睛瞪的像銅鈴一樣,死死地盯着上方,看上去似乎還活着。
但它們沒有一絲起伏的心口,代表着死亡。
「一隻、兩隻……這裏發生了什麼?」蘇夜看着滿地新鮮的屍體,久不能回神。方才見到古樹被砍斷,內心只是震撼還隱隱感到激動,現在看到的這些卻令他感到害怕。
這些白狐足足有七百隻!有些還是幼獸。毫無疑問,不歸林中,白狐一族被滅了。
修士殺妖,往往不會傷害幼獸,一來幼獸可作為契約獸養大,二來殺掉幼獸並不會增長功德。
如今,修士想要飛升,必須擁有足夠的功德,功德只能靠斬妖除魔獲取,殺的妖獸魔獸越厲害,得到的功德便越多。
「到底是誰?難道是古樹?」蘇黎想要喚出黑蟒,讓它幫忙查看,可黑蟒卻緊緊縮在角落裏,十分害怕樹洞裏的情形,這裏有令一個它畏懼的存在。
「古樹枝繁葉茂,常被妖獸們當做棲息之地,白狐居住於此多年,不會突然翻臉。看屍體上的傷痕,皆是劍傷,一劍封喉,跟砍斷古樹的劍痕如出一轍。」
蘇懷謙看着白狐屍體,眼神逐漸變冷,他並不關注這到底是何人所為,一群畜生罷了,死了就死了。
他只想知道是否還有活着的白狐。如若沒有,還需早些另尋。
經過古樹這番動靜,此刻向這裏趕來的人必不在少數。居住在淚湖附近的銀蛇也是冰屬性,實力絲毫不遜色於白狐,是他的第二個選擇。
於是三人朝向三個方向,仔細查探是否還有生還的幼獸。
突然,本該寂寂無聲的洞穴中,響起一陣尖銳的叫聲,一長一短,拍打着三人的心臟。那聲音強勁有力,類似新生兒的哭啼,不顧一切地證明自己的存在。
蘇懷謙循着聲音傳來的方向,撥開壁上的藤蔓,只見被藤蔓圍住的角落裏有一個籃子,哭聲的源頭正躺在柔軟的狐毛毯中,雙眼緊閉,不停地揮舞着雙手。
就在三人疑惑妖獸的洞穴中為何會有一個未滿月的孩子時,孩子伸出的手,撥開擋在她頭頂的毯子,一雙尖尖的白色耳朵映入眼帘。
「這是!」蘇黎上前一步,神色大變,目睹古樹被斷、白狐一族被滅,都未能讓他失了分寸,但,眼前這孩子竟然長着一對狐狸耳朵!
蘇懷謙盯着那對微微抖動的狐狸耳朵,腦海中閃過無數念頭,從未有過妖獸化人,更沒有人生出獸耳。獸就獸,即便可以修煉可以變強,也依舊逃不掉被修士斬殺的結局。
妖獸的存在就是為了被修士殺死,變成修士飛升成仙路上的墊腳石。正如魚會被人吃掉一樣,魚妖註定會被修士殺死,這是古往今來不變的規則。
可現在,這裏竟然有一隻長着狐耳的孩子!這個孽種是人還是妖?
「我的黑蟒十分懼怕這個小傢伙,她應當是只天賦不凡的白狐。」蘇黎想到方才黑蟒生出的畏懼,斷定這隻擁有人類外表的白狐定是不凡。
他將籃子抱在懷裏仔細查看,發現狐毛毯子下方,還有九條毛絨絨的尾巴。
「長老!這是九尾!」蘇黎如獲至寶般將小狐狸的尾巴亮出來。狐王修煉萬年才得九尾,這小狐狸一出生就是九尾!
這九條雪白的尾巴,代表着她的天賦萬里挑一,狐耳人身獸尾的狐狸,普天之下只此一隻,若是獻給家主,家主一定大喜!
蘇懷謙接過籃子,收起眼底的貪婪,這一刻,他無比肯定籃子裏的狐狸,是可以帶給他財富和榮耀的妖獸,不是人!
他將一顆奶白色的丹藥塞進小狐狸嘴中充飢,小狐狸立即停止了哭鬧,砸着小嘴,安安靜靜地任由他包裹。
「回青陽山。」蘇懷謙維持着處事不驚的做派,拎起包裹的嚴嚴實實、不露尾巴和耳朵的小狐狸,嘴角扯起一個虛偽的弧度。不枉他走這一趟,三百年的延壽丹就在眼前。
兩個小弟子也認為這小狐狸既是白狐一族,又有九尾,這般天賦,配得上他們的少宗主。
得到食物後安穩熟睡的小狐狸,絲毫沒有意識到她已被陌生人帶走,而那些僅有一面之緣的族人皆已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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