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綰綰剛踏進御花園,一股清幽的梅香便撲鼻而來,沁人心腑。舉目望去,便見園中一角,蘭亭水榭掩映在一片梅林之中,群梅迎寒綻放,或傍石古拙,或臨水曲斜,絮白染枝,綠萼、宮粉、硃砂,遇雪吐艷,在一盞盞琉璃宮燈的輝映下,似焰火般灼燒掉了冬日的蕭條。
許是天色已晚,又許是仍下着細雪的緣故,這御花園中的迤邐美景倒是無人問津,偏叫寒梅不語,靜若聞雪落枝頭。
林綰綰不由想起了院子裏的那片紅梅,也想起了那個日日坐在窗前看書之人,花枝橫斜入窗,緋色映着冬陽落在他眉間,朱顏熙曜,遙勝春華。
她曾問他,為何要在她院子裏種下這一片紅梅,他一句「紅梅最解冬雪意,凌霜為君暖嚴寒」,便暖了她整個寒冬。
「姑娘你看,這梅花開得真真極好!」
回過神時,林綰綰已置身於梅林之下。韻春正一臉興奮地捧着一株玉梅,笑盈盈地朝她跟前遞了遞。
潔白的花瓣浸染着霜雪,瓊枝扶風,陣陣冷香襲人,像舊時的月光,孤冷而清凝。
「的確開得極好。」
林綰綰唇邊漾起一抹淺笑,接過花枝仔細瞧了片刻,又放在鼻下嗅了嗅,隨後便將它放回了原處。
韻春仰起頭,深深吸了一口幽香,巧笑道:「園裏的梅花,都是精心挑選過的,每一株都別具匠心,在宮外更是難得一見,姑娘頭一次進宮,太后娘娘便賜姑娘來此賞梅,可見太后娘娘對姑娘甚是喜愛。」
喜愛?
林綰綰沒有說話,凝望着眼前的花枝,淺笑不語。
太后連自己的面都未曾見過,又何來喜愛?
再說,這個時節梅花開得正盛,今日又逢細雪,梅雪清絕兩相宜,此番盛景正是賞梅佳期,可這御花園裏卻偏偏杳無人跡,甚至連個宮女和太監都不曾見到,若非太后有意阻攔他人到此,她實在想不到其他原因。
太后算準時間將她召入宮內,且遲遲不肯召見,又派自己身邊的掌事姑姑對她進行了一番試探,還特意囑咐她來此賞梅,其目的又豈只是讓她進宮賞梅這般純粹?之前,或許她還不能確定太后這葫蘆里究竟賣的是什麼藥,而如今她心中已然明晰,太后讓她來此,十有八九是想讓她見一個人。
林綰綰的眸底倏然划過一道不易察覺的暗芒。
只是她沒想到,堂堂一國太后,竟也會用這種卑劣手段來達成目的。可惜,這些把戲與江湖上的伎倆比起來,實在有些相形見絀,至少在花蕊上下藥這種事,江湖人見了只會嗤之以鼻。
看來,太后仍舊對洛淮舟那日為她出頭之事耿耿於懷,不管她和洛淮舟之間有沒有情意,太后早已將她視為一個攀龍附鳳之人,因此,太后絕不會再讓她接近洛淮舟,但卻又怕傷了母子情分。於是,太后便計劃將她獻給德惠帝,反正德惠帝後宮佳麗眾多,也不在乎再多她一個,而且她又無家勢,將她納入後宮,既可以斷絕她與洛淮舟之間的聯繫,又不怕她在後宮起勢,可謂一舉兩得。待她和德惠帝木已成舟,即便洛淮舟心有不滿,也無可奈何,屆時太后大可將責任推卸在她身上,說自己好心請她進宮賞梅,卻沒想到她為了攀龍附鳳,竟爬上了德惠帝的龍床。
好一出深宮大戲。
可太后千算萬算卻沒算到,她出身北落師門,不僅會武功,而且這種名為「百媚生」的媚藥,她早就有所見聞,自然也會用內力化解。
林綰綰心裏正盤算着待會兒若真碰見德惠帝,自己要如何應對,卻瞥見韻春抬起了方才那株玉梅,正準備採擷。
「別碰它!」
林綰綰神色微變,當即出聲制止。
韻春被她突如其來的呵斥聲嚇了一跳,立即鬆開了手,一臉茫然地望向她。
「姑、姑娘?」
見她這副模樣,林綰綰也已明了,太后所謀之事,韻春恐怕並不知情。
「姑娘,是韻春做錯了什麼嗎?」
韻春輕咬着下唇,有些忐忑地望着她,眸中多了一絲明顯的怯意。
林綰綰意識到方才的語氣是有些重了,怕是嚇着了這丫頭,連忙放緩了語氣,展眉道:「我沒有要責怪你的意思。只是我覺得,既然這梅花如此珍貴,還是不摘為妙,免得被貴人們瞧見了,說咱們沒有規矩。」
韻春聽聞此言,緩緩鬆了一口氣,旋即朝她嬌俏一笑,梨渦淺旋於唇邊。
「原來姑娘是在擔心這個啊,姑娘放心好了,這裏的梅樹很多,就是多采幾片花瓣也不打緊,這個季節奴婢們時常會來摘采一些花瓣替主子們熬製梅花粥,這都是宮裏特許過的。」
她說着從懷裏掏出一方錦帕,在自己手心裏輕輕攤開,說道:「奴婢見姑娘晚膳用得少,擔心姑娘夜裏會餓,故而想摘些花瓣回去給姑娘熬製梅花粥。」
望着她一臉率真,林綰綰羽睫輕顫,目光微微閃動,燈火氤氳下,宛如融進了一池瀲灩水波。
「既然要采,那我便挑些好的吧,你尋的那一株,花瓣都快凋了。」
說罷,林綰綰也不待韻春回應,便踮起腳尖,抬起纖纖玉手朝高處伸去。
韻春細細打量着眼前的玉梅,花萼碧綠,花瓣盈潤透澤,怎麼看也不像是一株快要凋零的花。她略帶不解地朝林綰綰望去,卻在抬眸間,眼中的疑惑之色便已盡數散去,唯余驚艷。
只見梅海之下,女子墨染青絲隨風飄拂,緋色裙擺在雪色斗篷間若隱若現,與落雪寒梅相映成輝,搖曳燈火淺淺勾勒出她精緻絕倫的側臉,熠熠華光明艷凝輝,宛若雪夜中破雲而出的一輪明月。
梅下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林綰綰很快便從高處採下了幾朵綠萼,攤在掌心裏仔細瞧了下,隨後便放在了韻春的錦帕上,問道:「這些夠了嗎?」
「夠了夠了。」韻春笑吟吟地望着她,由衷地讚嘆道:「姑娘可真好看,就跟月宮上的仙子一樣。」
林綰綰挑了挑眉,正欲開口調侃這丫頭兩句,卻聽見一道女子的聲音自她們身後遙遙響起。
「本宮就說今日這御花園怎麼如此靜謐,原來是來了位新人。」
那嗓音,嬌中夾帶着幾分媚,似黃鶯出谷,清脆又婉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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