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珠 第 129 章

    品筆閣 www.pinbige.com,最快更新菩珠最新章節!

    菩珠夾在拉拉雜雜的人流之中,沿着荒原中的野徑,朝郡城的方向而去。

    前後這些同路之人,皆為當日從福祿鎮和她一道逃出來的路人。

    那日她上坡看見東狄騎兵,便知官道不可走了。以騎兵的速度,用不了半柱香的功夫就能追來。眼見無數人依然一窩蜂地奪路狂奔,大聲喊叫危險,讓眾人改走野徑。

    她知鎮外有條野徑亦通郡城。雖路途繞遠,穿過荒野,中間翻山,但相對官道,要安全許多。

    福祿本鎮居民幾乎已是逃光,那些人只是逃難路上從四面八方湊巧聚到此處的,聽到她的喊聲,有的不管不顧,依然只顧朝前狂奔,有的棄了官道,隨她改走野徑。第二天,後面便陸續追上來一些人,哭訴昨日走官道,東狄人很快追上,他們就親眼看着許多人被殺死在道上,逃得快,這才僥倖得以活命。

    野徑之上,哀哭聲此起彼伏。

    亂世人不如太平狗,但再悲哀,為了活命,也只能繼續前行。

    菩珠如今身子一日沉過一日,腳又疼痛,雖撕下衣裳裹腳,走路還是十分艱難。且這般折騰過後,同路難民隨身能丟的東西也全丟光,路上沒有一輛可以搭載的車。她咬着牙,走走停停,隨隊伍走了十來日,這日傍晚,終於靠近一名為宣威的軍鎮。

    繞過這個如今也已淪陷的地方,繼續走野徑,再堅持幾日,便能進入楊洪控制的相對安全的地帶了。

    就在菩珠心中一遍遍地為自己打氣之時,很快,她發現情況不對。

    就在距離她不遠的前方岔道口,四五人停在路邊,看着似在找人,還不時地攔停經過的路人,拿着一幅像是畫像的東西問話。

    菩珠吃驚不已。

    她一眼就認了出來,那領隊竟是沈d的人,便是從前她在澄園撞見沈d掐死寧壽公主乳母的那夜,當時也在場的那個,似也從主姓沈。

    她印象深刻,此刻一見,便就認了出來。

    沈d的人,怎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他要找誰?

    菩珠心中湧出強烈的不詳之感,忽見那人的手下朝着這邊走了過來,拿着畫像繼續盤問路人,頓時整個人的心都懸了起來,停步,在人流中儘量不動聲色地慢慢後退,最後退到路邊的野地里,趁無人注意,一頭鑽進石頭邊茂盛的一簇野草叢裏,矮身屏住呼吸,一動不動。

    那人到了她的附近,又攔了一個經過的婦人,指着畫像,問是否見過畫中女子。

    透過草叢縫隙,菩珠晃了一眼畫像,依稀有種感覺,畫中那人,仿佛就是自己。

    萬幸,她一直以男裝示人,蓬頭垢面,且上路後,怕萬一再遇意外,不但又弄來一件肥大的衣裳遮身,還把臉用泥塵抹黑,與畫像中的樣子,大相徑庭。

    果然,婦人看了一眼,搖頭說沒見過。

    「你們後頭可還有人?」那人收了畫像,又問了一句。

    婦人說,能跑的全都跑光了,她是他們鎮上最後跑出來的一撥,相依為命的婆婆年邁,腿腳不好,落在了後面,那日她眼睜睜地看着被追上來的東狄騎兵一刀給砍死了。

    「軍爺,你們何日才能把那些人給趕走,替我婆婆報仇――」

    婦人以為這些人是官軍,嚎啕大哭。

    那人含含糊糊搪塞了一句,便就丟下婦人,目光從道上那一張張充滿愁苦的臉孔上掠過,收了畫像,回到岔道口,向姓沈的稟告。片刻後,那人留了幾個手下繼續守着這個路口,自己領着其餘人,朝前匆匆而去。

    菩珠心砰砰地跳,不敢出來,一直藏着,直到天黑了下來,道上的難民陸陸續續全都走了過去,路口搜自己的那幾人也離開了,方無力地軟了下去,人靠坐在石上,連站都站不起來了。

    周圍一片死寂,耳畔,風吹過遠處荒野,發出深沉而}人的嗚嗚之聲。

    她望着前方那黑漆漆的野地,想起了自己小時剛來河西時的情景。

    至少那時,還有阿姆在她的身邊。

    此刻她卻孤身一人,甚至不知何去何從。

    她不知沈d怎也會知她來了河西。但顯然,他不會心懷善意。

    雖還不知具體情形如何,但她確定,一場關於至高權力的殘酷爭奪,已經開始。

    落到他的手上,被他用來威脅李玄度,是她最不願意見到的情況。

    正當她又乏又懼,茫然無助之時,忽然,她感到自己的小腹里輕輕一動,有什麼自里向外,頂了她一下。

    她一怔,隨即明白了。

    這是胎動,她腹中的孩兒在動。

    她眼眶一熱,險些流出了眼淚,抬手輕輕搭在仿佛還留着那奇異感覺的小腹之上,慢慢的,渾身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精神又恢復了。

    她閉目,再靠坐片刻,摸了摸隨身那隻乾糧袋裏剩下的一點吃食,在心裏做了一個決定。

    ……

    北疆。

    幾天前結束的那場惡戰,血染紅了半條分界河,今日尚未散盡。夕陽如一隻紅色血眼,孤獨地垂在遠方的地平線上,搖搖欲墜。原野戰場之上,到處都是橫七豎八尚不來及清理的累累屍體。

    南岸大營,崔鉉身上那件染血的沉重戰甲未卸。他獨自一人坐於大帳中的案後,久久,一動不動,身影宛如凝固。

    一個多月前,他被派到這裏,領兵狙擊南下的東狄大軍,而同時,陳祖德和韓榮昌則被派去平叛,兵分兩路,共同應對沈d叛軍。

    就在最近幾日,在北疆,憑了這場惡戰,他終於粉碎肅霜汗跨河的企圖,將他們又逼退回了北岸。

    但是,他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和將士慶賀這來之不易的戰局,昨日,他接到了來自京都的一道聖旨。

    短短不到兩個月的時間,陳祖德和韓榮昌相繼戰敗,不敵沈d。

    叛軍氣勢如虹,如今正向京都一路打去。

    朝堂之上,無人敢提半句「殺父弒君」之言,但這傳言已是天下人盡皆知。李承煜焦頭爛額之餘,更沒料到沈d叛軍竟如此難以對付。

    面對朝廷軍的節節敗退,昨日,皇帝新委任的北疆統帥李岩年到達此地,將接替他的位置。皇帝命他立刻回去,參與平叛之戰。

    不但如此,皇帝還命他抽調部分兵馬同歸。

    皇帝沒有明言,但崔鉉知道,兩相權衡之下,皇帝做出了先全力保京都剿叛軍的決定。

    但是他,卻無法奉旨而行。

    他做不到。

    他知這場勝利,遠未能改變雙方的攻守之勢。

    這只是東狄兵馬暫時的撤退而已。

    既發動了如此一場規模巨大的戰爭,僅僅是在北疆這一線,便就出動兵馬超過十萬,對手是不可能就此輕易作罷的。

    極有可能,很快,甚至就在明日,一場新的更加兇猛的戰事便將爆發。

    不談兵力被抽走後的巨大劣勢,這個要代替自己的李岩年,雖是朝廷二品龍虎將軍,但早些年一直於內郡任職,對東狄軍隊的戰術並不了解,更談不上有應對。

    若是奉旨而行,這邊將會是如何結果,他幾乎可以預料。

    丟掉大片的北疆土地,最後靠幾座堅城死守,龜縮在內,保住最後的臉面,不讓東狄兵馬繼續南下威脅京都。

    這樣的結果,皇帝在權衡之下,或願無奈接受。

    但他崔鉉,卻不願意。

    昨夜他一夜無眠,今日,就在片刻之前,他終於做出了一個決定。

    他對李岩年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李岩年替他帶着皇帝要的兵馬回去,但他不回。

    李岩年對此並無過大的反應。

    甚至,在他說出這個決定之時,崔鉉能感覺到他如釋重負,鬆了口氣。

    崔鉉知他為何如此反應。

    少年時,自己便是賭徒。一路賭來,仿佛也深受上天眷顧,他竟從未失手,直到今日,他終於將自己放置在了賭盤之上,孤注一擲。

    這一回,上天恐怕未必還會繼續眷顧他了。

    但即便如此,這是一個勝率極其渺茫的賭局,他也不會改變主意。

    他已下定決心。

    李岩年帶着皇帝要的兵馬,匆匆走了。

    而他的心緒,此刻依然涌動如潮。

    他在想着另外一件事。

    數日之前,費萬的一個手下從河西趕來了這裏,向他傳來一個消息。

    李承煜放棄河西,下令關閉靖關。這件事他早就知道了。

    他不知道的是,費萬竟沒有將她安全地送走。

    士兵說,王妃在玉門關時,遇到了東狄兵馬來襲。費萬去向楊洪報告消息,和她約好福祿鎮見面。但不知何故,他後來一直沒有回來,自己也和王妃失散了,無奈只能先行回來向他稟告消息。

    她應當沒能離開,此刻還被困在河西。

    從前,他總是猶豫不決,在該與不該之間,搖擺來回。

    而現在,他的心忽然定了下來。

    該結束了。

    在他的豪賭開始之前,他還有最後一件事,需要去做。

    他不再猶豫,喚入親隨,命立刻釋放一個人,將她儘快送去她想去的地方。

    ……

    菩珠一路小心謹慎,躲躲藏藏,邁着她那雙如今已麻木不覺疼痛的雙腳,終於在十來天后,再次回到了福祿鎮。

    這裏已變成死地。鎮上半數民房都被火燒過,到處是殘垣斷牆,路上倒着當日來不及逃走被殺死的幾具殘缺屍首,整個鎮子死寂一片,唯一能看見的活物,便是幾隻在街頭來回流竄的野狗。

    驛舍也沒能逃過肆虐,圍牆坍塌,前面被燒得焦黑一片。好在後頭躲過一劫,基本還算完好。

    菩珠一個月前換來的乾糧,數日前便吃完了。這些天,她在沿途經過的民房裏搜索,有時運氣好,也能翻出主人家因為匆忙離開沒能藏好的糧,撐了過去。入鎮後,奔入驛舍,徑直來到後廚。

    她知道廚房院中有一地窖,儲存各種糧食。這回東狄兵馬來得太快,驛丞應當沒有時間將窖中的東西全部搬走。

    果然如她所料,地窖里貯糧不少,除了米粟等生糧外,還有一些饢餅,以及肉條。

    饢餅和肉條都是能夠長久保存的乾糧,作為邊郡驛舍,需常備供給那些需要出關之人。

    菩珠如獲至寶。

    這一個月來,她的口糧幾乎就是乾糧,看見肉,口中生津,立刻先吃了兩條。

    這些肉條為能長久保存,烤得無比干硬,只以鹽漬,若是平日,入口難以下咽。但是此刻,菩珠卻覺味美,勝過龍肝鳳髓,一口氣吃了兩條,這才終於感到肚子有些飽了。休息片刻之後,待體力恢復了些,將饢餅和肉條全部包起來,搬到了後面馬廄所在的院中。

    此處靠近馬廄的牆邊,也挖有一個地窖,平日用來儲藏馬匹的精飼,因位置靠里,除了驛舍中人,平日外人不會知道。

    菩珠從前常來這裏為馬添飼,再熟悉不過。

    她搬開上頭的一些雜物,掀蓋,把包着食物的袋子扔了下去。又到廚屋找來一隻大水囊,去附近鎮口的井裏打水灌滿,抱着,慢慢走了回來,也放了下去。再到驛舍屋裏找來一床被子和蠟炬、火石,最後自己也鑽進去,將蓋口旁的雜物掩回,蓋上蓋,沿着梯子,小心地一步一步爬了下去。

    河西長年少雨,地窖里很是乾燥。她點上燭火照明,鋪好鋪蓋,當最後終於能夠扶着腰慢慢地躺下去,閉上眼睛,耳畔寧靜無聲,這一個月來,身體裏仿佛時刻都在繃着的那一根弦,終於鬆了下來。

    她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那日,前面不能再走下去了,因她不能保證,她不會被沈d的人遇到,當時便就決定回她熟悉的福祿鎮,找個安全的地方藏起來,等待轉機。

    這一輩子,她和他第一次,就是在這裏相遇的。

    若他獲悉河西變故,入關來尋,他一定能想到這裏,來此尋自己的。

    可是,萬一他沒來呢?就如同前世那樣,她始終等不到他……

    她的心微微縮了一下。

    但很快,自己又轉開了。


    即便他真的來不了,那也無妨。畢竟,她之前也和費萬約好過在福祿鎮見面。他遲早一定會回到這裏來找她的。

    菩珠在心裏安慰着自己,如此說道。

    這一夜,她終於睡了一個算是安穩的長覺。

    第二天早上,她是在又一次的胎動中醒來的。

    她的孩兒跟着她,吃了不少的苦,但他依然還是那麼的健壯,也還是那麼的乖巧,仿佛知道她一個人等待煎熬,接下來的每一天,總時不時地這樣提醒着她關於他的存在,讓她知道他在陪伴着她,讓她不至於那麼孤單。

    就這樣過了十來天,因為水沒了,入夜,天擦黑後,菩珠爬出地窖,去往水井取水。

    她像之前幾次那樣,正往囊中灌水,忽然,聽到遠處竟傳來一陣說話聲,似有一群人,正往這邊過來。

    在此已是藏了十來日,這是第一次,她在附近聽到人聲。

    起初她以為是費萬或是誰,但還沒來得及激動,那種感覺,瞬間便就變成了緊張。

    那些人在用狄人的言語交談着。

    她一手抱着還沒灌滿的水囊,一手扶着自己顯懷五六個月的隆腹,飛快地從後門奔回到了窖旁,將水囊扔了下去,掩住蓋口後,自己爬了下去,呼地吹熄了蠟炬。

    她躲在黑漆漆伸手不見五指的地窖里,片刻後,聽到那說話聲越來越近,有人來到後院,將馬牽入馬廄。

    「這種地方,廚屋旁應有儲糧地窖,你們過去看看裏頭有無吃食……」

    「記住,叫你的人幫我好好地找,不能放過任何一個地方!」

    說話之聲陸陸續續地從蓋口裏傳入,清清楚楚,飄進了菩珠的耳中。

    竟然是沈d的那個手下!

    他怎的陰魂不散,竟也來了這裏?難道是他知道自己躲在這裏了?

    正當菩珠駭異,又聽見一道操着狄人言語的聲音說:「這一路不是已幫你找了好多地方嗎,都沒有!那女子到底何人,如此重要?」

    沈姓的道:「你管此事作甚?只要你們能幫我找到那女子,必有重金!」

    那東狄人答應了下來,二人一邊繼續說話,一邊仿佛離開了,聲音和腳步聲漸近遠去,最後徹底消失在了耳畔。

    菩珠後背已是沁出冷汗,又暗自慶幸自己起先多個心眼,沒住在前頭的那個地窖里,而是躲在這裏,這才逃過這個劫難。

    這一夜,在這漆黑的地窖之中,菩珠聽着外面隱隱飄下來的陣陣喧囂聲,一夜無眠。

    那姓沈的帶着這隊人馬在鎮上停留了三四日,白天應是去周圍找人,驛舍里不聞聲響,夜裏回來,發出動靜,就這樣,終於到了第四日的早上,姓沈的帶着人走了。但在走前,於菩珠而言,卻發生了一樁意外。

    或是東狄人的天性所致,那些人牽走馬後,竟順手點火,把馬廄給引燃了。

    菩珠起初無知無覺,人在地窖,漸漸感到有些悶熱,覺得不對,於是架梯慢慢爬了上來,稍稍推開上面的窖蓋,看了一眼,這才驚覺,近旁馬廄已是起火。

    她正要出來暫時躲避一下,萬萬沒有想到,就在這時,整間馬廄坍塌,將近旁的一片泥牆壓塌,那牆朝着窖蓋傾了下來。

    菩珠下意識立刻將窖蓋擋了回去,只聽頭頂「轟」的一聲,重物砸在了頂上,一陣簌簌響動,頭頂泥塵不停墜落,她更是被震得一陣頭暈目眩,險些扶不住梯子,差點從上面栽下來。

    她死命地抓住梯,閉目靠着,待那陣動靜過去,自己人也漸漸恢復過來,試着再抬手去推窖蓋,卻發現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上面應是壓了一片斷牆,太過沉重,她竟推不動了。

    地窖中本就有些熱了起來,再加上焦急,頃刻之間,她渾身冒汗,命令自己鎮定下來後,再試着去推,依然無果。

    外面,馬廄的可燃物有限,大約很快就燒完了,地窖里的空氣也漸漸地涼了下來。

    菩珠在休息過後,繼續試。她徒勞地試了許多次,最後一次,使出渾身的力氣,一絲一絲地,用她舉得酸痛得就要斷掉的胳膊,終於將那蓋頂往側旁稍稍挪開了幾寸,借着蠟炬的光,這才看清,外頭還橫了一根塌下來的柱子。那柱子似頂在那片倒塌的牆根之下,死死卡住了。

    接下來的幾天,在徒勞地繼續試了無數次後,菩珠終於不得不去面對一個現實。

    以她之力,她是不可能從裏面頂開蓋,將那根壓在窖頂的柱和那面斷牆給挪開的。

    她出不去了!

    接着,她又意識到了另一個更加可怕的問題。

    食物還能夠她再吃上些天,即便堅持一個月,也沒問題。

    但是水,那隻水囊里的水,已經剩下不多了!

    她不敢再徒勞地耗費體力。多耗費一分體力,便就需要更多的水來緩解那口舌乾燥之感。

    她只能等待,等待誰能如她一開始設想的那般,想到她可能會藏身在這裏,過來將她解救出去。

    接下來的日子,就這般,開始一日一日,在等待和煎熬中渡過。

    儘管她已經極力節省,每天都躺着,不去多做任何一個消耗體力可能讓自己感到更加口渴的動作,但是水囊里的水,還是一日日地少了下去。

    在大約十天之後,這一日,她喝完了水囊中的最後一滴水。

    再也沒有了。

    而這時,蠟炬也早燃盡。

    她已在黑暗中渡過了多日。

    她總是感到口乾舌燥,想睡覺。每一次,當絕望的困意來襲,她便和腹中的孩兒在心裏說話,不停地說話,好讓自己不陷入昏睡。

    她害怕,怕萬一就這麼睡過去,若是再也醒不過來,她腹中的孩兒該怎麼辦?

    ……

    李玄度一路逆行,縱馬狂奔,朝着福祿鎮而去。

    他有一種預感,倘若她還活着,此刻還在某個地方等着他去找她的話,那個地方,一定會是福祿鎮。

    因為那是他們初次相遇的所在。

    三天後,他便趕到了鎮上。在他進入鎮口的時候,他遇到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精瘦、皮膚黝黑的十七八歲少年。

    他認得此人,崔鉉的手下,似名叫費萬。

    但是此刻,他身上帶傷,並且,看起來傷得十分嚴重,原本似乎躲了起來,在看到他後,才從一堵倒塌的牆後步履蹣跚地出來,叫住了他。

    李玄度詫異,問他何事,怎會在此現身。

    費萬將自己在兩個多月前受崔鉉所派,到玉門關向王妃傳達消息,告訴她皇帝李承煜來了河西,等她在玉門關要將她直接接走,以及接着後來發生的諸事,全都說了一遍。

    「殿下,我向楊都尉傳了消息後,因和王妃約好在此地碰頭,立刻趕了回來。誰知半道之上,遇到了沈d的人,我寡不敵眾被抓,那姓沈的逼問王妃下落,我自然不說,他便將我折磨成這樣。前些日,終於叫我尋了個機會逃了出來。我與王妃分開時,她說她有了身孕,三四個月了,如今過去了兩個多月,王妃身子應當更是不便,我擔心不已,便想先來這裏找她,也是方到,沒想到遇見了殿下……」

    李玄度一直聽他說話,神色凝重無比,待聽到他說王妃懷着身孕,起先茫然了片刻,突然回過神來,神色怪異至極,伸手抓住了費萬的肩:「你說什麼?王妃她有孕了?」

    費萬肩上也受了傷,忍着痛,點頭:「是,王妃自己親口和我說的……」

    李玄度一把放開了他,猛地掉頭,往鎮中奔去,沖入那間如今面目全非的驛舍,從前到後,全部屋子,連同廚屋前那個開着口的地窖也都找了一遍。

    不見她人!

    他停在驛舍院中,徒勞四顧,冷汗不停地從額頭往外冒,手心也變得冰冷,汗濕了一片。

    當初她既也和費萬約好在這裏碰頭,若是沒回,人又未到楊洪所控的那一帶,似她又有了身孕,拖着沉重身子,如此長的幾個月的時日,她到底去了哪裏?

    那少年說她兩個多月前,便就三四個月的身孕。

    也就是說,上次在他離開她去救他舅父時,應當便是她懷孕的時候了。

    他眼睛泛紅,這一瞬間,在極度的自責和絕望之下,胸中血氣翻滾,眼前發黑。

    他閉了閉目,勉強穩住心神,忽然想起驛舍對面仿似便是從前她寄居楊洪家中時的住所。

    明知希望不大,他還是立刻便狂奔而出,奔向對面那座院落,沖了進去。

    他找遍了每一間屋,依然沒有她。

    最後他推開一扇門,看見地上有具已不可辨認的男屍。

    他心神紊亂,掉頭便走,想再去別的地方尋她。忽然,視線定住了。

    他慢慢地俯身,撿起他腳邊門檻角落裏的一樣東西,舉到眼前,盯着看了片刻,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了起來。

    他認了出來。

    這是她的手鐲!

    他絕不會認錯的!

    他的視線,從鐲再次轉到地上的屍首,死死地盯着。

    難道……

    一個可怕的念頭,如毒蛇般鑽入了他的心底,令他悚然戰慄,渾身發冷,整個人幾乎就要站立不住了。

    不不,這不可能!

    他立刻又將那念頭從心底給驅逐了出去。

    她怎麼可能出那種可怕的事!

    她心心念念,這輩子就想要做皇后,甚至,她還要做太后!

    如今連他都還沒做皇帝,她怎麼可能就那麼沒了?

    即便境況再難,他的姝姝,只要還沒做成皇后,她便絕不會放棄。

    他緊緊地攥着手中的鐲子,慢慢轉頭,又望向了對面的那間驛舍。

    她就在附近,她不會走遠。

    就在他們第一次相見的這個驛舍里,她等他,等着他去接她。

    他的心這樣告訴他。

    他再次奔了進去,一邊到處地找,一邊大聲喊着她的名。那撕心裂肺般,又帶着祈求的陣陣喚聲,依稀傳入了地窖之下,終於將黑暗中半睡半醒,意識已是有些模糊的菩珠給喚醒了。

    她慢慢睜開眼睛,側耳細聽,突然間,整個人打了個激靈,徹底地清醒了過來。

    他來了。

    她苦苦堅持,等待了這麼久的他,這一刻,終於到來了!

    她流下了眼淚。濕鹹的淚水沿着她的面龐滾落,滾到乾裂得已是滲血的唇上,滲入齒間,竟有淡淡的甘甜回味。

    「我在這裏――」

    她努力想要發出聲音,但卻發現自己的喉嚨仿佛已是黏在了一起,張了張嘴,卻根本就發不出半點的聲音。

    她掙扎着站了起來,在黑暗中,摸索到了那張梯子的近旁,手指抓着梯子,抬腳踩了上去,一步一步,吃力地往上爬,爬到窖口,抬起手,掌心拍在了那塊頂在她頭的窖板之上。

    一下,又一下。

    一下,又一下。

    她不停地拍,咬着牙,用盡全力,也不知拍了多久,好似無比漫長,手心排得麻木,又好似只是片刻,其實並未多久,在她最後,再次用力重重擊拍之時,突然,手拍空了。

    李玄度終於聽到了自那被火燒塌的馬廄下發出的拍擊之聲。

    聲音沉悶,時而微弱,時而響些。

    他身體裏原本已是漸漸凝固的血液突然又開始流動了。

    他不顧一切地沖了過來,雙手抬起壓在最上的一堵斷牆,將那堵牆一把掀開,接着挪開一根成人大腿粗細的柱木,最後移開了那塊窖板。

    就在掀開蓋頂的那一剎那,明亮的白日天光,倏然從頭頂湧入。

    已是多日未曾見光的菩珠猛地閉上眼眸,垂頸,無力地將額靠在了梯上,人也跟着再也支撐不住,手一軟,便要從梯上跌落。

    一雙有力的臂膀伸向了她,將她身子圈住,輕輕一提,她整個人便被拖出了地窖,下一刻,又落入了一個堅實的懷抱。

    李玄度緊緊地抱着她的身子,什麼話也沒說,只將她的臉壓在自己的胸前,用身體替她的眼睛遮擋光線。片刻過後,當聽到她用沙啞的嗓音低低地說:「你終於來了……咱們的孩兒,方才又踢了我一下……」他再也忍不住,紅着雙眼,低頭便親吻起她,片刻後,更是淚流滿面,也不知是自己,還是她的眼淚。



  
相關:  回到三十年前  逞驕  折腰  錦醫芳華  掌上嬌  掌中嬌  千山風雪    百鍊飛升錄  天道天驕  大官人  逆天邪神  
(快捷鍵←)上一章 ↓返回最新章節↓ 下一章 (快捷鍵→)
 
版權聲明: 飛速中文網菩珠第 129 章所有小說、電子書均由會員發表或從網絡轉載,如果您發現有任何侵犯您版權的情況,請立即和我們聯繫,我們會及時作相關處理,聯繫郵箱請見首頁底部。
最新小說地圖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386s 3.9585MB

搜"菩珠"
360搜"菩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