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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沈府的大片連苑不見燈光。在這一片漆黑之中,唯一還能看見燈火的地方,便是主人居住的寢堂。
樹倒猢猻散,這座府邸的男主人正式宣告退出京都權力場的較量,女主人之前一段時日也回了娘家,自然,僕從也就各找出路,走的走,散的散,偌大的府邸,如今沒剩下幾人了。
蕭氏從娘家回來,立在寢堂的門前,盯着窗牖中漏出來的那片燈火,恍惚間,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她的從前。
在她還是少女的時候,當她得知自己從京都許多權貴之家的適齡女兒當中脫穎而出,被定為了秦王妃,那一夜,她曾興奮得整夜無法入眠。她是如此的愛慕那個英姿勃發的少年皇子,從她遠遠看見他的第一眼起,她便心繫於他了。在他不幸獲罪被發往無憂宮時,她甚至曾想過,丟下家族的羈絆,不顧一切,追隨他而去。
當然了,這不可能實現。後來她便嫁了沈d,那個當時在京都嶄露頭角最被人看好前程的男子。
在如今這樁意外發生之前,她的家族並沒有看錯人。她一度也感受到了這男子的魅力,甚至想過,只要他對自己死心塌地,那麼,她也願意和他白頭偕老。
但他卻令她失望了。
他根本不愛她。他的眼裏,只有權力。作為妻的自己,是他提升身份的踏板。他後來的情|婦長公主,則是他上位的助力。
如此而已。
漸漸看透之後,她雖恨着李麗華,但同時,心中亦有了幾分因鄙視李麗華而帶來的痛快之感。
再高貴的地位,那又如何。在沈d這個無心無情的男人眼中,他身邊的女人,不過是可利用的活物罷了。她如此,李麗華,亦不過如此。
但是現在,事情卻變得不一樣了。
從那個女子出現,並且,她發現自己的丈夫竟在覬覦對方之後,多年以來的這種能夠用來安慰自己的認知忽然碎裂,再也無法維繫下去了。
當日若非是她親眼所見,她根本不會相信,沈d竟也能對一個女子卑微到了那樣的地步,蹲在她的腳前,要為她穿鞋。
她望見那一幕的時候,差點以為自己看錯了人。
他到底為何肯那般放下身段,去接近她,討好她?
她又能給他帶去什麼好處?
蕭氏想了許久,想不出來。
既然沒有實際利益可圖,唯一的解釋,便是他被那女子魅惑,起了佔有之心。
純粹的,出於男子對女子的佔有之心。
這令蕭氏感到羞辱,真正的羞辱,比她當初知道長公主是他情|婦的消息時還要羞辱。
心高氣傲如她,無法接受這樣的事。
李麗華已不是她最恨的女人了。在蕭氏的心中,最恨的,變成了那個女子。
當日紫陽觀中,李玄度無情地拒絕了她,蕭氏至今想起,仍覺錐心。小賤人佔有了她這輩子唯一真心愛戀過的男子不算,連自己的丈夫心亦向她。
他既無情,那就休怪她不義。所以此前她尋了個機會,向新帝李承煜透露了一個消息,她的丈夫南司將軍沈d,覬覦秦王妃。
新帝對嫁了他皇叔的那女子心有所屬,這早已是個公開的秘密。
根據她聽來的消息,新帝想收攏權力,第一個要對付的,自然便是沈d。現在他又得知這樣的消息,蕭氏不信,他對此會無動於衷。
她的目的終於達到了。
她的眼中掠過一抹複雜的神色,定了定神,推開了門。
那男人已無官袍加身了,一身尋常人的便服,坐於案後,手中拿了一塊雪白的帕子,正拭着一柄利劍的劍鋒。
案頭燭火跳躍,劍鋒上泛出一道暗芒。
他顯得專注無比,連她入內也無察覺似的,繼續拭着劍,直到蕭氏在他面前停了半晌,方開口道:「何事?」
說話之時,雙目依然落在劍上,並未看她。
蕭氏道:「我來,是要問你一聲。你要走了,往後我當如何?」
沈d繼續拭劍,語氣平淡:「離了京都,想必你也不適,你自管留下。若要和離,我亦可。」
蕭氏點頭:「這是你自己說的。也好,反正我如今對你也無用處了。」
她咬着後牙槽道,轉身待要離開,忽又停住,瞥了他一眼,終究忍不住,唇邊浮出一縷譏嘲的笑:「我可真沒想到,原來將軍亦是多情人。夫妻一場,臨了,奉勸你一句,當心美人禍水,引火燒身。」
蕭氏說完,冷笑轉身,走了出去,再不回頭。
沈d面容依舊淡漠,只繼續擦劍,直到擦完,緩緩舉起,橫在眼前。
他盯着映在雪亮如鑒的劍刃上的一雙深目,眼前不禁浮現出那女子的身影,想起了當日自己被她所惑,嗅她發香,結果卻中了圈套的一幕。
鏤在劍刃里的那雙眼睛,眼皮子跳了幾下。
他漸漸咬牙,忽地站了起來,揮劍朝着面前的桌案一角,猛地劈了下去。
案角應劍而斷,仿佛一隻被砍下的頭顱,瞬間落地。
他盯着少了一角的桌案,面容上掠過一道猙獰之色,半晌,閉了閉目,「當」的一聲,擲了劍,大步走到窗前,一把推開窗戶,迎着夜風,長長地呼吸了一口氣。
他會回來的。
而且,保證用不了多久。
除非李承煜能容忍他的皇叔,一直容忍下去,讓自己等不到機會。
但,那可能嗎?
……
曾經權傾一時的南司將軍沈d出京,歸鄉守孝。
和落寞離場的沈d不同,韓榮昌與親友辭別,踏上了他西去的征途。
雖然家中親友對他的這個冒然舉動非常不滿,極力責備,甚至還要去新帝面前代他收回成命。但是無論他們如何反對,亦無法改變他的決心。
他早就厭倦了這個京都。現在他覺得自己猶如脫離牢籠,心情暢快無比。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快些到達西域,好早日和李玄度碰頭,從此建功立業,揚眉吐氣。
說起來,自己從前還是李玄度和菩家女郎的大媒人,沒想到現在彎彎繞繞,居然走到了一塊去。這不是緣是什麼?
韓榮昌恨不得插翅立刻就飛過去,心一急,就嫌寶勒王子在路上行走太慢,催個不停。王子不敢違逆他的意思,咬牙全力配合,一行人便急吼吼地趕着上路,曉行夜宿,一路西去,終於在舊曆孝昌六年這最後一個月的月末,趕到了寶勒國。
李玄度從烽障守衛那裏提前得知他到來的消息,親自帶人出去了幾十里路迎接,見面之後,欣喜自不必多說,當聽到韓榮昌說這是他自己求來的差事,為的就是往後和秦王一道建功,哈哈大笑,上前擁了擁他,將他和王子一行人先接到了霜氏城,和菩珠葉霄見面後,當晚設宴,將張石山、張捉等人也一一介紹給韓榮昌。眾皆豪勇漢子,一見如故,稱兄道弟,當晚醉酒盡興,第二天,李玄度親自將王子一行人送到了寶勒國的國都晏城。
王子繼位為王,立刻廢除之前所有額外的賦稅,又在都護府的實際指導下,重新設置官制。輔國侯下,設都尉、左右將、騎君,東西南北千長等眾多官職。上任的文武官員,皆經過遴選,無不是心向李朝之人。
這一系列舉措,其實在王子到來之前,李玄度便已經在做了,現在走個過程而已,但諸事繁雜,依然費了七八日,方一切井井有條。
事既歸入秩序,他便也要動身離開,剛當上輔國侯沒幾天的韓榮昌立刻找藉口,說自己也要去都護府那邊。
寶勒王聞訊愁容滿面。
雖然都護府新治所的所在霜氏城距離晏城不是很遠,但騎馬也要一天的路。他怕韓榮昌一去不返,更擔心晏城裏沒有都護府的士兵駐守,萬一哪日有變,自己控制不了,遠水解不了近渴。
李玄度見韓榮昌實在不願留,便派張石山帶兩百人駐在城中。寶勒王這才放了些心,恭恭敬敬地送李玄度離開,再三邀約:「若殿下與王妃得空,盼常來晏城,王宮必隨時為殿下與王妃敞開大門。」
寶勒王的話,叫李玄度想起了那日他帶着她在無人的王宮中從早到晚,廝混了整整一天的事。
這般的美事,下回也不知要到何時才能有機會重溫了。
他笑了笑,朝寶勒王點了點頭,縱馬出城而去。
韓榮昌立刻拍馬追上了他,問:「殿下,接下來是否是要對付東狄大都尉了?」
拿下寶勒國,應霜氏女酋之邀,將都護府的治所搬遷到霜氏城,留烏壘繼續屯田。
隨着這一系列的事情,西域都護李玄度的名聲大振,中道諸多原本都在觀望的小國再無猶豫,前些時日,紛紛前來投靠,爭相要往京都送去質子。
都護府現在表面看着風光,但在暗地,李玄度其實半分也未敢鬆懈。
正如韓榮昌所言,接下來他就得立刻準備應對東狄大都尉胡狐了――倒不是他想要主動立刻就去打,他倒是想等力量壯大,日後慢慢圖謀也是不遲。但是對方,恐怕不會再多給他時間了。
拿下寶勒國控制中道,只是一個開始。這個駐所位於北道的大都尉府,才是他真正的強敵。
一旦對方準備好來攻打,擁有萬餘精騎的胡狐,絕對是個棘手的敵人。而胡狐之所以到現在還沒發兵,以李玄度的推測,應是顧忌他身後的政敵昆陵王,一旦兩方達成妥協,戰事必起。
但自己這邊,真正能打仗的,除了最早帶出關的五百士兵,剩下的也就是來自霜氏和于闐國的人馬了。雖皆為勇士,兵亦有弓刀甲槊,但騎兵不夠,與胡狐的精銳進行正面對決,恐怕吃力。
李玄度將顧慮解釋給韓榮昌聽。
韓榮昌聽罷點頭:「殿下顧慮極是。與強敵作戰,避其鋒芒,出其不意,方為上策。殿下可有了破敵之法?」
李玄度道:「暫時還無。回去後再論吧!」
他與韓榮昌一行人,於傍晚時分回到了霜氏城。
這座城池,連同塢堡,霜氏完全借了出來。她自己則在遣管事來尋他和菩珠說事的當日,便遷入了距離霜氏城幾十里的一座葡萄莊園裏。李玄度和菩珠當時去莊園要將她接回去,她閉門不見,只叫人傳話出來,讓他不要食言,說到平了西域的那日,倘若用不着了,她再收回塢堡也是不遲。
當時二人十分感動,向她隔門拜謝,為不負她所期,便將治所遷來。
入城後,韓榮昌等人去了位於塢堡旁的營地休息,李玄度則直接入了塢堡,穿過迷道到了後面。
走這一趟晏城,七八日沒見到她了,他對她甚是想念,正想着她突然見到自己回來,應當也會歡喜,沒想到入了屋,卻不見她人,問王姆,方知今日士兵擊鞠,邀王妃去做裁判,此刻她人還沒回。
擊鞠不但流行於京都,在西域亦是廣為傳播。到了這裏後,李玄度為提高士兵的騎術,更是鼓勵軍中進行擊鞠訓練。
還在烏壘時,他便偶聞,她有時和士兵一道上場打球。只是他太忙了,也未上心。此刻聽到她又去魯x耍微微一頓,抬頭看了眼天色,皺了皺眉,轉身大步而出,立刻尋去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