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錦樓威風堂堂地走進了白玉院,所到之處引得丫鬟們側目頻頻。
小丫鬟殷勤地為他打起正屋的珠簾,盈盈行禮時還不忘朝他暗送秋波,只可惜薛錦樓目不斜視,只一徑往劉氏跟前走去。
瑩兒識趣地退到了一旁,眼瞧着薛錦樓朝劉氏行了禮,方才還端莊矜貴的劉氏一見兒子便笑眯了眼,嗓音柔和地問:「可累着了,快坐下,讓娘好生瞧瞧。」
母子兩人其樂融融的相談了一番,丫鬟嬤嬤們陪侍左右,時不時出聲湊句趣,哄得劉氏眉開眼笑,出手闊綽地賞了那婆子一支金釵。
正屋內的大半丫鬟和婆子都得了賞,瑩兒也躍躍欲試,覷着薛錦樓遞來探究眸光的空隙,上前朝着劉氏彎膝一禮道:「三爺乃是人中龍鳳,等來日再給太太添個金孫,那太太可沒有閒工夫去打葉子牌了,這可要領孫子領的腳不沾地了。」
這話正說在劉氏的心坎上,她出身自鎮國公府,也是端莊賢惠的世家貴婦,嫡長女入宮為妃難得一見,嫡子薛錦樓年近及冠卻尚未婚娶,着實讓她懸心不已。
如今薛錦樓即將獲封三品,且深得陛下的青眼,婉儀公主又頻頻給薛國公府遞來橄欖枝,裏頭的深意實在令人遐思。
「就你嘴乖。」劉氏嗔怒地瞥了瑩兒一眼,便讓人給她抓了一把碎銀子,將她打發到了一旁。
瑩兒心內雖遺憾,嘴上卻只敢欣喜地應承下。
而劉氏則與薛錦樓商議起了婉儀公主,言談中帶着幾分矜傲和惆悵,「我兒龍章鳳姿,即便尊貴如公主也要放低身段來討好我兒。尚主一事乃是滿門榮耀,會讓我們薛國公更上一層樓。只是你的官職卻再不能往上升了。」
尚主是一柄雙刃劍,若是那些混吃等死的紈絝子弟娶了公主,那便能心安理得的享受榮華富貴,混個從五品的官職囫圇一生。
可偏偏薛錦樓才學出眾,氣度斐然,辦差時又殺伐果決、沉穩知進退,區區一個三品的官職絕不是他官途里的頂點。
薛錦樓卻是不像劉氏這般憂心忡忡,他心內藏着的溝溝壑壑里只把婉儀公主當成了一把登九天宮闕的青雲梯,當即便道:「母親不必擔心,本朝的駙馬不似前朝那般地位低下,只要兒子用心當差,便不會止步於此。」
薛錦樓英武軒朗的身軀委身於狹小的紫檀木太師椅中,可他神情灑脫舒朗,不見半分郁然煩悶,倒顯得格外端雅清貴。
劉氏越瞧越覺得兒子爭氣,心裏憐惜兒子長年在外奔波勞累,餘光瞥到了堂下靜靜佇立着的瑩兒,便將她姣美素白的容顏納進了心底。
「尚主後不得納妾,卻能在成婚前多收幾個通房丫鬟。你如今也是血氣方剛的年紀,身邊沒個伺候的人也不像話,將來圓房時可不能怠慢了公主。瑩兒、霜降和白芷三人都是娘千挑萬選後給你挑出來的美人胚子,你且都收用了吧。」劉氏狀似不經意地說道。
霜降、白芷和瑩兒一樣都是薛錦樓身邊的二等丫鬟,因為瑩兒打點了太太身邊的紅珠,霜降、白芷這二人被攆去了二房送葡萄,剛巧這會兒不在這兒。
薛錦樓聽後便擱下了手中的白玉茶盞,也終於光明正大地打量起了瑩兒,便見身前對立着的丫鬟模樣嬌俏,婀娜清麗的身段似弱風下的濯柳一般引人側目。
「全由母親做主。」
薛錦樓笑着應下,低洌如甘泉般的嗓音飄入瑩兒的耳畔,掀起她心池的一片漣漪,只是礙於在人前,不好明着表現出來。
晚來一步的霜降和白芷也從別的婆子嘴裏知曉了通房丫鬟一事,這兩人本是怨怪着瑩兒越過她們先在三爺跟前露了臉,如今驟然聽得此話,便只顧得上歡喜。
尤其是回了雲霄院後,薛錦樓當夜裏點名要霜降去書房裏伺候,霜降高興的不知所以,又是梳妝打扮,又是到瑩兒跟前耀武揚威。
她嗤笑着說:「有人耍手段在三爺跟前露臉又怎麼樣?下賤胚子就是下賤,還妄想着飛上枝頭變鳳凰,着實是惹人發笑。」
霜降尖酸刻薄的話語砸在瑩兒心上,卻是不曾激起她心間的半分波動,她自顧自地侍弄着手裏的針線,想起昨夜霜降和白芷使壞往她茶盞里下瀉藥被她警醒躲過,這會兒反來嘲諷她,覺得好笑。
因瑩兒是外頭採買來的丫鬟,平日裏她又獨來獨往,不願意奉承霜銀那幾個大丫鬟,所以她住着的寮房十分偏僻狹小。
霜降是霜銀的孿生妹妹,正因為有了霜銀這個一等丫鬟的親姐姐,霜降才成了三爺的二等丫鬟。
論姿色,霜降比瑩兒遜色許多,只是靠着親姐姐在三爺跟前的體面,才成了頭一個服侍三爺的通房丫鬟。
白芷面上熱絡親昵地向霜降賀喜,背地裏卻與別的小丫鬟吐槽霜降,說她不過靠着霜銀的體面罷了。
瑩兒卻是不關心這些丫鬟里的明爭暗鬥,她不是個蠢人,且自小顛沛流離,在人牙子手裏吃了多少苦,若不是靠着察言觀色的本事,她何以能全須全尾地活到今日?
所以,她花了不少心思打探薛錦樓的喜好,費心心思去揣摩薛錦樓的性子,只是因她沒有機會與薛錦樓獨處,如今尚且還摸不透他的品性。
只有那一日大丫鬟霜銀鬧了肚子,一時間尋不到合適的丫鬟進屋伺候,便只能讓瑩兒去書房裏服侍薛錦樓。
瑩兒明白她最大的籌碼就是自己清艷的美貌和瑩白婀娜的皮肉,所以她有意勾引起了薛錦樓,臨門一腳時卻被霜銀打斷。
可明明她瞧見了薛錦樓望着她時那頗為意動的眸光,可見他也並不似面上看起來這般坐懷不亂,他明明對自己也起了心思,可偏偏今夜傳了霜降去書房服侍。
瑩兒暗自揣摩薛錦樓的用意,心間浮上些惴惴不安,只是在透過支摘窗瞧見漫天的沉沉夜色後,勉力將滿滿的愁緒壓了下去。
她想,通房丫鬟雖比尋常的丫鬟地位高上一些,可說到底也只是個人微言輕的奴婢罷了,她想要的是一世的尊貴與體面,是能真正主宰自己人生的地位。
所以,她不能只是做薛錦樓的通房丫鬟,她要走進薛錦樓的心間,走進薛錦樓的內院。
*
書房內。
霜降跪在了翹頭案前的軟毯之上,而端坐着品讀詩集的薛錦樓卻連個眼風都沒往她身上遞。
方才還和顏悅色的他因霜降貿然的投懷送抱而勃然大怒,立時發落着讓霜降在書房裏跪上一個時辰。
霜降心裏叫苦不迭,她本以為三爺越過瑩兒和白芷喚她來伺候是歡喜她的緣故,她也不願做個矜持的女子,一進書房便遞上了茶盞,又往薛錦樓身上湊。
薛錦樓清清冷冷、盡顯陰戾的眸光也不能阻擋霜降想要攀龍附鳳的心,可偏偏薛錦樓最厭噁心計深沉的女子,更厭惡借着他的勢力往上爬的女子。
這也是他那一日在書房裏不曾收用瑩兒的緣由,瑩兒的長相身段分明暗合他的心意,可僅僅因瑩兒「刻意」地投懷送抱,他便不願屈尊紆貴地入了她的圈套。
薛錦樓對合他心意的女子尚且如此絕情,又何況是霜降這樣姿色平平之輩?
如今他只是讓霜降罰跪,一是為了給劉氏面子,二也是不想讓自己身邊的大丫鬟霜銀難做。
只可惜霜降不是個性子聰慧之人,她冷不丁被薛錦樓罰跪之後,一時只覺得委屈不已,當即便紅了眼眶,試圖以晶瑩的淚水來軟了薛錦樓的心。
可薛錦樓卻不肯搭理她,等霜降跪足了一個時辰後,說:「你就坐角落裏的團凳上,天亮了再出去。」
言辭冷漠,坐在扶手椅里的他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薄冷。
霜降好不容易從地上爬了起來,膝蓋正是無比酸麻的時候,一顆心又是惴惴不安、又是百般酸楚,想她在來書房前是何等的意氣風發,又是在瑩兒面前耀武揚威,又是惹得白芷百般羨慕。
可誰成想薛錦樓卻連個指頭都不肯碰她,非但讓她罰跪,還讓她在團凳上坐上一整夜。
霜降心內潮起潮伏,可當她借着昏黃搖曳的燭火瞥見薛錦樓不算柔和的面色後,便只能悻悻地走到團凳旁,無聲無息地充當個擺件。
薛錦樓身前的青銅爐鼎正煙煙裊裊地吹起了薄煙,微微甘苦、回味又清甜無比的氣味飄入薛錦樓鼻間,嗆得他一愣,旋即問霜降:「這香是你點的?」
空寂寂的書房裡冷不丁響起了薛錦樓蘊含着怒意的質問聲,可把霜降唬了一跳,立時便回話道:「是大太太叮囑奴婢給爺在書房裏點上的香。」
話音甫落。
薛錦樓便覺察出了體內的異樣,一陣心猿意馬的意動席捲了他的五臟六腑,莫名的慾念攪動着他平靜的心池,讓他在頃刻間難以克制着涌動的情.潮。
顯然,劉氏為了讓他好好享受美人在懷的福分,特地賜下了這等惑人的艷香。
在艷香的驅使下薛錦樓已然失去了平日裏的清明理智。
霜降未曾發現薛錦樓的異樣,只是下意識地不安,只聽她瑟瑟縮縮地問:「爺,是奴婢做錯了什麼事嗎?」
縱然薛錦樓不喜霜降滿心鑽營的性子,可也不至於將此事遷怒到她身上來。
思忖之後,薛錦樓便冷聲呵斥霜降:「你先出去。」
霜降霎時便落下了淚來,若是她此刻就被三爺趕出了書房,明日一早便會成為雲霄院所有丫鬟和婆子的談資笑料。
她不肯走,可薛錦樓不是好相與的人,眼瞧着他怒意凜凜地沉下了臉子,哪怕霜降心裏再不甘心,也只能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書房。
就在她滿臉不舍地觸及到書房裏側的屋門時,身後的薛錦樓陡然開口,引得霜降頓生了幾分期盼之意。
「你去把那個叫瑩兒的丫鬟喚來。」薛錦樓如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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