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院落里蒙上第一縷早曦,凝萱起床,路過隔壁時,小雅還在睡夢中,她放輕腳步,來到後庭,角落裏有一方石頭壘成的灶台——這些年,她和季嬤嬤,小雅是一鍋飯,與衛府其他人,隔開兩面天。
只有過年祭祀這樣的大日子,她才會被勉強請去,時時也是如坐針氈,這會兒過了元宵,自然又要恢復如常。
先是從枯死的柳樹跟尋來根木頭,打火石一敲,摩擦起火,陣陣熱炙便滾上來,將木頭往裏推了推,紅氣「蹭」地撲面,嗆得凝萱狠狠咳了兩聲,臉也被熏得一片黑一片紅。
鼻子一酸,又想起季嬤嬤死前那張蒼白腐朽的臉。從前燒火做飯這樣的活兒,都是季嬤嬤上手。
但也並非一絲不會,這些年,多少吃上飯的功夫還是有的。
半傾後,撈上來兩碗麵條,自己端去一碗,剩下的,給小雅捂放於灶台上。
這之後,太陽也已照上頭頂,也將後院偌大的一排木筐架籠罩上溫熾,集聚成團的雪白蠕動體在光熱的沐浴上異常興奮。
凝萱折返於幾米外的桑葉叢中,徒手拽出幾把,隨意放入其中,爭相競搶得更加激烈,連平日懶惰成性,堆擠成山的幼蟲也開始行動起來,彎曲着軀體爬行咬上幾口。
「小寶寶要乖乖長大哦!」凝萱低喃,嘴角挽起欣慰的笑。
最側幾欄,仍是安靜得一動不動,叫人有些發急的蟻蠶,比其他活動自如的蠶蟲體積更小,凝萱看了眼天色,情況好的話,其表層肉眼可見的細密毛髮過幾日便會褪去。
蹲下身子,細細觀察這些自小而大的蠶蛹,是凝萱每日的功課。
視線越過低矮的圍牆,一道白色身影剛從休憩中甦醒,邊走邊停尋覓食物,見到凝萱時,便飛身幾步,停在她腳邊,乖巧地順着她的衣袖輕蹭。
腦袋也不消停,左湊右刮,停在那蠕動的雪白蠶蟲上。
「這可不能吃!」凝萱一笑,摟着它的腦袋掰過來,短短几旬,這靈狐已長大幾倍,若是常人見了,必定會覺得驚駭,加之其奇異身形,更是難得。
若非那人將其馴服,它可不會這樣乖巧。
想到這兒,腦海里又浮現出易寒那種冷若冰霜的臉,這人,總神出鬼沒的!
「靈澤。」凝萱輕喚,這靈狐便亦步亦趨跟着,直至廚房,聞到些葷素相間肉湯的美味,方低頭飲吃起來。
平日,凝萱將靈澤帶在身邊,它畢竟是凶獸,恐怕其見人生害。夜晚時,靈澤便自由些。
想到沈堰給自己的書籍,凝萱便及早回了臥房,接着昨日看斷的地方繼續讀。
她是個深閨女子,不能像他們男人般上私塾,讀學堂,算生意,掌家事,但該長進的,她一樣也沒有撂下,再者,在衛府這樣的大戶人家,不學些,只會難以保全自身。
還未翻上兩頁,門便被「邦邦」敲起。
靜臥一旁的靈澤忽站起,耳朵直豎,呈警惕狀。
「小姐,是我呀,小雅」
只待聽到小雅壓低的聲線,凝萱才鬆了口氣,若是外人,只怕要出事,不過轉念一想,這偏僻之地,誰也不會稀罕上門吧!她給靈澤投去個安撫的眼神,示意它沒事。
「小姐小姐,提親的人來了!」小雅火急火燎,這等大事,若不是方才偶間聽人提起,她也不會相信。
「肯定是那母女倆乾的,真是過分!」
小雅咬牙切齒,雖說凝萱出嫁是遲早的事,可自己女兒的婚事還未辦,便已經急着將凝萱往外推,簡直是變態!
腦子裏亂糟糟的,前幾日飯桌上允荷提了一嘴,難道這便又想起章徊那醜惡的嘴臉,不論是何原因,他們母女,這是毫不遮掩了!
正堂。
來人正談得火熱,似乎對這媒婆前來提起的親事,都十分滿意。白粉臉,胭脂紅,大黑痣,腰財萬貫,不止是描繪其賺得銀兩,也正如林媒婆肥厚的身材一般,惹人注目。
「衛老爺啊,您還不知道這佟莊的狀況呢!佟莊主可是咱們南巷首屈一指的大老爺,人家雖然是個商人,可做的卻是官府的買賣,佟莊的兵器與咱們衛府一樣,也是太祖皇帝多次御用,您看看,就算是出了垠城,誰不知道咱們佟氏兵器鋪的大名啊」
嘴上抹蜜,腳底抹油,在場無一不暗暗驚嘖,不愧是林媒婆的大名!
只是說到那提親的對象,佟三公子,媒婆便先前般聲討喜音。
「佟三公子,佟煜,雖然身體虛弱,腿腳殘疾,可人家也是一表人才,樣貌出眾!」
林媒婆語鋒一轉,「再者,這三公子是佟家夭子,佟莊主寵愛至極,三小姐嫁過去,錦衣華食,不會受了委屈,以三公子在佟家的地位,即便即便是日後,日後一命嗚呼這三公子也能繼得不少家產」
主座上的衛夫人喜上眉梢,也不忘添油加醋,「老爺,這佟家地位,聲望,在垠城都不落窠臼,與咱們,也配得上,林媒婆說得在理,萱兒到了他們家,可不就是享福呢!」
「可三公子他咱們萱兒怎麼說,也是個身體無恙的正常人!」
至此一言不發的引霜正言道,「二娘只顧衛府門楣場面,卻沒有為萱兒想過,這樁婚事傳出去,豈不惹人笑話」
衛引霜嫁入韓家多年,可其話語在衛老爺面前卻也有些份量,衛府無男丁,長女自然地位重些,衛夫人扶正前,引霜已成人,兩人甚至相差不過十歲。加之其夫家韓氏,就連衛夫人也對其忌憚三分。
此次回門,衛引霜多住了幾日,便活生生拖到現在。
衛夫人噎了半句,不想在外人面前拂了面子,不由駁議道。
「引霜,雖說你也算半個衛家人,可俗話說,這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母家的事,你且說且不說,可你既說,多說」衛夫人橫言,「還如此不給我面子,實在是不合規矩。」
「話說來輕巧,萱兒不是二娘所生。」衛引霜也不怒,說出的話任誰聽來,都是毋可質疑,「在二娘眼裏,說出口的,自然都是合規矩的。」
衛府但凡年長的下人,都會覺得衛引霜是當家主母的不二人選,慈威並濟,苛賞有別,從容氣盛,誰都不由佩服一番,即使是韓家那張的氏族闊家,也對其頗為尊重。
「你」
衛引霜面容平靜如水,衛夫人瞪了眼,倒有些跳樑小丑的滑稽。
「衛老爺,這」林媒婆立在一旁,頗為尷尬。
「要我說,這三小姐的婚事」
林媒婆無奈抿嘴,那「事」字的尾音還未落,隨着一聲驚起的「哎呦——」傳遍,正堂瞬沸音凸起,詫訝先是突浮至眾人臉上,只因那龐然大物,那白狐伸出的利爪,划過林媒婆的臉,後者臃腫地絆倒在地,捂着的半張臉鮮血橫流。
隨即是漸寂下來的雅雀和面面相覷,那半米多高的白狐躍上樓階,溢滿寒氣的厲眼,與其魁悍的身體一同,滯停在原地。
方才的滔滔不絕,都轉變成此時沉默的屏息凝神。
僵持霎時,少頃後,白狐緩緩後退,消失在眾人視線中。
月夜,清涼如水,鋪陳在紙卷書息般的大地上,凝萱怎也看進下手中的文字,撂下起身,與輕霧包裹中,置身涼亭。
惡人得以教訓的快意,並沒有想像中來的舒暢。究竟,究竟是為何呢!
「小姐,你多穿些吧!」
不知不覺間,小雅出現在她身後,將棉衾披在凝萱肩頭。
「咱們還是要好好照顧自己啊!」
凝萱常說,若無人相護,便自己愛護自己,於是這些年來,再如何困苦,她們都未曾忘記這話。
只是,尚有親眷在身,得此狀,誰都會難免失望!
「對了,小姐,沈公子今日托人送了些銀兩來,說是咱們那些娟秀又被售光,他還催促快些修織,好通知他來取!」
小雅將那手帕裹好的銀兩擺在面上,又是足足五十兩!
好個沈堰,又誆她!那些東西難道比金子還貴不成?凝萱搖頭輕嘆,若非沈堰接濟,她們怕是活不到今天的。
「收下,明日上集市尋些桑種布料,再給靈澤買些肉來吃!」
悄然而息的腳印一步步刻在微濘的泥土中,通體雪亮的碩大白狐自黑暗中走出,嘴角叼着只半死不活,帶血劇掙的野兔,獵食歸來。
小雅點了點頭,想起靈澤在凝萱跟前的乖順樣兒,今日立了功,獎勵下也是應該的,「靈澤還是跟小姐親近的。」
「只怕事情不會輕易結束」凝萱呢喃。
忽然,在旁撕扯獵物的靈澤發出怪異的低吼,幾秒後,身形一躍,前爪一撲,仿佛被人召喚似的,向着牆垣的角度奔去。
數十米之後,回頭,見凝萱和小雅未動身,便也止在原地,焦急不已。
凝萱跟上幾步,靈澤便又行動起來。
雜草叢生,撩開一米多高的野葉,伴着愈發辛烈鹹濕的血腥味,終於見到那具藏列於濃郁夜色下的軀身。
「啊——」身後的小雅捂着眼尖叫起來。
凝萱深吸口氣,趕緊捂着她的嘴。「別說話!」
火光湊近,凝萱凝神的眼睛不由瞪大,「易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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