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怪癖案牘庫內,陽光從窗格刺進來,穿過一棟棟書架,灑在他手中的紙卷上。
「所以,這個裴念奴,不只是六百年前的強大古人,更是個動輒將說書人關進小黑屋的可怕傢伙」
「與太祖交手,不分勝負恩,這裏應該記錄的,是尚未踏入天人境的老徐吧,但光這條戰績,也很可怕了,巔峰期假天人境界嘶,豈不是說,與貞寶相似?」
「裴念奴名聲不顯,起碼我不知道,六百年過去,的確太多記載都塵封在了時光里,倒是老徐,你把人家畫下來做啥,總歸不會是念念不忘」
趙都安杵在案牘庫內,腦海中念頭紛呈。
他合上書冊,心中有了想法:
「按馬閻所說,六章經內的人存在一定的靈性,可以溝通,我看樣子是沒可能通過武力,與這個裴念奴對抗了,那不如轉換思路,投其所好」
「正所謂,千穿萬穿唯馬屁不穿只要準備充足,就沒有舔不到的大人物」
路徑依賴了屬於是。
不過,僅憑這三言兩句的記載,還是不大夠,趙都安徑直走出皇宮,直奔衙門,準備接下來利用手頭資源,搜集「裴念奴」的資料。
予以攻略。
就在趙都安忙於搜集資料的同時,高廉一案,也正式開始核查重審。
坊間的輿論風向,只是多方勢力博弈的一個小縮影。
一夜無話。
翌日,早朝再開。
這一日,有人驚訝目睹,大群言官齊入金鑾殿。
後傳出,早朝上數十名官員聯名,為高廉「請命」。
更奉上一份諸多官員簽名的奏疏來,大意是高布政使名聲在外,雅量高潔,有目共睹。
實難相信,竟會犯下那累累罪行,進而質疑諸多證據的真實性。
更有給事中當朝對諸多證據予以反駁,懷疑趙都安這個欽差被欺騙,高廉之入獄,乃為人所針對。
這一場在朝會,嚴格而言,並無實際內容,但政治意義卻極明顯。
如此浩大的請命,朝堂上也不多見,背後無疑是李彥輔為首的江南大族在推波助瀾。
散朝後。
國子監中,亦爆發爭吵,據說學子分為兩派,針對「高廉是否被誣陷」一事,打起擂台。
不過,礙於證據頗多,仍是持「有罪」的學子佔據絕大多數。
但,有相反的聲音出現這件事,本身就釋放出一種微妙信號。
白馬監,後衙。
「李彥輔真有這種本事,如此迅速,令這麼多官員表態?」趙都安坐在幾乎掉光了葉子的老樹下,好奇詢問。
對面,是兩鬢斑白,眼窩深陷的司監孫蓮英。
因秋日冷了,老太監膝蓋上蓋着一張針織的毛毯,身上的衣裳也厚實了一層,這會笑呵呵道:
「李彥輔盤踞朝堂多年,底蘊自然厚實,但歷經幾次敲打,威信也落了許多,這次能如此反應迅速,倒不光是他的手段。
你可知道,昨日江南高家,與其正妻所出的家族,聯袂而至,抵達京城,只一日的功夫,就拜訪了足足三十多家府邸。」
南方士族的人來了?
我怎麼不知道趙都安吃了一驚,然後撓撓頭,心想自己好像壓根沒關心這個事,那沒問題了。
他笑嘻嘻道:「您這在白馬監悠閒度日,消息倒比我還靈通。」
老司監瞥了他一眼,「呵」了聲,淡淡道:
「人在一個地方活久了,認識的人,總歸要多些。」
趙都安深以為然,將手中擦乾淨的幾枚冬棗遞過去,笑道:
「所以,您是說,今早朝會上這一出,是士族在發力?」
老司監點了點頭,靠在椅子裏。
秋日天高雲淡,京城的天空也格外澄澈,只有絲絲縷縷的幾片雲,飄在很高的地方。
「這只是個開始,廟堂上諸多勢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這天下,原本就是一個個士族瓜分把控,皇家無非是其中最大的一個。
往日裏,這幫南方百年大族不顯山不露水,之所以如此,對朝廷的畏懼是最大的緣故,人一旦畏懼朝廷,便會想發設法,攀關係,滲透進來
但畏懼,不意味着一味挨打,你小子這半年來,的確對士族動手的太頻繁了。」老司監嘆息道。
趙都安苦着臉,冤枉極了:
「我哪有這本事?您要說太頻繁,那也是時間不夠所致。」
兔子急了還咬人,何況百年底蘊的大家族。
趙都安何嘗不明白?
女帝把控朝堂也好,推行新政也罷,最好的,最平穩的,自然是「溫水煮青蛙」。
但虎視眈眈的八王,鬼祟的二皇子殘黨,會留下足夠的時間給人燒水嗎?
若全然為了穩定,哪怕明知高廉是幕後主使,也該假裝不知道,先穩住南方士族集團。
但最終,女帝還是決定冒險,挾這半年來積累的威勢,以臨封官場開刀。
只要高廉順利被殺掉,士族們大敗,士氣跌落,新政阻力也會減少當然,在趙都安看來,這個操作,多少有點刀尖上起舞的意思。
要麼讓士族們一蹶不振,甘心認命,要麼就會激起反心,當然,更大可能性是各種想法都有。
內部再分出不同心思的派別來。
就像據他所知,女帝在新政「開市」這件事上,就故意在吸引一部分士族加入。
用「開市」這塊香餑餑,分裂整個士族集團,拉攏一部分,打壓一部分以上種種,都是朝堂上不曾明言,但趙都安憑藉經驗,從朝廷的舉動政令上,品出來的策略。
所以說,貞寶也並不是一味在掃清障礙。
在對付高廉的同時,也悄然向另外一些大族遞出了甜棗。
「吃幾顆就行了,人老了,吃不了太甜的。」老司監只接過幾枚冬棗,幽幽道:
「總之,你且看着吧,接下來幾天,南方士族對京城裏說得上話的人物的遊說,只會多,不會少,今天李黨的動作,只是釋放訊號,真正的反攻,還沒開始呢。」
趙都安大口咀嚼棗子,說道:「反正與我無關。」
這時,監中有使者找過來,老司監起身去處理公務。
只留下趙都安獨自在小院中,以棗下酒。
他閉上雙眼,舌尖抵住上顎,吐納氣息流轉。
雖是坐臥,卻進入如佛門羅漢般的打坐冥想狀態。
恍惚間,趙都安再次進入《六章經》。
出現在荒郊野外。
抬起頭,仍舊是昏暗的天空,周圍是稀疏的林木。
他抬頭望去,前方依然是那座破敗的廟宇。
「這算不算復活點。」
趙都安吐槽,整理衣冠,欣然第二次朝古廟走去。
裴念奴留下的記載不多,但他還是尋到了一些古籍,確認了卷宗記載的真實性。
同時,在那些古籍的描述中,對這位「第一女術士(古稱:方士)」的閱讀喜好,掌握的更加詳細。
比如說,身為六百年前,縱橫江湖一時的巨擘之一,裴念奴不喜情愛話本,認為「情情愛愛小家子氣」。
也不喜建功立業,出將入相,打天下的故事,認為「功名利祿過眼雲煙,一個字,俗。」
平生最喜聽仙鬼玄奇故事,據說源於幼年時期,對成仙的嚮往。
哪怕自己後來也成為了天下一流高手,仍舊對該類題材熱衷一如既往。
「不就是喜歡玄幻仙俠麼」
趙都安嘀咕了一句,人已經走到了破敗廟宇台階下。
深深吸了口氣,他屏息凝神,打是打不過的,那成敗就在此一舉了。
下一刻,趙都安氣沉丹田,朗聲背誦道:
「一個普通山村小子,偶然進入當地江湖門派,成了一名記名弟子。他以這樣身份,如何在門派中立足,如何以平庸的資質進入到修仙者的行列,從而笑傲三界之中?且聽《凡人修仙傳》第一回。」
「韓立睜大着雙眼,直直望着茅草和爛泥糊成的黑屋頂,身上蓋着的舊棉被,已呈深黃色,看不出原來的本來面目,還若有若無的散發着淡淡的霉味」
趙都安大聲念誦。
這一刻,他無比慶幸,自己上輩子上班通勤路上,無聊聽書的習慣
背誦的同時,趙都安邁步,緩緩推開了破廟的門。
裏面依舊如上次所見一般,荒草萋萋,角落裏躺着破爛丹爐,正殿荒廢已久。
他眼珠四下亂轉,沒有找到裴念奴的蹤影。
但口中講故事的動作,卻沒有半點停頓,得益於昨晚的默誦練習,這時講出來,雖然不算聲情並茂,但勝在流暢自然。
而當他第二次走到庭院中央,果不其然,再次感受到一股強橫的威壓。
來了!
趙都安心一橫,壓制氣機,不做任何抵抗,更乾脆閉上了眼睛,站在原地沉浸在說書中
而預想中的,被敲開頭蓋骨的痛楚並未到來。
有戲!
趙都安按耐住欣喜,繼續講述:
「韓立從未想到,此次出去後錢財的多少對他已失去了意義,他竟然走上了一條與凡人不同的仙業大道,走出了自己的修仙之路。」
沙沙
冷風拂過破敗的古廟。
閉着眼睛背書的趙都安並不知道,就在他面前的正殿屋檐上,一襲大紅嫁衣垂着,任憑風吹,毫無所動。
裴念奴手中的金紅兩色秤桿緩緩垂落,覆在臉上的暗金面甲後的孔洞裏,透出古怪的眼神。
漸漸的,曾躋身江湖一流強者的嫁衣女術士緩緩坐在了屋檐上,裙擺下,垂落一雙小腿,繡鞋微微搖晃。
暗金面甲後,煞氣漸漸舒緩。
「這故事沒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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