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大驚失色。
沮授也罷,張郃也好,無不是神色大變。
任誰也沒料到,袁紹竟然一怒之下,牽怒于田豐,要將之斬殺!
田豐是誰?
那可是現下魏國文官之首,德高而望重。
憑藉着田氏一族在河北的影響力,憑藉着剛毅忠正的名聲,在魏國士民心中影響力何等巨大。
何況袁紹能重登王位,更多賴了田豐的功勞。
這樣一位既有名望又有功勞,忠義無雙的重臣,你袁紹竟然要當眾斬殺?
瘋了吧!
「大王息怒啊!」
「田元皓雖是言語衝撞了大王,但畢竟忠言進諫,懇請大王收回成命,萬不可殺此忠臣啊!」
沮授第一個跪了下來,為田豐求情。
「大王,田元皓德高望重,倘若在此時殺此忠義之臣,臣只怕會令我大魏人心浮動!」
「請大王開恩,收回成命才是。」
顏良也跪了下來,跟着沮授苦勸袁紹手下留情。
其餘眾臣們紛紛跪下,為田豐求情。
袁紹看着遍地伏跪求情的眾臣,眼中的怒意漸漸熄弱下去,轉而卻變成了深深忌憚。
田豐是殺不了了,至少是在今日殺不了。
現下自己初回大位,正需重新聚攏人心,若非不顧眾臣勸阻,執意要殺田豐這個重臣,豈非失盡人心?
只是田豐剛而犯上,若就這麼輕易放過,自己君王的權威何在?
田豐如此德高望重,竟有這麼多大臣求情,背後又有田氏一族為後盾,這威望儼然已蓋過了自己這個君王,這還得了?
「田豐不能殺,孤之威嚴也不能有損,田氏亦需要打壓!」
袁紹權衡利弊,心中已有了主張。
於是殺意強壓下去,拂手冷冷道:
「念在眾臣求情,孤就饒你一死,只是你如此忤逆不敬孤,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來人,將田豐押解下去,關入大牢中叫他好好反省反省!」
眼見袁紹不殺田豐,只是將其下獄,沮授等人暗鬆一口氣,亦不敢再多勸。
左右御林衛一擁而上,便將田豐拿下,強行向城下架去。
田豐非但不感激袁紹不殺之恩,臉上反倒是湧起深深的悲涼與絕望,仰天一聲長嘆。
「兄弟相殘,父子反目,可惜了我河北這大好河山,終將為他人所有,為他人所有啊」
眾人皆是捏了把汗,暗責田豐不知生死,袁紹都饒你一死了,你還在這裏陰陽袁紹,你這不是自己找死麼?
所幸袁紹終究還是強忍住了殺心,直至田豐被拖下了城樓,拳頭緊握到咔咔作響,都沒有再下殺令。
「傳孤之命,即刻集結兵馬,孤要親往南皮,取了那逆子項上人頭!」
袁紹沒殺成田豐,怒火又轉移到了袁尚身上,竟要起兵討伐。
眾人剛鬆一口氣,立時又大吃一驚。
「大王息怒,萬不可如此啊。」
「三公子雖抗王命,並未回鄴城請罪,但名義上已去掉王號,仍舊尊奉大王為父王,且率軍去南皮也是打着招兵賣馬,拱衛鄴城側後的旗號。」
「至少在表面上,三公子並未反叛作亂。」
「大王若現下率軍征討,等於向我大魏臣民宣佈,三公子謀逆作亂!」
「子逆父,父殺子,四方子民們會怎麼看?」
「只怕轉眼間便會人心瓦解,各州各郡陷入分裂內亂之中。」
「如此一來,只會給了劉備可趁之機,其率楚軍趁勢北上,鄴城危矣,我大魏危矣!」
「臣請大王,以大局為重,萬不可在此時對三公子用兵啊!」
「就算要討伐三公子,也絕不能在此時!」
田豐被下獄,沮授卻並未吸取教訓,接過了第一諫臣的頭銜,一通利害分析,便袁紹給懟了回去。
袁紹剛被田豐懟完,現下又被沮授懟,心裏邊堵得慌啊。
只是他到底乃一方之主,哪怕再怒火攻心,卻仍保留着幾分理性。
思緒一轉,袁紹很快就意識到,沮授的反對不無道理。
現下討伐袁尚,清理門戶,只能是令劉備漁翁得利,將魏國推向覆滅。
「孤現下可用之兵,不過五萬餘人,若不討平了那逆子,如何奪回他手中四萬兵馬?」
「沒有那四萬兵馬,就憑手頭這些兵力,孤如何守得住鄴城,如何抵擋十七萬楚軍?」
「沮公與,這些事情,你有沒有考慮過?」
袁紹舉起拐柱,指着沮授厲聲喝問道。
沮授語塞。
「若非大公子郭圖他們降了劉備,黎陽失陷,河北門戶大開,我大魏形勢也不至於落到今日這般困境呀」
張郃搖頭一聲嘆息。
他這番嘆,看似無意,實則是想將袁紹的怒火,引向了降劉備的袁譚身上。
畢竟他們還是河北一派,倘若哪天袁紹沒了,保不齊他們還得重新擁立袁尚為王。
現下雖懾於袁紹的威信,不得不暫時離開袁尚聽從袁紹號令,但未免將來被袁尚秋後算賬,該替袁尚開脫的話還是要說的。
果然。
袁紹心中滾滾怒火,立時被張郃無意間的嘆息,引向了袁譚身上。
「砰!」
袁紹拐杖一擊地面,萬般憤恨道:
「那個貪生怕死的逆子,當年為大耳賊所俘,今日不顧孤大魏基業,竟在向那大耳賊屈膝,當真是丟盡了孤的顏面。」
「還有郭圖那個奸賊,孤待他不薄,他竟煽動袁譚降劉!」
「可恨,可恨啊,孤要滅郭圖全族!」
張郃等人皆不作聲。
郭圖乃汝潁派眾謀士中,僅存的一枚碩果,乃是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
袁紹要滅郭圖滿門,自然是他們所樂見,樂得看熱鬧。
「不可,大王千萬不可如此!」
沮授卻再次出言,斷然阻止袁紹的滅族之怒。
「沮公與,你為何屢屢與孤唱反調?」
「孤伐袁尚那逆子你阻止,孤要滅郭圖那叛賊滿門,你為何還是要反對?」
「難不成你也跟那田豐一樣,仗着孤對你們的信任,就公然忤逆孤不成?」
袁紹是氣不打一處來,衝着沮授喝問道。
沮授卻面無懼色,正色道:
「大公子降了那劉備,確乃貪生怕死所致,這臣從未否認。」
「但這其中,亦有三公子削其兵馬,欲置其於死地所迫的原由在內。」
「故以臣之見,大公子和郭圖的降劉,本就是迫不得已,並非出自於其本心。」
「現下大公子若是滅了郭圖滿門,不光郭圖為對大王恨之入骨,誓死效忠劉備。」
「大王子也會心生恐怖,必在郭圖的煽動下,死心踏地的為劉備而戰,來對付我大魏。」
「以大公子的身份,倘若他奮不顧身,為劉備衝鋒陷陣,我大魏將士們會怎麼樣?」
「現下人心已亂,這豈非是雪上加霜?」
「故臣請大王以大局為重,暫不滅郭氏一族才是。」
沮授語重心長的講了一大通理由,也替袁譚說了幾句公道話。
袁紹眼中殺意漸消幾分,卻依舊恨恨不甘道:
「就算是為了大局,可那逆子降劉,郭圖那奸賊背叛了孤,孤若不重重罰治,何以服眾?」
袁紹還是不甘心,總想用殺戮來發泄一下怒火,以樹立自己的威懾。
就在這時。
沮授眼中一道精光閃過,仿佛突然間受到了某種啟發,精神陡然大振。
「臣倒是覺得,大王非但不該滅郭圖一族,還當親自往郭府,安撫郭氏族人。」
袁紹懵了。
左右顏良,張郃等人,一個個也震驚的目光射向沮授。
郭圖煽動袁譚降劉備,背叛了大魏,背叛了他袁紹。
你不讓袁紹滅郭氏一族便罷,還要讓袁紹親自往郭府,籠絡安撫離圖家人?
這不是有病嘛…
「沮公與,你——」
「大王!」
沮授打斷了袁紹的暴怒,搶先一拱手:
「臣所以請大王安撫郭圖族人,正是為了做給大公子和郭圖看,正是要利用他二人,助大王一舉擊破劉備大楚,扭轉乾坤!」
袁紹身形陡然一顫,到嘴邊的怒言瞬間瓦解,臉上的怒色也立時化為驚奇。
一道曙光,在其眼中湧現。
袁紹壓下怒意,急問道:「沮公與,你這話什麼意思,孤不明白?」
沮授見袁紹冷靜下來,不由鬆了口氣。
稍稍平伏下心緒後,他才不緊不慢道:
「適才臣已分析過,大公子也好,郭圖也罷,他們降了劉備皆是為形勢所措,為求保命而已。」
「如今大王已重登大位,執掌大魏,這於大公子和郭圖而言,無疑是極大的利好。」
「這意味着,三公子已無法藉助於魏王的身份,來置他們於死地。」
「臣相信此時的大公子,定然已心生懊悔,萌生了重歸大王的心思。」
「大王可借着安撫郭氏族人為契機,以顯示大王的寬宏大度,同時派人速去密見大公子,以父子之情及重利相誘,令其率所部充當內應。」
「接着大王便可放手一搏,盡起手中兵馬對楚軍發動出其不意一擊,再由大公子及其部眾充當內應!」
「裏應外合,定然能殺劉備一個措手不及,一舉擊垮他十七萬大軍,扭轉乾坤!」
袁紹精神大振,眼中怒色一掃而空,化為無盡的驚喜。
袁譚降了劉備時,手中還握有一萬五千兵馬。
劉備為顯示氣度,以及對袁譚的安撫,這一萬五千兵馬依舊由其統帥。
若由袁譚這一萬五千兵馬做內應,出其不意反守為攻,確實有極大可能大破劉備!
「好好好,公與此計甚妙!」
「照你所說,孤確實可恕他二人無罪!」
「他二人若能立下大功,孤不光可恕其前罪,還當重重封賞他們!」
袁紹情緒激動起來,臉上陰雲一掃而空。
「公與此計倒是不錯,可是什麼樣的重利,能使大公子重歸大王呢?」
張郃卻執懷疑態度。
袁紹立時冷靜了下來,眉頭重新皺起,目光轉向了沮授。
「有一樁大利,只要大王肯給,臣料大公子絕無拒絕的理由,必會重歸大魏!」
沮授胸有成竹的神色間,透出幾分別有意味的深意。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