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淵喃喃自語道:「幸好朕退位得早。」
小福走來道:「殿下,涇陽的信。」
李承乾打開信紙,信紙內部還有一層封蠟,這是一個保險裝置,如果被人拆封過,溶解的封蠟便會留下痕跡,如果用火溶解時溫度太高就會燒壞紙張,而這種紙張是涇陽獨有的。
質感與薄厚也是獨一無二,因此保密性上很靠譜。
撕開信紙封蠟,李承乾看着信中的內容,慕容順在四方館已有一個月了,因涇陽需要備貨,原本計劃在半個月前的事,一直拖到了現在。
「皇兄有事就先去忙,妹妹陪着爺爺下棋。」
「哈哈哈!」李淵撫須笑道:「麗質,要是輸多了,可不要哭。」
「哼,爺爺不要小看孫女。」
言罷,李麗質與爺爺下着棋,李承乾拿着信紙走入了隔壁的東宮。
東宮儲君自小就是個懂事的孩子,而且謙遜有禮。
近來這位東宮太子越發勤勉,開始逐漸參與朝政。
在一部分人眼中東宮的儲君又是個可憐的孩子,他肩負着儲君的位置,很多事上都要以身作則。
對弟弟妹妹,樹立起一個好榜樣,不任人唯親,不被外物影響
甚至東宮太子自己閒來造出來的玩具,都被皇帝奪去了。
也就是現在以一種很詭異的速度風靡長安的玩具,魔方。
這位東宮太子沒有去過驪山的行宮,更沒有享受過冬天的溫泉。
據傳聞,如今的東宮有許多的書卷,甚至太子身邊沒有任何一樣能夠取樂用的玩物。
更不會時常與三五好友聚在一起飲酒,因要教導東宮的弟弟妹妹們,這位東宮太子分身乏術,哪裏還有時間去結交朋友。
貞觀七年臨近十二月,慕容順被上官儀帶到了一間驛館二樓,二樓的這處房間很小。
在眼前有一張白布,白布橫在這間屋子。
慕容順與上官儀站在白布前,仔細看着白布,透光處可以見到兩個人影。
上官儀道:「慕容順到了。」
白布另一邊的人影點了點頭,這個人影坐在椅子上,陽光向陽處還能見到在一旁站着另外一人。
「慕容順,從現在起,我們就是你的貴人。」
白布另一邊傳來了話語聲,是一個女子的聲音。
慕容順行禮道:「貴人有何吩咐。」
這個慕容順被上官儀訓得很不錯,他的談吐也更像關中人了。
「午時過後會有禮部的使者請你去鴻臚寺,會見趙國公與太子,會恢復你吐谷渾王的身份。」
慕容順恍恍惚惚道:「我不想回去,天可汗為何還要我回吐谷渾。」
「伱也可以一直留在長安城。」那女子的話音再次傳來。
「臣願意一直留在長安城。」
「那好從現在起,你的一切都要按照貴人的要求來。」
「喏!」慕容順躬身行禮。
「你說你願意接受吐谷渾王的名號,並且接受伏允的繼承,但你需要一輩子留在長安城學習,如今北方草原,漠北與突厥正值對峙時期,你可以作為唐使出塞外」
聽着貴人的吩咐,慕容順一一記下。
言罷,白布後方的兩個身影從另外一個方向離開了這處房間,自始至終只有一個女子在說話,而另外一個人一直沒有言語。
慕容順一直等在這個房間,到了午時,有腳步聲從屋外傳來,一隊官吏站在門口道:「慕容順?」
他行禮道:「正是在下。」
「鴻臚寺,你走一趟。」
「喏。」
貴人說得不錯,午時一到,這些人就來了,只要不是午時問斬,對慕容順來說這一切都是可以接受的。
天可汗是一個仁慈的皇帝,就算是吐谷渾王死了,還是留下了他的兒子。
鴻臚寺內,一群官吏正在吃着茶葉蛋。
屋外還下着大雪,雪落個不停,讓原本安靜的皇城,此刻更寂靜了一些。
李承乾腳步匆匆而來,道:「諸位不要客氣,東宮的茶葉蛋還挺多的。」
「謝太子殿下。」
一群文吏紛紛道謝。
長孫無忌坐在上座,道:「太子殿下以後不要再這樣做了。」
李承乾遞上一顆道:「舅舅也吃?」
「唉」長孫無忌叮囑道:「就准這一次。」
「謝舅舅體諒。」李承乾往自己的雙手吐了吐氣,而後搓着就要凍僵的雙手與耳朵。
爐子就在邊上,先用爐子溫暖了手,再用熱乎乎的手去溫暖耳朵。
李承乾道:「這冬季到了,高陽與稚奴都着涼了,讓她們吃藥,總是跑,東宮真是一路追着給她們餵藥。」
長孫無忌閉着眼,沉聲道:「太子殿下也要注意冷暖。」
「正是一生年紀中最健壯的時候,況且鍛煉體魄,應該沒這麼容易着涼。」
長孫無忌緩緩點頭,「確實很久沒有生病了。」
「晨跑其實是一個很好的生活習慣,舅舅也可以試試的。」
「嗯。」
「咦?我們的新任吐谷渾王還沒來嗎。」
聽太子殿下問了一句,當即有人去傳話,門外的官吏腳步匆匆走入鴻臚寺,他身上還有不少積雪,道:「人就要到了。」
李承乾神色不悅道:「本來東宮因弟弟妹妹的事耽誤了片刻,不成想這個吐谷渾王竟然來得更晚,豈有此理。」
李百藥將一份份的奏疏與旨意放好,今天禮部與鴻臚寺要面見是吐谷渾的新可汗。
慕容順現在穿着一身唐人特有的布衣,穿着唐人的靴子,他一臉謙卑向路過的每個官吏作揖。
一路被人領到了鴻臚寺,慕容順站在門前猶豫了許久,閉着眼深吸一口冷冷的空氣,再吐出來,鼓起勇氣進入這個如同站着血盆大口的鴻臚寺。
慕容順覺得,可能走入這裏,自己的尊嚴或者是當個人的底氣都會被他們吃得一乾二淨,哪怕可能是將心肝脾肺全部掏出來給他們,讓他們知道自己的心不是黑色的。
其實鴻臚寺內的氣氛很不錯,十餘個官吏坐在這裏,還能談笑風生,比如說今年冬天誰家又生了一個孩子,誰家又娶了一個媳婦,哪戶人家的寡婦終於嫁出去了。
等等這些事都是人們為之津津樂道的。
李百藥見人來了,他雙手遞上旨意道:「這是天可汗旨意,繼承吐谷渾王的名號,從此為大唐西面的屏藩,拱衛關中,聽從天可汗號令。」
慕容順雙手接過旨意,朗聲道:「謝天可汗。」一併交給這個吐谷渾新可汗的還有原本的吐谷渾王印信,以及歷代吐谷渾王的國書。
在吐谷渾的列祖列宗名字下,加上了慕容順三個字。
天可汗是個仁慈的皇帝,更是個很有責任心的皇帝,就連吐谷渾祖宗之事都親自代為執行了。
這皇帝做得實在是太厚道,如何不讓諸國臣服?
慕容順雙手還捧着旨意沒有放下來。
照理說做完這一步,慕容順就可以高高興興回去了,然後去吐谷渾當個新可汗,往後成為大唐的附庸,打仗的時候沖在前面當炮灰,要不就是跟在後頭跟着撿人頭。
「臣還有一事相求。」
聞言,李百藥神色多了幾分不悅,鴻臚寺的眾多人也停止了議論。
慕容順朗聲道:「臣願意繼承父汗,成為吐谷渾的新可汗,當一個吐谷渾的王,但臣不想回吐谷渾。」
大唐的文官都不是好惹的,一個不聽話的新可汗很快就引來了敵意。
有人拍案道:「你是何意思!你不去吐谷渾你還想去哪裏。」
慕容順閉着眼,身體還有些許顫抖,朗聲道:「臣在長安四方館讀書,深知天可汗之氣魄,深知大唐之磅礴,吐谷渾如同螻蟻,哪敢與大唐爭鋒,還請大唐幫助臣治理吐谷渾。」
長孫無忌擱下手中的筆,凝重的神色觀察着對方,道:「你知道你這是抗旨嗎?」
聽到趙國公低沉的話語,慕容順的身形明顯有了些許顫抖,他腦海中想着話語,終於想到了上官儀與貴人教過自己的他,又道:「臣因孝道是應該,也一定要肩負起吐谷渾可汗的名號,臣沒有抗旨。」
「臣是吐谷渾人,臣不是唐人,這世上需要有人歌頌天可汗。」
「天可汗不需要你來歌頌。」
長孫無忌再一次反駁。
「有些話從一個吐谷渾人口中說出來,比唐人更有用!」
慕容順說出這些話,已耗光了所有的勇氣,他現在站在這裏都有些打顫。
李百藥將剛剛記錄下的對話放在趙國公面前,低聲道:「此事要如何決斷?」
長孫無忌眯着眼盯着慕容順,緩緩道:「誰教你說這些話的。」
慕容順用力咽了一口唾沫,道:「沒人教臣。」
「你撒謊!」
長孫無忌語氣更加森冷了。
慕容順忽然跪倒在地,他拜伏在地道:「求你們了,不要讓臣回吐谷渾,吐谷渾人知道臣投效了天可汗,就算是回去,那些殘存的族人,也會殺死臣的。」
長孫無忌忽然看向坐在身側的太子。
承乾坐在爐子邊,正揣着手靠着牆閉眼,呼吸平緩,不知什麼時候竟已睡着了。
而後,長孫無忌將爐子往邊上推了推,以免燒到了太子的衣角或者是那寬大的袖子。
李百藥低聲道:「趙國公,既然他答應了繼承可汗之位,那便不算是抗旨了。」
再看慕容順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模樣,李百藥又道:「他這話不太像是謊話,不過是怕死而已。」
長孫無忌失望搖頭,失望的是伏允怎麼會有這麼一個兒子。
明白了趙國公的意思,李百藥朗聲道:「你先去長安驛館等着,等我們商議好。」
「喏。」
慕容順戰戰兢兢地走出鴻臚寺。
外面還下着雪,上官儀等在皇城門口,「事情怎麼樣了?」
慕容順腳步不停,一邊走着一邊回話,「按照貴人與您的要求,臣都一五一十說了。」
上官儀拍了拍他的後背,笑道:「很好,以後你就能活得更像一個人,至少比現在更像一個人。」
「謝貴人」慕容順環顧四周,不知要往哪裏拜。
上官儀對他道:「人要活得有價值,你覺得你活着有價值嗎?」
慕容順搖頭。
上官儀在他耳邊低聲道:「往後你的價值就是要做事,做對大唐有用的事,你就有了活着的價值,只要你有了價值,誰都會尊重你,你有了價值,誰也不會再欺負你了。」
慕容順重重點頭,道:「嗯,我要活得有價值。」
上官儀走在前頭,笑道:「吐谷渾有什麼好的,一旦你回去之後,一輩子也就那樣了。」
慕容順道:「我要得到他們的尊重,活得有價值,我要活得像個人。」
鴻臚寺,李承乾醒來的時候,還有不少人正在這裏議論。
先是看了看四下,有人道:「這該如何是好。」
「是呀,徒增麻煩。」
身側,長孫無忌每說一句,李百藥便點頭一次。
言罷,見身邊的這個外甥醒了,長孫無忌正色道:「昨夜沒有休息好?」
李承乾道:「孤學會了一個本領。」
「什麼本領?」
「孤會講故事,可以從天黑講到天亮。」
長孫無忌笑道:「所以殿下講了一晚上的故事?」
李承乾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衣袍,爐子燒着的時候會有些飛灰落在衣裳,仔細拍去之後,抖擻抖擻,就精神了不少。
「沒辦法,弟弟妹妹精力太旺盛了,不給她們講故事來消磨她們的精力,她們根本不想睡,往後要增加一些體育課才好。」
堂內官吏也紛紛看向這個太子,東宮太子看起來長高了許多。
這種感覺就像是昨天還是個孩子,現在一夜之間長這麼高了。
長孫無忌收拾好眼前的卷宗,捧在手中道:「走。」
李承乾又天真又無辜,眨了眨眼,「去哪兒?」
「事情有些變化,去見陛下。」
李百藥領着禮部與鴻臚寺的官吏,站在官邸前送別太子與趙國公。
舅舅與外甥走在風雪中,腳步並不快。
只不過今天的風雪很大,不用太久,就看不到兩人的身影了。
李承乾在冷風揣着手縮着脖子道:「舅舅,孤來拿吧。」
長孫無忌將一部分卷宗遞給這個外甥,道:「路滑,走慢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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