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站在洛陽城前,看着一車車的家具與貨物運送上來了車駕。
「太子殿下。」
聽聞身後的話語,回頭看去,見是李崇義,便笑着道:「崇義兄。」
李崇義上前一步道:「家父說此番不去泰山了,讓臣隨行。」
「皇叔近來身體如何?」
「要說不好都是一些舊病了,倒也無大礙。」
李崇義如今蓄着短須,已有了一個宗正寺卿該有的樣子。
再看遠處,英公正在主持這一次出行的糧草,李承乾又道:「宗室那邊可還安定?」
李崇義頷首道:「聽聞陛下要去封禪,送來的書信倒是不少,倒是現在沒人議論殿下了。」
想起了小時候的事,李承乾有些悵然若失,道:「小時候他們都是說東宮太子是個孤僻的人,現在不敢傳謠了吧。」
李崇義稍稍頷首。
「太子殿下都準備好了。」內侍前來稟報。
李承乾再一次回頭看去,父皇正大步走向車駕,洛陽城頭擠滿了要見一面皇帝的洛陽居民。
此番出行,趙國公留在洛陽主持國事,張士貴與柴哲威守備洛陽城,房相依舊留在關中守備長安。
隨行的還有一群文吏,這些文吏以褚遂良為首,再後方是趙仁本,于志寧,劉洎以及文翰四賢一眾朝臣相隨。
英公親自領着五千兵馬護送。
李麗質走來道:「皇兄,見過崇義兄。」
李崇義稍稍作揖行禮,道:「公主殿下。」
李麗質道:「東陽要留在洛陽照顧舅爺與爺爺。」
之前有想到東陽不願意離開洛陽,李承乾道:「也好,爺爺與舅爺身邊需要有人照顧。」
李麗質點着頭,帶着臨川坐上了車駕。
李承乾走入車駕中,蘇婉正抱着四個月大的女兒,寧兒在一旁還在整理着一些衣物。
「於菟與鵲兒都在母后身邊。」寧兒低聲道。
李承乾稍稍頷首,對站在車駕旁的內侍道:「告訴父皇可以動身了。」
聽到殿下從車駕傳來的話語,這位內侍太監點頭稱喏,便上前走向陛下的車駕。
父皇還在與舅舅交代着話語。
李承乾看到了舅舅正在說話的模樣,當鄭公與老師都在勸說父皇若已無心力國事,便可以退位,這又何嘗不是一樁美談。
唯獨這位舅舅,依舊對父皇忠心,別人可以說出這種話,唯獨舅舅不會說。
這也難怪,前些天舅舅也拜訪舅爺,被舅爺給趕走了。
父皇終於坐入了馬車,舅舅帶着百官與洛陽居民送別了皇帝。
皇帝東征後的第三年,貞觀二十年四月,皇帝出行前往泰山封禪,儲君隨行。
來濟騎在馬背上,寫下了幾個字。
小於菟張望着道:「老師騎在馬背上也能寫字?」
來濟撫着鬍鬚笑呵呵道:「手熟爾。」
後方又騎快馬而來,掠過一駕駕的馬車,於菟好奇道:「姑姑,那是哪裏的兵馬?」
李麗質拿着一卷書背靠着坐在車轅上,她抬眼看了看,道:「西域來的兵馬。」
小於菟伸着脖子張望着,眼中有欣喜之色,道:「那就是西域兵馬?」
一騎一兵也不知有什麼好看的,李麗質將他拉了回來,免得這小子掉下馬車。
「姑姑,聽說西域的兵馬都要聽家父號令。」
李麗質點着頭目光還看着書卷。
「家父好厲害呀,二十歲有餘,就能號令整個西域的兵馬。」
李麗質道:「這話你是聽誰說的?」
小於菟轉頭看向一旁的老師。
來濟撫着花白的鬍鬚,面帶笑容。
李麗質低聲道:「你爺爺更厲害,與皇兄這般年紀時就已平定天下了。」
這位從西域來洛陽送信的士兵策馬上前,將書信交給了隨行護衛的薛萬備將軍。
薛萬備趕上太子殿下的車駕,道:「西域都護府裴都護來信。」
李承乾拿過書信,看着其中內容。
皇帝的車駕隊伍很龐大,因此走得並不算快,李承乾打開包裹信紙的皮革,拿出內部的紙張。
除了一封裴行儉的信,還有一封玄奘的來信。
信中,裴行儉說明了如今西域的情況,他放了玄奘,又命玄奘不得離開沙州,有人幫玄奘在沙州開闢了道場,並且讓玄奘講經,玄奘留在沙州編譯着從天竺帶來的經書。
並且還有不少吐蕃人在跟隨玄奘,松贊干布安排了幾個人跟隨玄奘學習。
吐蕃後方的泥婆羅亡了,被天竺吞併了。
玄奘的書信中沒說其他的,只是說了他在沙州如何如何的話語,他倒是不會說關於朝中的話語。
李承乾看完書信便放在一旁,閉着眼,坐在車駕上。
四月,這支龐大的隊伍出了洛陽行進半月有餘,離開洛陽地界之後,便來到了洛陽的東面門戶,此地有一處關城,稱虎牢關。
當年周穆王在這裏得了牢虎,因此得名虎牢關。
虎牢關南連嵩岳,北靠黃河,是通往洛陽的一道天險,也是歷來兵家必爭之地。
在這個地方的故事太多了,也是董卓大軍與諸侯軍決戰之地。
李承乾走下車駕,看着父皇望着虎牢關出神,走上前道:「這裏看起來很陳舊。」
李世民點頭道:「朕當年就是在這裏擊潰了王世充,拿下了竇建德。」
李承乾望着關城道:「只可惜當初兒臣沒能見到父皇在虎牢關的英姿。」
李世民低聲道:「有些人長什麼樣朕都忘了。」
「爺爺忘什麼了?」
小於菟話語聲從後方傳來,他站在了爹爹與爺爺身邊,望着虎牢關道:「這裏不好看,沒有洛陽與長安好。」
李世民抱着這個孫子道:「你知道爺爺在這裏抓了誰嗎?」
小於菟不解道:「誰呀。」
「走,爺爺給你講故事。」
隨後父皇對於菟說起當年的虎牢關大戰。
聽到小於菟十分神往,驚喜聲不斷。
李承乾揣着手站在黃河邊,一艘大船就在河道上,英公正在讓人收拾着,之後一段路順着河道向東而行,幾日間就可以過了鄭州,趁着如今黃河水位正漲的季節,抵達山東地界。
到了博州之後,距離泰山就很近了。
這是英公規劃的路線,也算是去山東的方便路徑。
此刻的博州,皇帝要去泰山封禪的消息早就傳到了博州。
這是上官儀留在博州的第三年,而當初范陽盧氏的田賦案子至今查了七年。
杜正倫來到上官儀身邊,道:「本來只是一個小小的田賦案,沒想到出了人命,朝中咬着不放這麼多年,他們應該自亂陣腳了。」
「其實當年的案子本不複雜,只是世家內部還在相互傾軋,這才會有這種事,都是公卿之後,卻早已沒了公卿之風。」
上官儀站在黃河,現在正是博州的春季,河邊的景色正好。
杜正倫拿出一個小陶罐遞上,道:「給你。」
拿過這個小陶罐,上官儀揭開上方的蓋子,看着罐內道:「醬菜?」
「這是博州特有的醬菜,他們的酒水也好喝,不過好酒難求,這醬菜在下吃過許多次,買了之後給你帶了一份。」
上官儀道:「多謝了。」
杜正倫望着黃河道:「陛下也快到山東了。」
博州城內,一群人正在高呼道:「河北諸卿何錯之有!朝中不給任何交代就將人殺了。」
「當今太子如此殺人,這天下豈有殺公卿之理。」
「即便是公卿有罪,河北士族百年聲望,豈能說殺就殺!」
「待陛下到了山東,我等請命為河北士族討個好名聲。」
這些話語李治聽在耳中,此刻也怒火中燒。
張柬之勸道:「晉王殿下,萬萬不可衝動。」
李治甩開張柬之的手,大聲道:「你們憑什麼議論當今太子!」
對方朗誦聲道:「你又是什麼人?」
「小子!我等受公卿之命,為世代公卿請命,你們好不曉事。」
「也對,當今太子殺人不眨眼,我等更應該勸諫當今陛下。」
看着眼前數十個人,在博州的陰雲下,李治怒聲道:「柬之,慎弟,仁傑!我們上!」
四個少年人大喝一聲,沖入對方人群,當即就與這些人打了起來。
在街道另一側的程處默就要跑去幫忙,李景恆當即攔住他,「不要輕動。」
「難道就看着」
他還未說完,李景恆神色嚴肅地道:「不要忘了我們的身份。」
程處默這才作罷,如果這件事有東宮右率的人參與,一旦鬧大了,就不好收拾了。
那些叫囂着要為河北士族恢復名譽,要向陛下請命。
這些人哪裏是什麼士族子弟,都是冒充的,前來造勢吸引真正的士族子弟加入請命的隊伍中。
他們分明就是一群地痞,若真是士族子弟倒好對付了。
一旦他們得知有東宮右率的人在這裏,牽連到太子就更不好收拾。
程處默雖說向來辦事粗心,可他心裏知道輕重,也就罷手了。
李景恆看着以晉王為首的四個少年人,面對十數人,在鬥毆中不落下風,眼神中多有欣賞之色。
護衛晉王的侍衛早已沖了上去,這些地痞傷不了晉王分豪。
李治大聲道:「男子立於天地間,自當為家為國,哪怕為自己,可爾等奈何從賊!」
大雨自陰雲落下來,李治怒聲道:「你們爹娘生養你們,就是讓你們為賊叫屈的嗎!」
當這些地痞被晉王的侍衛拿下,他們都被押倒在地,街道上也安靜了下來。
晉王的怒吼聲在街巷迴蕩,甚至還有些許回音。
李慎手裏還拿着棍子,張柬之也才從地上狼狽地站起身。
博州的守備官吏腳步匆匆而來,站在雨中行禮道:「晉王殿下,紀王殿下。」
不多時上官儀踩着路面上的積水,匆匆而來。
幾個博州的官吏再一次行禮道:「上官御史。」
「發生什麼事了?」
李慎將這裏發生的事說了一遍,狄仁傑猜測道:「這些人多半是被人唆使的。」
上官儀看着眼前這些被押在地上的狼狽眾人,道:「全部拿下,帶回去審問,這件事博州不用管了。」
博州的官吏皆是惶恐行禮。
晉王與紀王在博州這般遭遇,博州眾官吏的腦袋恐怕留不久了。
李治道:「多謝上官御史相助。」
「晉王殿下,紀王殿下但凡有需,盡可告知臣。」
李慎又道:「這些地痞事先並不知我等身份,只是聽聞此地有人聚集要為河北士族請命,晉王兄一時惱怒,這才會出手。」
上官儀聞言頷首,讓官兵押着這些地痞離開。
而博州的官吏,只能站在原地,他們眼睜睜地看着這裏的一切被御史控制。
幾番盤問之後,一份份供狀放在了桌上。
晉王與紀王本不該這般莽撞,那又能如何呢?又攔不住。
倒是從這些地痞的供狀中得到一些線索。
地牢內哀嚎聲四起,李義府正在痛毆着他們。
良久,他從地牢中出來,問道:「這些地痞如何處置?」
上官儀道:「押送洛陽。」
「押送洛陽?這般嚴重?」
「不嚴重?」上官儀沉聲道:「現在不將這些人嚴辦了,往後為世家叫屈的人會越來越多,一朝殺不盡,只會天天被人惦記着,陰魂不散。」
李義府問道:「供狀上可有供出主謀?」
上官儀反問道:「你審的,你不知道?」
李義府尷尬一笑,活動了一番筋骨道:「光活動筋骨了,沒聽。」
「供出了一個人,此人名叫崔仁術,是崔仁師的弟弟!」
李義府笑道:「好事呀。」
「此人我見過。」
話語聲從門外傳來,不知何時杜正倫就站在了門口,他又道:「當年范陽出事時,我就見過他。」
春雨落在黃河兩岸,在一片片的田地間還有勞作的農戶。
一隊人正在形色匆匆地要離開博州,這隊人皆是家僕,而護衛在其中的是一個三十餘歲的人,此人面色蒼白,不住咳嗽着,一副被掏空了身體的模樣。
馬蹄聲由遠而近,來人是一隊官兵。
李義府親自帶着人攔住了他們的去路,笑道:「崔仁術,可讓某家好找。」
崔仁術虛弱地道:「七年了,你們還是咬着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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