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無視了對方的怒吼,用手臂撞了撞一旁正在瞌睡的弟弟,道:「慎弟,我們去看看泥漿賣得如何。」
李慎打着哈欠,睡眼矇矓地坐起身,跟着離開。
狄仁傑看了眼可憐的張柬之,也是無奈搖頭。
張柬之敢和晉王殿下動手嗎?
張柬之他爹跟着陛下出遊了,要是張柬之真敢還手,他爹的人頭多半會送到長安城。
再者說,張柬之這人光是看着他就想揍之。
甚至,每一次晉王揍他的時候,他都不還手,基本上是單方面挨打,至於報復,也不過是找他爹告狀,除此之外張柬之的報復手段再無其他。
「許少尹!」
聽到身後的話語,許敬宗停下腳步,道:「說了很多次了,關中的名額有限。」
裴明禮道:「在下只想要一個機會,哪怕只是個三五個人的小作坊。」
人不能決定自己的出身,許敬宗自認自己的出身很不錯,可裴明禮不同,他是個黔首出身。
看他為了尋找機會不停求人,許敬宗隱約看到了自己當年。
只可惜他是個商賈。
許敬宗道:「你的蜜水一直在長安賣得很不錯,何苦尋求老夫?」
裴明禮行禮道:「許少尹,在下想要尋求一個立錐之地。」
「聽說你與薛仁貴是同鄉?」
「正是。」
許敬宗再問道:「按照軍功來說薛仁貴也可以得到一個作坊,你完全可以讓他將作坊給你。」
「他是明禮的朋友,明禮不能去拿薛大哥的作坊。」
許敬宗道:「是個講情義的人,你們商賈不講情義早晚會被人唾棄。」
「許少尹說得是。」
許敬宗又道:「求人不容易吧。」
裴明禮勉強地笑着道:「讓許少尹見笑了。」
許敬宗抬首道:「要開設一個染坊,就在咸陽橋邊上,交上二百貫錢的保證金,往後若發現有傾倒污水或者管理不當的行為,保證金沒收。」
「在下領命。」
許敬宗拿出一張紙遞給他,道:「填寫好之後交到京兆府。」
接過紙張,裴明禮恭敬行禮道:「謝許少尹。」
「不用謝,你與京兆府是合作,若經營不好,京兆府也可以撤了作坊。」
「喏!」
顏勤禮一直旁觀着,等人走遠了才問道:「為何給他這個機會?」
許敬宗收起了笑容,道:「能利用的自然要利用,況且京兆府沒有任何的損失。」
關中正在大力發展,幾乎每個縣都有作坊在修建。
今天,早朝之後太子殿下單獨留下了房相,商議許久之後,太子又頒佈的政令,凡有商賈有製造不嚴,不符合規章的作坊京兆府都可以取締之,並且裁撤,由御史台上官儀與京兆府少尹許敬宗共同監管。
太子一邊讓人在關中大興作坊,又讓御史台與京兆府監管,既給京兆府莫大的權力,又在京兆府的頭上懸着御史台。
這又是太子監理朝政之後,辦的第二件大事。
掌權的人說一句話,下面的人就要忙很久,岑文本與褚遂良,還有于志寧等一眾侍郎,又開始了熬夜加班。
貞觀十五年,十月的秋季,這是玄奘在吐蕃的第一個秋天,他望着遠處的雪山,虔誠地念了一聲佛號。
松贊干佈道:「你還是要回大唐嗎?」
玄奘念了一聲佛號,語氣平靜道:「謝贊普這半年來的照拂。」
松贊干布走到他面前,又問道:「唐皇給了你私逃出關的罪名,你還是要回去嗎?」
玄奘又道:「若有罪,即便是死罪也要將經書帶去長安。」
乾瘦的玄奘眼神很平靜,他的僧袍隨風而動,望着遠處的牛羊,笑着道:「還請贊普放行。」
「非去長安不可?」
玄奘雙手合實又念了一聲佛號,道:「祿東贊即便是被囚禁在長安數年之久,但大相身在長安,卻一直念着吐蕃,因吐蕃是他的家鄉,是他一生的心血所在。」
年輕的吐蕃贊普看着這個和尚退後兩步,他蹙眉搖頭道:「東宮太子不會放過你的。」
玄奘閉上眼,盤腿而坐,微微抬首,道:「太子是波頗的故人。」
松贊干布翻身上馬,自顧自地離開了。
入秋之後的吐蕃很冷,玄奘捧起一汪水飲下,他想要離開此地又被吐蕃的勇士攔下了。
意識到松贊干布依舊不願意放自己離開,玄奘乾脆拿着錘子與鑿子,繼續在雪山下鑿着佛窟,修着佛像。
玄奘的手指很粗糙,因十分乾瘦,他的手指的骨節突起,安靜地鑿着佛窟。
一次又一次地用錘子鑿着,寒風吹過時,衣衫在獵獵作響。
玄奘就像是個不知疲倦的人,每天就吃一頓,醒來時就在鑿着佛像,入夜就睡覺,這是他每天所做的事。
邏些城內,這裏屋子都顯得矮小,生活在這裏的吐蕃人在忙碌時就會在一間間矮小的屋子間穿梭而過。
吐蕃的王宮至今沒有修好,總是停幾年之後修個半年,如此反覆一直拖延至今,吐蕃人造不出如唐人那般的宏偉宮殿,為此已苦惱很久了。
松贊干布來到屋內,就見到了坐在火堆邊的馮德遐。
馮德遐四十多歲的年紀,他沒有玄奘那麼瘦,穿着唐人的官服,微笑着道:「贊普去見過玄奘了?」
松贊干佈道:「聽說最近有唐人的騎兵進入吐蕃境內。」
「喔」馮德遐神色有些苦惱,到:「他們是出來遊獵的,三五人而已,贊普不用憂慮。」
松贊干布又將一些牛糞丟入火堆中,讓火燒得更旺,將一個銅製的水壺放在架子上,讓火燒着。
「這銅壺還是你送的。」松贊干布坐在爐子邊講道,剛與玄奘說過話,他還有些怒氣,語氣重了一些。
馮德遐打開一個包裹遞上,「這是崇文館最新的書籍。」
松贊干布拿過一卷書,好奇道:「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唐人的書籍都是用紙了。」
「如今關中的紙張很廉價。」
「可惜桑布扎不在這裏,或許他可以寫出吐蕃的書籍。」
「贊普不用惦念桑布扎,他與大相如今在我們的四方館任職,是很得力的編譯。」
「他們不會放棄吐蕃的。」言罷,松贊干布咽下一口唾沫,似乎是咬着牙,脖子處的青筋稍稍有跳動。
年輕的吐蕃贊普二十四歲了,他一直把大唐的太子當作學習的對手,並且對崇文館的書卷十分痴迷。
馮德遐道:「贊普應該說丟棄,像丟棄了吐蕃,而不是放棄,言語的意思差了一些。」
松贊干布拿起一卷書,翻看着,「你將書卷送來,唐人不會責備你嗎?」
馮德遐搖頭道:「不會。」
「你們唐人是如此地驕傲,願意將這些學識傳播出去,甚至不願意藏起來。」
「贊普何時將玄奘交給我們。」
松贊干佈道:「玄奘是我的好友,我不能看着他死在長安,若唐皇可以赦免他的罪過,自然可以放他回去。」
「陛下從未說過玄奘是死罪。」
松贊干布盯着眼前的火光,又道:「我不能看着朋友就此在長安受罪,是我將玄奘從泥婆羅帶了出來,他答應了吐蕃,要為吐蕃鑿佛窟。」
馮德遐問道:「贊普是要等玄奘履行了約定,將佛窟造好之後再交還給我們?」
松贊干布頷首道:「他現在正在鑿着,每天都在鑿,應該不會太久的。」
馮德遐走出間小屋,也不再與松贊干布多言,翻身上馬之後,便朝着遠處而去。
在吐蕃王宮後方的雪山,這裏聚集着一群孩子,他在牛群中玩鬧着。
策馬而過,來到雪山腳下,馮德遐聽到了錘子打在鑿子上的聲音,遠遠看去,就見到了一個穿着僧袍的人正在鑿着山壁,他孤身一人,一把錘子與一個鑿子,就這麼敲打着。
「玄奘!」
聞言,對方的動作停下,多少年了他幾乎都快忘了關中話話是什麼口音。
他閉上眼,想要再聽一次。
「玄奘!」馮德遐已到了眼前,他取下身上的大氅遞給他,道:「我就知道松贊干布不會這麼輕易地放過你,讓你一個人鑿佛窟,這要鑿到何年何月!」
玄奘念誦了一聲佛號,問道:「你是?」
「下官馮德遐,禮部安排在吐蕃的使者,奉命往來吐蕃與青海。」
「嗯。」
玄奘應了一聲,安靜地觀察着眼前這個人。
馮德遐拉起他的手道:「不要鑿了,松贊干布就是在為難你,他根本沒想讓你回唐。」
玄奘搖頭道:「我會幫吐蕃鑿出佛窟,松贊干布不能背棄他的諾言,他若背棄了,往後他的臣民也會背棄他,我不能私逃,就算是要回去,也該了卻此間事,松贊干布的勇士會送我回大唐,我再向陛下請罪。」
「嗯?」馮德遐很是驚愕,這個玄奘太平靜了,平靜得有些不可理喻。
又覺得這個玄奘是個很有意思的人,他要在吐蕃讓松贊干布心悅誠服,讓吐蕃人誠心誠意地送他離開。
而不是逃離吐蕃。
馮德遐來回走了兩步,又道:「你可真是個痴人。」
玄奘雙掌合實,行禮道:「有勞使者走一遭,還請回吧。」
馮德遐吩咐道:「大氅你就留着,你若能活到那一天也就罷了,你若死了,吐蕃也就完了。」
玄奘閉着眼,雙掌合實低頭行禮。
回到青海之後,馮德遐將自己在吐蕃的見聞寫成了奏章,讓軍中的將士將奏報送去長安。
這份奏報,到了貞觀十五年的十月才送到長安。
李承乾站在興慶殿外,聽着殿內的爭吵,翻看着手中的一卷書,沉默不言,時而有思索。
殿內都吵成這樣了,太子殿下還能如此專心的看書。
漠北想要求娶公主,只要夷男可汗娶了公主,他在漠北的地位就會更好,但大唐開出了一個不可理喻的條件。
但這件事又出了變故,半月之前洛陽送來了奏報,父皇去泰山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要去泰山封禪,朝野議論紛紛。
得知天可汗要去泰山封禪,而朔方只有一萬兵力駐防。
真珠可汗夷男下令聯合同羅,仆骨與白雷,號稱二十萬大軍正在朝着漠南壓境而來,野蠻的部落總是離不開掠奪與戰爭,他們是不搶不打就活不下去了嗎?
令人實在苦惱
殿內長孫無忌道:「如今陛下還在前往泰山,恐鞭長莫及,我等應速斷!」
岑文本言道:「真珠可汗是希望娶得公主,若此時」
「此時斷不能和親!」契苾何力當即站起身,朝着殿外行禮道:「太子殿下!給末將一千兵馬蕩平漠北!」
感受着眾人的目光落在身後,李承乾站在殿前吩咐道:「邊關情形危急,孤不能坐視陰山落入漠北人之手,傳令!」
眾人神色凜然。
李承乾目視前方,神色冷靜,朗聲道:「命李思摩全力阻擊漠北人大軍,他膽敢退縮就把人頭留在朔方,命朔州道行軍總管李績,副將薛萬徹召集輕騎,見機行事隨時可奔赴戰場。」
「命涼州道行軍總管李大亮,即刻出兵策應朔州道大軍。」
于志寧得到話語,匆忙去安排。
「契苾何力聽命!」
「末將在!」
「你與阿史那社爾奔赴陰山,召集突厥騎兵,快馬馳援。」
「喏!」
契苾何力的回應很響亮,得令之後快步出了甘露殿。
岑文本道:「殿下,李思摩不見得能攔住漠北人,恐怕這一次陰山地界在劫難逃了。」
程咬金神色不悅道:「某家看那夷男實不爽利,幾次三番,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承乾道:「昨日孤去見過李衛公,學到一些皮毛。」
房玄齡撫須道:「原來是衛公在為太子殿下出謀劃策。」
「衛公說得不多,孤能學得也不多。」
太監腳步匆匆而來,行禮道:「太子殿下,已在承慶殿準備好了飯食。」
李承乾手中還拿着一卷書,這卷書正是李衛公編寫的兵略,感慨道:「孤也是臨陣學習,讓諸公見笑了。」
跟在一旁的秦瓊道:「哪怕只是衛公的些許指點,那都是尋常將領所不能及,朔方,涼州,契苾何力三路大軍圍剿,此戰定能大勝。」
長孫無忌道:「殿下既然早有出兵的決意,應當早些說。」
「嗷」李承乾回神道:「孤也要多多納諫,討論多了總不會有壞處。」
看舅舅還黑着一張臉,李承乾笑道:「舅舅,孤往後一定有話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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