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在一片曠野停下,不遠處停着一架黑色的直升機。
雲梔抱着孩子下了車,岑野和林度站在她的身後。三個人看着車裏的amy。
amy搖下車窗,探出頭,彎着唇朝着三個人揮了揮手,「一路平安。」
太陽已經爬出天際,金色的光照耀在amy的臉上,柔和了她的輪廓,讓她的形象更加偉大神聖。
雲梔雖然和amy才認識,但還是忍不住替她擔心,「amy,注意安全。」
amy食指中指併攏,在額頭上點了一下朝她示意,「放心。」
她關上了車窗。越野車快速調轉車頭,朝着來時的路開回去。作為一名退伍軍人,她要儘自己最大的力,能救一個救一個。
日照熱烈,泥土路上的黃沙揚起一片。明知這歸路是不歸路,卻依舊揚沙疾馳。
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1)
多年前在課本上學到的詩句,如今有了最真實的理解,雲梔這才真正讀懂那字裏行間的豪情與悲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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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幾個人上了直升機。直升機上還有一個隊員,叫李勉,是鋒鷹最年輕的隊員。等到直升機開起來,李勉向岑野匯報情況,「岑隊,其他三組已經把人都接到了,b組已經到達諾尼,但是陳隊說他們那邊有一個是從醫院接出來的病人,剛做完一個大手術,能短程坐到諾尼,但回國的長途可能會有問題。」
陳隊是鋒鷹突擊隊副隊長,名叫陳宋,帶的是a組。
「向大使館那邊匯報了嗎?」
「已經匯報了。他們說會想辦法申請中途在友好國家停機,把人送過去先治療。」
「好。」岑野對講機呼叫陳宋,「陳宋,機上注意病人情況,告訴大使館你們到達諾尼的時間,和他們配合,爭取給出最快的醫療救援。」
「收到。我們還有十分鐘到達諾尼機場,現在病人情況良好。」對講機那邊給出回復。
岑野又繼續給其他幾組作出指示。
雲梔坐的位置是在岑野對面。眼前的男人不慌不忙地處理着各種棘手的事情,有條不紊,沉着冷靜,和從前她認識的他相比更加成熟。
她看向窗外,現在他們已經離開最動亂的奇特夫,前往首都諾尼。
也意味着和岑野的短暫重逢快要結束了。
懷裏的孩子已經被雲梔哄睡了,蜷縮着身體,嘴裏還含糊地發出類似「mum」的聲音。
雲梔的思緒仍舊混亂,還沒來得及從剛剛遇到的那些事情中走出來。
「喝水嗎?」岑野帶着黑色露指手套的手伸到她面前,骨節分明的手中拿着一瓶礦泉水。
雲梔還在愣神,沒注意對面岑野的動作。
「阿梔。」岑野又叫了一聲,嗓音低沉,似乎還帶着些試探。
阿梔?
坐在一邊的林度和李勉互相對視着,眼裏都藏着震驚。李勉表現地更甚,他的眼神朝着一旁的兩個人瞥了幾次,示意林度這到底怎麼回事。
林度眨了眨眼,輕搖頭表示:我也不知道。
雲梔突然聽到熟悉而親昵的稱呼,倏然回神,心底最僻靜的幽潭像是突然被一顆石頭砸了進去,泛起一圈一圈漣漪。
她回過頭,看向岑野,清亮的眼瞳里飽含複雜。
「喝水嗎?」岑野又問了一遍,脾氣好得不像話。
雲梔視線落在那隻滯於空氣中的手,「不了,謝謝。」
岑野的眼皮微垂,手卻沒有收回,「喝點吧,你剛剛跑了很久。」
一邊有眼力勁的林度伸出雙手,輕聲對雲梔說,「孩子我來抱。」
說着就把小孩輕輕抱到了自己的懷裏。
雲梔身上的份量一輕,手反而不知道該放哪,尤其眼前的男人還這麼固執地讓她喝水,她只好接過水,擰開瓶口。
確實是渴了。剛剛擔心驚慌佔據了她的所有情緒,弱化了其他感覺,這下嘴裏有水滋潤,口渴的感覺反而上來了。她一下子喝了好幾口。
等她喝完,對面的手又重新伸過去,雲梔望向他,表情有些疑惑。
「給我。」
岑野就說了兩個字。
雲梔下意識地把這瓶礦泉水還給他。誰知道岑野接過以後,單手旋開了蓋子,若無其事地仰頭把剩下的仰頭灌完了。
這是她喝過的水!
雲梔眼睛睜大,雙唇微張,耳尖也悄然染上了一點紅。她想出聲控訴,可礙於邊上還有他的隊員,她又不好意思說些什麼。
能說些什麼?
問他為什麼要喝自己喝過的水?還是說他們已經分手了,能不能不要這麼沒有邊界感?
林度和李勉此刻眼觀鼻鼻觀心,意識到旁邊兩人的磁場不太一樣,都在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岑野自然注意到了雲梔的表情,十分自然地回答,「不能浪費。」
雲梔不知道他是怎麼猜出自己心裏想法的,收回了視線,低聲,「哦。」
好,是她想太多了。
雲梔低頭,看向自己身上的防彈服,她脫了下來,遞給岑野,「忘了還你了。」
「嗯。」
岑野接過防彈服。
「為什麼要來加得亞?」岑野重新穿上防彈服,又突然開口問她。
「來拍奇特夫古城。」
她簡簡單單回答了他兩個字。沒告訴他還有一個原因是為了躲避相親。沒必要。
「這些年經常一個人出國?」岑野又問。
「嗯。」
又是一個字。
岑野聽着她能省一個字就省一個字的冷淡回答,甚至不比在剛才那些緊急關頭時對他的態度來得好。至少那些時候,她還會遵從內心,表露出對自己的擔心。岑野心裏明白,她還在怨他。
也是,誰讓自己當年失約了。
「以後出國儘量去安全一點的地方。」岑野提醒。
「謝謝岑隊長的提醒,不過這是我自己的事情,就不勞您費心了。」
雲梔話里話外都在和他拉開距離。
岑野從鼻腔發出一聲哼笑,眼底划過落寞。她真是脾氣和以前一模一樣,一點都沒變。
「下次不一定能給你撿相機了。」
他這話似乎有深意。
雲梔不傻,能聽得懂。但她討厭聽到岑野說這種話。
很煩,尤其是在這種危險尚未消除的時候。
她不再說話,也不想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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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得亞國土面積不大,從奇特夫到首都諾尼也不過四十多分鐘。
臨近降落,雲梔從窗戶朝地面看,已經有三架來自中國的飛機停在機場,準備迎接在加僑胞回家。
機身印着的那抹紅色莫名讓雲梔觸動極深。
身在異鄉,僥倖逃離戰火,背後還有祖國作為最堅實的依靠。從來沒有任何時候比這一刻更讓雲梔慶幸和驕傲,自己是華夏兒女。
直升機停在停機坪上。岑野先下去,朝着艙門內的雲梔伸手。
雲梔看着站在地面的岑野,把手搭在了他的手上,踩在舷梯跳下來。
等到她站穩地面,岑野就鬆開了她的手。
雲梔在沒人看到的地方握了握拳頭,試圖留住他指尖的溫度。
留不住。和人一樣。
林度和李勉下來以後,林度朝着岑野使眼色,「岑隊,我們把孩子送到他們這邊的救助站去,你去送雲小姐登機吧。」
岑野微眯眼,吊着的眼梢仿佛在說:你在命令我?
林度手裏抱的孩子已經醒了,他朝着雲梔伸手。雲梔走近他,摸了摸他的腦袋。
小孩湊過去,在雲梔的臉頰上輕輕地吻了一下。
雲梔頓時熱了眼眶,拇指輕輕撫着小孩的臉,只聽到一直沉默的他突然開了口。
「i know, not a dream.」
這不是夢,這就是一個殘酷的現實,她改變不了,雲梔的眉心輕壓。她不知道這場人為的災難會給這個孩子造成多大的陰影。
「thank you. and, bye.」
雲梔聽到這話心裏面泛濫起苦澀,但她儘可能扯出一個笑容,聲音溫和地對孩子說,「don''t be afraid. grow up well.」
岑野斂着眼皮,伸手拍了拍雲梔的肩膀,以示安慰。
「走吧。」
林度和李勉帶着孩子離開,岑野則是帶着雲梔去她登機回國的地方。
前面就是臨時登機口了。
岑野知道,自己只能送到這裏了。
「就是前面了,回去照顧好自己。去吧,阿梔。」
岑野狀似無意地又喊了一聲她阿梔,其實話語裏滿是自己的私心。也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再這樣喊她的名字。
雲梔站在他身邊,看着前方排隊登機的人,「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沒了。」岑野回答得乾脆。
雲梔垂在一邊的手指尖蜷縮,藏住眼底的失落,「好。那我走了。」
雲梔一步一步往前走。
岑梔看着她越走越遠的背影,腦子裏突然涌一股衝動,驅使他開口喊住她,「雲梔,當年」
話音未落,雲梔轉身,「岑隊,有些話不如等你回去和我說,宜北,我在那等你一個解釋。」
說完,她頓了頓,「岑野,這是最後一次機會。你這次不來找我,我們以後永遠不見。」
岑野聽了她的話,狀似漫不經心地勾唇一笑,但是沒有出聲回應。
加得亞形勢瞬息萬變,今天還安全的諾尼明天也可能會淪為戰火的犧牲地。現在雖然大部隊已經開始撤離,但他們都不知道後面會不會還有什麼變故。
兩人心照不宣,彼此再也沒有多說一個字。岑野心裏明白,雲梔這麼和自己說是因為想讓他平安回去。
他們固執地看着對方,像是要看到終老為止。可她沒有朝他走一步,他也沒有資格往前。
是岑野先轉身離開的。
風凌亂了她的頭髮,雲梔看着他離開的背影,攏了攏自己的手臂,低聲輕喃,「岑野,這次讓我等到你,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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