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謹的行動比沈月想的還要更快一些。
翌日下午,沈崇文便被送進了刑部大牢,不允許任何人探望,
沈家重新被翻了個底朝天,一個個貼上封條的箱子被拖出沈府,
這一幕落入有心人的眼中,京都不少府中的書房亮了半宿。
殿外,想見沈月的沈盈秋被攔住,
「嫻妃娘娘,請止步。」
凝香微微欠身,語氣中滿是歉意:「縣主身體不適,現下不便見任何人,請您體諒縣主先行回宮,待縣主身體好轉,再另尋時機敘舊。」
「你告訴二姐姐,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同她說。」
沈盈秋的臉色驟然沉了下來,紅唇緊抿成一條直線,那雙原本溫婉的眼眸此刻閃爍着冷光,
「沈家生死存亡之時,我必須見到二姐姐,現在!」
凝香淺笑:「嫻妃娘娘莫非忘了,我們縣主早已被沈家除名,沈家的存亡與縣主又有何干係。」
從沈盈秋出現在殿門口,沈月便猜到了她的來意,
沈崇文此番被抓聲勢浩大,沈家落末是必然的,
後宮同前朝息息相關,沈盈秋入宮後至今沒有承寵,若是沈崇文倒下,她的下場也好不到哪裏去。
「我們縣主說了,尚書大人落到如今地步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若是讓她插手,她保不齊會新仇舊恨一時算。」
凝香話說的直白,只差沒有將沈月預備落井下石的念頭給當面說出。
「不論過去發生什麼事,他畢竟是二姐姐的親生父親,二姐姐這般冷血無情,就不怕世人戳她脊梁骨嗎?」
沈盈秋憤憤不平的撕扯着手上的帕子,清秀的面容扭曲:「姐姐不會天真的以為一個女子孤身一人也能存活下去吧?沒有親族幫襯,沒有父母兄長,她一個人只會成為別人眼中的肥羊!」
她算計好了一切,唯獨沒有算計到沈崇文會在這個關頭出事。
她還沒有在宮中站穩腳跟,還沒有留下個一兒半女,若是這時候沈家獲罪,她這個沈家女也會被厭棄,輕則失去妃位,重則被連累打進冷宮。
嗓音一轉,沈盈秋的強勢霎時間轉變成淒婉:「畢竟是血脈相連的親人,父親是疼二姐姐的,只不過當時有宋家插手,父親縱使想要將二姐姐接回來,也無能為力。」
「嫻妃娘娘不必再白費力氣了,縣主絕不會為沈家人求情。」
凝香面上浮現一抹不耐,福身行禮:「縣主那邊還等着民女伺候,民女先行告退。」
不去看沈盈秋難看的臉色,凝香轉身回到殿中,將沈盈秋一行人留在原地。
朱紅大門在眼前合上,
沈盈秋胸口起伏,臉色漆黑:「還真是個油鹽不進的!」
「娘娘,縣主不願意幫忙,我們該怎麼辦才好?」
瞥見宮女憂心忡忡的面容,沈盈秋心中的煩躁湧上眉心,
「沒有辦法也得想辦法!沈家這時候不能倒!」
她泄了口氣,在心中將沈崇文罵了一通,這般重要的東西,他竟然不藏好,被高仲那條狗給翻了出來!
掐着掌心,她眼中浮現掙扎之色,
猶豫半晌,她終究沒下定決心,轉身冷聲吩咐:「先回去。」
還不到最後一刻,沒必要將那東西拿出來,
她還有沒有足夠能力將它捏在自己手中,這會兒拿出來就是給他人做嫁衣!
主僕一行人緩緩往回走,走到一半迎面撞上皇后宮中的宮人,
「嫻妃娘娘安。」
那宮人不卑不亢的行了個禮,雙手交疊在小腹朗聲道:「奴婢奉命,傳皇后娘娘口諭。」
沈盈秋臉色陡然變得蒼白,
不早不晚,偏偏是她從沈月宮門口離開,皇后的口諭便到了,
明擺了是皇后不滿她打擾了沈月!
一口銀牙險些咬碎,沈盈秋壓着心中的不滿福身,
「皇后娘娘有令,嫻妃聽令。」
虎落平陽被犬欺,什麼阿貓阿狗都敢上來對她踩上一腳!
這就是皇宮!
權勢地位,娘家勢力便是一切!
宮人眼底的譏諷落入眼中,沈盈秋雙手緊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痛楚卻不及心中的憤懣,
她強忍着怒意,嘴角勾起一抹苦澀的笑,緩緩跪下:「臣妾領旨,謝皇后娘娘教誨。」
宮人冷眼旁觀,觸及沈盈秋不滿的小動作,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冷笑,隨即高聲宣讀:「嫻妃性子浮躁,行事荒唐有損皇家顏面,即日起禁足於寢宮一月,期間需靜心抄寫佛經百卷,以修身養性,望其能悔過自新。」
沈盈秋低垂着頭,長睫遮掩了她眼中的恨意,只有那雙緊握的拳頭泄露了她內心的不甘,
「臣妾謹記皇后娘娘教誨!」
沈盈秋緩緩起身,目光陰冷,
一個月,
等一個月過去,做什麼都遲了!
可宮人在旁邊等着,明擺着就是要監視着她回到寢宮,不給她再去騷擾沈月的機會。
「嫻妃娘娘請,」
沈盈秋深深剜了眼宮人,拂袖往回走。
*
沈盈秋回宮路上發生的一切被凝香當做笑話講給沈月聽,
「我說啊,這四姑娘就是個面甜心苦的主,平日裏跟姑娘一口一個二姐姐喊的甜蜜蜜的,背後指不定耍些什麼陰毒的手段呢!」
「是啊,知人知面不知心。」
沈月放下手中狼豪,將墨跡未乾的宣紙挪到一旁,淡淡道:「我始終覺得蠱蟲一事與沈盈秋脫不開干係。」
高仲這些天幾乎將整個沈家的下人都排查了一遍,卻始終沒有什麼進展,
就連巫嬋放在沈盈秋身上的引子也只能確定,沈盈秋不會蠱術,
那下手之人究竟是誰?
沈月眸色沉沉的盯着手中宣紙,思緒散發,
難不成真的是宋敏母女?
可如今沈毓婉已死,只剩一個宋敏,哪怕知道了又如何?
想到宋敏,沈月忍不住問道:「宋家那邊如何了?」
凝香幫晾着紙張,回道:「同姑娘預想的差不多,宋大夫人在知道宋梓拿宋家的根本去換了宋敏後,同宋梓決裂,要求和離歸家,剩餘兩位夫人也對宋梓的決定頗有微詞,宋家人如今都是面和心不和,」
「宋梓卡着不願和離,宋大夫人已經帶着孩子搬回了娘家,」
「宋敏雖說是有宋老夫人護着,可在宋家過的也不算好。」
沈月唇角漾出一抹弧度,冷笑:「宋敏回到宋家又怎麼會有好日子過,這些年她倚仗宋太師的寵愛嬌氣蠻橫,整個宋家的一切都往她傾斜,宋家幾位夫人早就頗有微詞,但礙於宋太師威嚴,一時間不好發作。如今宋太師被朱謹擼了個乾淨,宋家幾位爺也普普通通,幾位夫人如何能坐得住。」
如果宋家捏着宮中暗探的名單,至少能在宋太師被擼之前給宋家安排好退路,可這份名單卻被宋梓直接交給了她,換了一個宋敏,
宋太師為官多年,政敵自然不少,這會兒虎落平陽,報復的人不在少數,
短短半個月,宋家幾位爺紛紛出了事,要麼閒賦在家,要麼停職查看,整個宋家烏雲密佈,一片慘澹之像,
宋家那些個夫人又怎麼會放過宋敏?
「惡人自有天收,人在做,天在看,宋敏也算是體會了一把過街老鼠的滋味。」
沈月眸色淡淡,
她那日明面上放過了宋敏,實則是將宋敏推到眾矢之的,讓宋家的那些個人折磨懲罰她。
將宣紙疊好,塞進信封,沈月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橙紅一片的晚霞,唇角溢出一抹淺笑,
「凝香,我們該走了。」
面對沈月想要出宮的請求,朱謹只是猶豫片刻,便許了,
不過終究還是以天色已晚的由頭多留個沈月一晚。
夜幕降臨,月華如練,輕輕灑落在紫禁城的琉璃瓦上,為莊嚴的宮宇披上了一層柔和的銀紗。
朱謹換下了龍袍,一襲淡雅的月白色常服沖淡了身上的冷峻,給他魁梧的身姿平添了幾分溫潤如玉的氣質,
他緩步走在宮道上,身側是同樣身着素雅長裙的沐傾雪。
兩夫妻並肩而行,卻猶如陌生人一般。
沈月的宮門近在眼前,
沐傾雪止住腳步,側首望向朱謹,嗓音冷冽:「我希望這一次你能說到做到,她既然不喜歡這宮中,那便讓她離開,過她想要的日子。」
「朕想的很清楚。」
朱謹鳳眸低垂,望着高懸蒼穹的明月,眼底划過一抹痛楚:「只要她好好的活着,一切都變得不那麼重要。」
他不甘心又怎麼樣,與其讓沈月恨他,不如給彼此留一條退路,至少他還能見到她。
而不是如夢中一般,天人相隔,
他眼睜睜看着沈月慘死,卻束手無策。
活着,只要她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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