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雜的聲音傳來。
「染染不怕,媽媽這就帶你去醫院!」
「不用了媽媽,雖然哥哥的狗很兇,傷口也很疼,但哥哥肯定不是故意把狗帶回來的。」
陸燃本來昏昏沉沉的,一聽到這茶味十足的聲音,直接給氣精神了。
只不過他腦子裏像是蒙了層霧,沒辦法完全清醒。
這時,最開始響起的女聲又沉沉出聲:
「你怎麼什麼東西都往家裏帶?那種流浪狗早該扔了。」
這話明顯是對陸燃說的。
末了女聲還壓低聲音,十足嫌棄的加了一句:「別把你從前的習慣帶進來。」
陸燃聽到自己的聲音解釋:「大黃不是流浪狗,是您同意我才帶回來的。它年紀很大已經沒有牙了,不咬人的」
話還沒說完,那道女聲猛地提高:「你還敢頂嘴?你弟弟手上的傷口是假的?」
陸燃聽到自己繼續解釋:「大黃沒有犬牙,咬不出這樣傷。」
「你什麼意思?說你弟弟是裝的?」
「陸燃,我說過很多次了,別想把你弟弟趕走是不是?」
女人話音剛落,被稱作「染染」的人緊跟着來了一聲明顯的抽噎。
又是這個夢!
陸燃險些氣得一口血噴出來。
怒火攻心,他的意識像是突破了什麼,逐漸清醒了一絲。
眼前有刺眼的光亮,並非是自然的日光,而是富麗堂皇的燈飾。
水晶頂燈折射着細碎的光芒,映在奶白色啞光瓷磚上。
明明是夜晚,卻閃亮得猶如黑夜。
整個別墅大廳到處是金錢的味道,帶着一種夢幻的閃耀。
陸燃深吸口氣。
他已經很久沒把沈家的裝飾夢見得如此清晰。
身體還有些不聽使喚。
陸燃抬眼看向沙發上坐着的兩個人。
先是那位語氣凌厲的女士。
女士很年輕,看起來很有氣質,雖然是更年期的年紀,但看起來養尊處優,並又沒普通女人被生活和激素紊亂折磨到歇斯底里的模樣。
恍惚給人一種,她很好溝通的錯覺。
女士正小心翼翼的握着身邊人的手腕。
她身側坐着一個看起來剛上大學的青年。
青年黑髮柔順,皮膚白皙,身上穿着普通的淺色格子襯衫,乍一看看不出牌子和材質,但袖扣的走線和細節的裝飾,無一不透着精緻和矜貴。
陸燃胸腔又起伏了一下。
這兩個人。
一個是陸燃的親媽。
一個是佔據了陸燃身份的養子。
四歲時,陸燃在一場小型山洪里走失。
被救上來時,發了場燒,將家人信息忘了個一乾二淨,被送到了孤兒院。
雖說不記得家人身份,但陸燃從小到大堅信家人很愛自己,一定會找到自己。
等他好不容易考上大學,終於和家人相遇。
陸燃這才發現,在他走失的第一年,家人就領養了一個養子。
養子和他年紀相仿,性格開朗,天真無邪。
沒人願意沉浸在丟失孩子的傷痛中,更沒人願意花時間和心力,大海撈針般的尋找一個孤兒。
既然家裏的位置有人填補,沈家人很快忘了他這個走丟的小兒子。
並把他的名字——「沈星染」,給了這位養子。
養子不僅佔據了他的位置,還擁有了本來屬於他的名字。
於是,陸燃在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人,就這樣輕而易舉的放棄了他。
只有陸燃自己還固執地留着這個名字。
當初走丟的他不會寫字。
依稀記得自己叫「ranran」,被記錄人員,寫成了「燃」。
直到自己被找回來,陸燃才發現,自己突然成了冒牌的沈星染。
最開始,陸燃很開心,也很樂意接受沈星染。
他從小沒有親人,恨不得親人能更多一點,根本沒有排斥過沈家的這位養子。
可是,沈家的區別對待讓陸燃懵了。
因為覺得他從小窮着長大,怕他拿了錢惹事,所以沈家不僅不給他零花錢,甚至連大學學費,他用的都是助學貸款。
但沈星染一個月的零花錢幾十萬起步。
因為怕沈星染覺得被排擠,傷心,所以並沒有把他的戶口移回沈家,也沒有公開他的身份。
沈星染依舊是那個備受寵愛的沈家小少爺,陸燃什麼都不是。
走失了十五年的陸燃,回到本該屬於自己的家裏。
結果家裏所有人,父親、母親、大哥、二哥,竟然全都在擔憂沈星染會不會因為他的回歸而傷心。
陸燃甚至覺得只要讓沈星染眉頭皺一下,他就成了個罪人。
自從他回沈家後,沈星染更是莫名其妙發生了很多事。
要麼不小心絆倒,要麼被熱水燙到。
明明和陸燃無關。
但等家人趕去安慰時,沈星染什麼都不需要做,只要朝陸燃看一眼,並露出一個小心翼翼的眼神,陸燃就會受到各種指責。
陸燃從一開始的茫然,到最後逐漸憤怒,偏執。
他一次次朝家人解釋,卻被無視。
但因為察覺到家人對沈星染的看重,一直到最後,陸燃都沒有針對過沈星染。
他在目睹家人毫無理由的偏愛後,潛意識裏開始模仿沈星染。
他模仿沈星染的穿衣風格。
可沈星染的衣服是能被稱為軟黃金的駱馬絨,陸燃連普通的羊絨都買不起。
他模仿沈星染溫柔的性格和涵養。
但沈星染的性格是十幾年的時間用金錢堆出來的,他只是個在孤兒院長大的孤兒。
最終的結果就是,陸燃越發像一個劣質的仿冒品。
終於,一次衝突中,陸燃大冬天被沈星染推進游泳池。
這一幕被所有人看到。
但最終,他最親近的家人只輕飄飄扔給他一句:「怎麼不小心點?幸虧沒牽連到染染。」
拼命爭奪家人寵愛的陸燃突然清醒。
他意識到一切都是徒勞無功。
他永遠爭不過沈星染。
陸燃徹底放棄,離開沈家獨自生活。
繼續從前平靜而孤單的生活。
可好景只有半年。
陸燃還沒從學校畢業,沈家人突然找上門,用最強硬的手段威逼利誘讓他回到沈家。
陸燃爭着一口氣,硬是沒答應。
也是在抗爭的過程中,陸燃第一次意識到沈家的力量。
臨近畢業,他莫名被學校開除。
搬家搬了好幾個城市,找了好幾份工作,都被沈家搞砸。
最後一次,沈家的大少爺,陸燃的大哥,親自帶人來堵他。
陸燃慌忙逃走時,恰巧被一輛闖紅燈的車撞到。
車禍很嚴重,陸燃脖子以下全部癱瘓,聲帶也受損。
真正痛苦的時刻來臨。
才二十出頭的陸燃躺在病床上,意識清醒,看着自己全身插滿管子。
或許是沈星染的「善心」,讓沈家好好供養着他這個殘廢。
陸燃在病床上躺了整整十年。
病房是封閉的,沒有窗,沒有鳥,也沒有人。
他孤零零一個人躺在那裏,只有嗡嗡作響的儀器作伴。
就算是護工,也只會在他睡着後進來。
偶爾,沈星染會帶着家人來看他。
讓他看着自己的家人,和佔據了自己身份的人在一起倖幸福福,和和美美的生活。
而陸燃連破口大罵的能力都沒有。
在這十年絕對的孤獨里,陸燃先是崩潰。
他覺得自己這經歷慘到離譜,讓人完全無法接受。
而後,陸燃只能不斷在腦海里反芻過去的點點滴滴。
他回憶車禍一瞬間的痛苦。
回憶冬天的跌進泳池的寒冷刺骨。
回憶從前每一次徒勞的解釋,每一次不被信任的崩潰。
陸燃一直在問為什麼。
為什麼自己會遭遇這些?
為什麼他會落到這個地步?
明明他都放棄了,他已經不和沈星染爭了,惹不起他躲着還不行嗎?
可老天爺告訴他,不行。
直到剛剛,陸燃腦子裏突然多了一些東西。
原來他這些離譜經歷竟然都只是一本書。
沈星染是這本豪門團寵文的主角,而他陸燃就是作者為了襯托主角所以捏造的一個劣質仿品炮灰而已。
作者甚至還信誓旦旦的解釋,塑造他這個角色,是為了告訴大家,血源關係並不重要!
陸燃:
看完這些信息,陸燃只有一個想法:
都給他去死吧!
再次看向眼前的兩個人。
對癱瘓前的記憶「如數家珍」的陸燃,很快判斷出目前的情形。
這是他剛回到沈家沒多久。
出於對家人的渴望,他曾經在孤兒院偷偷養了一條小狗,名字叫大黃。
回到沈家後,陸燃徵求沈母同意後,把大黃也帶了回來。
可這次他從學校回來,就看到了這樣一幕。
沈星染手上帶着兩道淺淺的紅痕,坐在沙發上。
沈母朝他興師問罪,說大黃咬了沈星染,並把大黃扔了出去。
可笑。
先不說大黃一條九歲的狗,滿嘴牙都掉光了,根本咬不出這樣的傷口。
陸燃深知大黃不是什麼可愛的品種狗,也怕給好不容易得來的家人添麻煩,所以要麼帶着大黃外出,要麼把大黃鎖在自己的房間裏。
大黃多大的能耐,能把鎖死的防盜門打開,衝出來把沈星染給咬了?
上輩子陸燃百口莫辯。
怎麼解釋,沈母都不會聽。
陸燃最終為了家人,放棄了陪伴自己九年的狗。
看着沈家人把大黃扔出去。
最開始的陸燃會選擇忍氣吞聲。
後來認清現實的陸燃也只會默默逃離。
可現在,在這副身體裏的陸燃,是在小黑屋裏全身插滿管子被關了十年的陸燃。
他已經在瘋的邊緣了。
「媽,你原諒哥哥吧,手上的傷口只是有點疼而已。」
沈星染垂頭掩住嘴角的笑容。
傷當然不是那隻狗咬的。
他打開陸燃的房門,那隻沒出息的狗只會往角落裏躲,半點攻擊性沒有。
還要勞煩他自己動手,偽造一些傷口。
不過夠用就好。
說出這句話,沈星染本以為陸燃會更加強烈的解釋,甚至辱罵他。
這樣會讓陸燃在沈家人心中的印象更糟糕。
但誰料陸燃一句話沒解釋。
突然,他冷不丁伸出手,一把薅住了沈星染的頭髮。
二話不說,左右開弓兩巴掌打下去。
「啪!」
「啪!」
兩聲脆響在偌大的客廳里迴蕩着,一聲比一聲響亮。
請記住本書首發域名:www.dubiqu.com。筆神閣手機版閱讀網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