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特很想說,自己也可以背幾個人。
可他們的行動,卻比馬特的話語還要快。
在老劉等幾個大人,剛剛將托着義肢的布拎起來時,已經有一團小孩跑了過來,阻止了他們將義肢帶到沙灘上。
隨後他們開始快速的相互拍打沙子,安裝好義肢,再給下一個到來的小孩們清理身體,安裝義肢。
整個過程,竟然不超過五分鐘。
區區五分鐘的時間,他們沒有依靠任何人,僅僅是在彼此的幫助下,就成功整裝待發,隨時可以離開此地。
馬特很難描述自己的心情。
唯有震撼二字,可以稍稍形容。
在獲得了杜牧先生那麼多的幫助後,他們卻依然沒有養成向外界尋求幫助的習慣。
然而,他們自身的行動力,又是如此的出色。
出色到,似乎真的比尋求幫助的效率更高。
馬特握緊了盲杖,面容逐漸嚴肅起來。
他看向了海岸線,此時那裏只剩下了浩克。
浩克昂然屹立在沙灘上,海水漫過了他的腳,退潮後,將他身後寬闊的腳印灌成了水窪。
寬闊的背脊,以馬特的角度來看,剛好將整個太陽承在了肩膀上。
「小棍,你也回去吧,這裏交給我就行。」
浩克開口了。
馬特第一次感覺到浩克的話語是如此的乾脆和清晰,絕無絲毫蠻橫呆傻的氣息。
他此時的聲音沉穩,厚重,就像是山嶽一樣,給人近乎無限的可靠感。
馬特皺了皺眉,思索片刻,開口道:「不,我相信浩克先生的實力,無論來的是什麼樣的敵人,都不會是你的對手。」
「但如果來的不是敵人,還請交給我處理吧。」
馬特還是出於現代人的本能,即便遠方的船隊氣息是如此的惡意,他也依舊懷抱一分『戰爭打不起來』的經驗慣性。
浩克點點頭,不再說什麼,靜靜等待船隊的到來。
馬特則看了看天空,有些疑惑,杜牧先生去哪兒了。
如果只是處理小鎮稅務的問題,應該用不了這麼久才對。
以這些人所散發出來的氣息,杜牧先生如果現在人在九龍灣,不可能感覺不到。
就在這時,遠方跑來了兩個身影。
說是兩個身影,實際上卻是一個青年身後背着個少年。
馬特不認識他們,遠遠的便開口道:「不要過來,這裏現在很危險,快點回家去。」
來的兩人正是從倭國逃回來的立花淺間主僕。
他們不認識馬特,卻認識浩克的背影。
於是立花淺間從自己的武士背上下來,小跑到浩克身後不遠處,匆匆鞠躬後,開口道:「請問,您是巨靈神一脈的傳人,浩克天師嗎?在下立花淺間,有要事尋找杜牧天師,卻尋不到天師蹤影。」
浩克微微回頭,看了看立花淺間。
他冷靜道:「師父暫時不在,你解釋一下,伱身後那個傢伙,為什麼散發出和海那邊一樣的氣味。」
浩克的情況有些不對勁。
馬特稍微有些疑惑,但至少他能看出來,是往好的那一面不對勁。
同時,聽到浩克的話,馬特也看向了背着少年過來的青年。
由於對方站在逆風位置,距離又有些遙遠,剛剛馬特還真沒感受到對方身上的氣息。
現在看來確實有些像是海風帶來的那股腥臭。
不,其實沒那麼臭,血的鐵鏽味更加明顯一些,或者說新鮮乾淨一些。
那武士的所有注意力都在自己的少主身上,雙眸從頭至尾都緊緊盯着少主的背影,隨時準備從各種意外中保護對方,無論是對浩克的話語,還是馬特的目光,都沒有任何反應。
立花淺間聽到杜牧不在,急的有些跳腳,不過好在外貌異於常人的浩克,其高大的身影還是給了立花淺間一些安全感。
他先是看了看遠方的海面,隨後深吸一口氣,深深鞠了一躬,慎重道:「請恕在下失禮,但在下保證,接下來所講句句屬實,請您多多考慮!」
立花淺間的中文水平進步很大,一個月的時間,已經能夠清晰的表達自己的意思了,但用詞方面還有些怪異,不過浩克和馬特這種外國人也聽不出來。
浩克回過頭,繼續看着海平線,雙手抱胸道:「你說吧。」
他現在的眼神,如果熟悉班納的人來,一定會感到恍惚。
現在的浩克,終於不再是完全脫離了班納的蠻童狀態,和班納本人的面容更相似了幾分。
但似乎因為感受到了威脅,神態不像是班納平日裏表現出來的那樣溫和,更接近班納私底下一個人時,無意間展露出的冷酷和森然。
因為現在,班納也醒了。
浩克叫醒的。
他現在,需要小班納有點小聰明的腦子來處理問題。
立花淺間得到浩克的允許,這才神色認真的開口道:「這些人,應當是從大八州國駛來的侵略船隊。我的武士感應到了他們,這些船本身都感染了修羅之血。」
修羅之血?
船本身也被感染了?
一個是沒聽過的名詞,另一個卻是沒聽過的形容詞。
如果說船上的人感染了某種病毒,馬特和班納還能理解,可船被感染是什麼意思?
立花淺間沒有解釋,繼續嚴肅道:「九龍灣是距離大八州島最近的順國城鎮,但連雲港卻是能夠直通上游進入順國腹地的要地。」
「根據我的猜測,這些船隊應當只是一支分隊,用來攻佔九龍灣,真正的主力還是前往了連雲港,請派人警告連雲港的官府,一定要讓他們遠距離以炮火對敵,千萬不要正面交戰!」
馬特這才瞭然,原來立花淺間這麼着急的過來,還有讓杜牧去警告連雲港的意思。
可惜,杜牧現在不在而馬特可不知道連雲港在什麼地方。
而且連雲港是主要貿易港口,自然有城牆,可以做到對方說的遠距離攻擊。那九龍灣呢?這裏只是個普通的水產小鎮,哪有城牆這玩意。
「然後還請您」
立花淺間看着浩克的背影,忍不住揪了揪自己的衣角,閉上雙眼,用一種十分慚愧的態度道:「還請您不要在這裏礙事,請允許我用我的武士,來阻擋這些敵人。只有他,才能抵抗和壓制修羅之血。」
馬特愕然。
他看了看那個沉默不語的武士,又看了看浩克。
你讓這個拿冷兵器的傢伙,代替浩克作為城防?
認真的嗎?
浩克卻沒有動怒,他的眼神中屬於班納的智慧流動,開口道:「你的意思是,我如果和敵人發生戰鬥,也有可能會被他們的血液影響?從而變得敵我不分,反而成為防守方的累贅?」
立花淺間抬起頭,沒想到對方理解的這麼順利,他還以為要多費口舌呢,連忙點點頭:「是的,就是這樣。」
說着,他看向自己的武士,愧疚道:「雖然他可能無法戰勝這些敵人,但至少能拖延時間,這段時間,還請您搬來火油和木柴。感染了修羅之血的人,只有被焚燒殆盡,才不會繼續傳播。」
浩克聞言,點了點頭,轉過身,就向着城內跑去。
馬特有些措手不及,他沒想到浩克會如此聽勸,連忙也跟了上去。
「浩天師!今天怎麼來這邊了?」有個認識浩克的鎮民,打招呼道。
浩克也沒客氣,開口道:「你們有火油嗎?還有木柴,越多越好,有帶着瘟疫的敵人,坐着船侵略這裏了,我要把他們全燒了。」
這些鎮民有些錯愕,有的疑惑道:「敵人?帶着瘟疫?那他們自己不是先在船上病死了?」
馬特這時候上前一步,直接高聲道:「是一群妖怪,是妖怪乘坐着船隻,來攻打九龍灣了,他們只怕火,身上的血有毒,一濺到人身上,人就要死。」
那些鎮民頓時面色一白,看向了浩克,見浩克微微愕然後點頭,他們才連忙慌張道:「有,我這就給您準備去!」
「我家也有!剛劈的乾柴!」
「我家還有剛煉的油呢,這就給您拿來!」
見鎮民們一鬨而散,浩克才看着馬特,豎起了大拇指。
「你怎麼知道這麼說,能說服他們?」浩克奇怪道。
馬特笑了笑:「對什麼樣文化背景的人,說什麼樣的話能獲得對方信任,是每個律師都要學習的基礎技能。」
在鎮民們烏泱泱開始搬運柴火時,浩克也沒閒着,他更是幾十捆幾十捆的扛,實在是沒有統一封裝的木柴,不然整個城市的木柴疊在一起,浩克都能扛得動。
馬特也扛着一捆木柴跟在浩克的身後,他也在趕路期間終於有空問道:「你就那麼信任了那個小孩子的話?」
浩克眼神一黯,搖搖頭道:「我不確定但就算不聽,現在也是在海邊乾等,不如做點事情。」
而且無論是班納還是浩克,確實都對那所謂的敵我不分,感到了一絲惶恐和畏懼。
浩克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自己控制不住脾氣,連自己人也一起傷害。
浩克的精神世界中,他忽然默默對身邊的班納道:「小班納,如果這次我感覺到生氣,我就會把身體讓給你。」
班納的意識一愣,他想了想,點點頭道:「好,雖然我手無縛雞之力,但總比給自己人添亂強。」
浩克聲音高了一些:「不,我的意思是,我的身體會讓給你。」
班納這才明白浩克是什麼意思。
他驚訝道:「我?你讓我來控制浩克的身體?可是,這怎麼可能還能這麼分?那你能控制『班納』的身體嗎?」
浩克不再搭理呱噪的班納,專心搬運木柴。
終於,當整個海岸線都滿滿當當的堆砌了木柴和火油後,那些艦船也近了。
由於浩克的命令和馬特的話,知道這些船隊是妖怪的九龍灣鎮民,只敢站在屋頂上或桅杆上,遠遠的看着被木柴阻隔的沙灘和海面,心中惴惴。
好傢夥頭一次看到這麼紅的船,整個船都被刷了紅色的油漆嗎?
咋還在掉色啊
沒錯,這些船在行駛的過程中,周圍的海水也在逐漸變紅。
紅的速度很慢,僅僅相當於這些船在不停的往下傾倒血液一樣。
馬特眼神微眯,看着那些血液中,不斷蠕動的物體。
那些是魚?
不止是魚,還有烏賊,章魚等等海洋生物,原來船仿佛掉色一樣暈染出的鮮血,都是這些海洋生物在自相殘殺造成的。
不一會,一頭巨大的鯊魚衝出海面,它全身都是猙獰的傷口,腹部幾乎被掏空,卻絲毫沒有奄奄一息的樣子,反而猙獰着不斷的吞噬其他海洋生物,甚至和同為大白鯊的同類相互撕咬。
「嘶」
所有看到這一幕的九龍灣鎮民,皆是汗毛倒豎。
這一幕實在是太過詭異了,果然是妖魔!
妖魔竟然會成建制的來攻打九龍灣!
一些人心中剛剛升起恐懼,就注意到站在柴火之後浩克,頓時稍稍安心。
有巨靈神傳人在此,想必無論是怎樣的妖魔鬼怪,都會被正統道家天師給鎮壓!吧
說是這麼說,看着烏泱泱仿佛軍隊一樣的艦船,那些沒見過世面的九龍灣鎮民們,還是心中不安。
他們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在柴火構成的防線前方,其實還站着兩個人。
除了馬特和浩克這兩人除了在打量艦隊以外,倒是將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這兩人身上。
立花淺間看着逐漸逼近的船隻,深吸一口氣,緩緩湊到戰場原獅郎的耳畔,開口道:「獅郎,我允許你解放你的力量。」
獅郎緩緩睜開眼,對自己的少主垂首道:「是。」
隨後,他從自己的背後,將一柄入鞘的長刀拿在了手中。
長刀的刀覃和刀鞘,被鎖鏈牢牢的束縛在一起,再經由九把鐵鎖固定。
立花淺間剛想從懷中掏出鑰匙,卻被戰場原獅郎微微搖頭拒絕。
「不用了,少主。」
一股凶煞之氣,開始在戰場原獅郎身上瀰漫開。
忽然,他身上的衣服,詭異的在幾處要害亮起了深紅色的光芒。
立花淺間一愣,這些位置他都記得很清楚,那是戰場原獅郎為了保護他,被敵人砍到的地方。
每一處傷口,都是立花淺間親自縫合和包紮的,他自然對它們的位置一清二楚。
可是時間都過了這麼久了,早應該癒合了才對。
下一刻,衣物被點燃,露出了深紅色的火苗。
火焰卻沒有傳播開,因為它似乎沒有任何溫度只有純粹的殺傷力,將包裹了疤痕的布料撕扯的粉碎。
而那些疤痕,也被粗暴的撕裂,露出了裏面燃燒着紅色火苗的傷口。
「那是火焰?可是沒有溫度啊。」馬特皺起了眉,如果不是他眼睛被治好了,恐怕以他的感官,只能感覺到對方的身體在持續性的流血。
「少主,請退開些。」
戰場原獅郎漠然道。
立花淺間擔憂的看着自己的武士,緩緩退到一旁。
隨着他的後退,戰場原獅郎身上的血焰越來越旺盛,甚至逐漸蔓延到了他手中的刀上。
立花家的家傳寶刀,千鳥。
據說立花道雪壯年時曾在大樹下躲雨,響雷落地,
他以愛刀「千鳥」劈向雷光,結果被打的腳部受傷,從此不能騎馬,只好由親兵抬輿,指揮作戰。
然而這並沒有影響其戰績,平生所經戰事無一失敗,被稱為「雷神的化身」,又稱為「鬼道雪」。
名刀「千鳥」則因為劈開了天上的雷,之後被稱做「雷切」。
只可惜,立花家早已沒落,淪落為了邊境的小家族,所謂的名刀,在槍炮的戰場上,只能淪為擺設。
直到現在。
「嘣——」
戰場原獅郎開始拔刀。
瞬間,束縛着刀身和刀鞘的鐵鏈,頃刻間繃直。
戰場原獅郎身上的血焰,順着他的手背,瀰漫到了這些象徵着封印和束縛的鎖鏈上。
隨着他臂膀的用力,身上的傷口撕裂的越發大,鎖鏈也在巨力之下,不住顫抖,每一個鐵環都在發出尖銳的鳴叫。
仿佛千百隻鳥的齊聲嘶鳴。
「錚——!!」
刀身出鞘的錚然之聲,竟比鎖鏈皆斷之聲,更加清晰,更加刺耳,傳播到了整個海灘每一個人的耳中。
此時,九龍灣的鎮民們,也終於將目光從浩克身上,挪移到這個全身環繞着深紅色吳帶的男人身上。
他身後的血焰,仿佛敦煌壁畫中神仙的帔帛飄帶,一直蔓延到手中的長刀之上。
轟——···
船隻,靠岸了。
戰場原獅郎將手中出鞘的千鳥橫在身前,另一隻手毫無顧忌的,直接抓握在了刀身上。
下一刻,他擺出居合的架勢,以自己的掌心為刀鞘,猛然揮出一道斬擊!
熾熱的鮮血,從刀身飛出,構成一彎血腥燃燒的月牙,向着第一個靠岸的艦船直直飛出!
轟然間,宛如炮火齊鳴,鮮血斬擊在船隻上不斷爆響,不是以斬擊的形式,而是以炮彈的形式,硬生生轟出了一個巨大的坑洞!
接連爆炸的血刃,將巨船的臟腑,硬生生剖開!
無數張扭曲面孔,無數雙猩紅眼睛,從巨船的腹部,瞬間暴露在了空氣當中。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