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淵城東市後方的一處舊街口,一派寥落景象,石牌底下就是一堆破筐爛布,時而有野貓叫聲,不見人影。
此地白天也是人跡稀少,何況傍晚。
據說是因為當年殺的人太多,至今還能聞到血腥氣,普通人進去逛一圈了就會覺得不舒服,夜裏常做噩夢。
三十年以前,這裏曾經是東市里最繁華的一條街,因為此間有一家商會。
「通北商會。」
梁岳沿着這條破敗長街走到中段,踢開種種雜物,總算看清了地上那塊破碎的匾額上的字。
「沒錯,就是這。」他又自語一聲。
先前聽梁鵬說起曾有個商會以三首墨羅花為標誌,他回去之後好一通查找,終於找到了這個名字。
四百多年前的收復之戰以後,九鞅被大興帝打回老巢,有幾百年的時間裏不敢向南看一眼。
只有邊境的百姓私下時長互通有無,胤朝這邊的百姓用陶瓷、絲綢與生活器物等等,去交換九鞅那邊的靈植、藥草、野獸肢體等等,來往漸漸增多。
大約五六十年前,出現了一家風光一時的商會,名叫通北商會,他們將胤朝與九鞅的上層打通,將貨物直接在九鞅各部與龍淵城之間運送。
通北商會所在的這條街,頓時就成為了東市最火爆的街道,來搶着買貨與搶着賣貨的人,讓這條街晝夜繁華。
不過九鞅那邊也不是每一個部落都支持與胤朝通商,事實上,願意接納九州文化的部落才是小部分。
通北商會基本只取得了蒼龍部、月鹿部、心狐部這三大部落上層的支持,其餘部落的上層依舊禁絕九州商旅進入,百姓們就算想要,也只能偷偷從其餘三個部落購買。
所以通北商會的標誌是九首墨羅花的一部分,只有三朵。
可好景不長,三十年前先帝突然病故,九鞅趁機大舉進軍西北。
新帝登基直接立年號「牧北」,以證抗擊之決心。
西北大戰打了四年,最後是牧北帝御駕親征,在天峽關一舉擊潰敵軍。不僅收復失地,還將九鞅木狼部的領地全部佔領,鎖死霜北城,讓其餘八部再難出山。
大戰前期胤朝失利,神都之中群情激憤,「通北商會」被舉報曾向九鞅走私軍械物資,連名字都在自首,最終成員被全部當街斬首。
這一條街,被鮮血染得通紅,久久未曾褪色。
此後再無人敢踏入,生怕怨魂纏身,就連東市的正街都遷移了一段距離。
這段歷史過去了三十年,早已經被掃到了塵埃堆里,這個三首墨羅花的標記,哪怕是當年的親歷者可能都不記得了,只有寥寥幾本記載當年事件的書籍里可能看見。
年輕人中只有極少數涉獵廣泛的讀書人,才有機會知曉這件事,譬如梁鵬。
於文龍的宅邸,就在東市之外,距離此地不過一坊之地。
梁岳邁過門檻,推開早就搖搖欲墜的大門,進入了商會內的雜亂庭院。
當時鳳蝶提及於文龍送她的東西,想要去摸肩膀,這個小動作只有梁岳注意到。
後來的注意力更多都放在了破案上,也沒有多想這件事,直到早間聽梁鵬提及墨羅花的事情。
此前就曾經分析過,於文龍非得回到神都,極可能是有什麼只有他才知道的東西要來拿。
連他的九鞅同黨都不知道。
所以那些九鞅諜子才會幹脆利落地殺掉鳳蝶。
殺人滅口是出于謹慎,可這也暴露了他們根本不知道於文龍的秘密。哪怕僅僅是知道這樣東西的存在,他們也不該如此草率出手。
畢竟鳳蝶一死,線索就斷了。
或許九鞅諜子之間的聯繫本就不緊密,否則一個落網都很容易牽出一串來,這些年的清除也不會如此困難。
那於文龍瞞着九鞅同黨、豁出了性命也要回來取的東西究竟是什麼?
梁岳踏入庭院之後,里里外外仔細尋了一圈,貌似沒有什麼藏東西的地方。當初商會成員被殺的時候,肯定也伴隨着搜查劫掠,但凡是個箱櫃之類的都被砸爛了。
難道於文龍壓根就沒有藏什麼,又或者東西不在這裏,亦或是此處另有機關?
那該怎麼找?
梁岳站在庭院中,緩緩陷入沉思。
假如自己是於文龍,那在鳳蝶身上紋下那個標記是為了什麼?
或許
是為了留下一個契機。
萬一某天自己真的死了,而且來不及取走這裏的東西,那鳳蝶可能還有一絲希望找過來。
畢竟她是這個世界上,為數不多能讓自己感受到真情的人。
至於是出自真心還是假意,有什麼所謂呢?
那藏在這裏的東西,就一定是鳳蝶能找到的。
這樣就註定它不會太難。
像是梁岳在得知三首墨羅花的來歷之後,直接趕赴了這裏,若是有一天鳳蝶發現了這個紋身的含義,她也很容易聯想到。
可是這裏的東西,又不能被別人找到。
鳳蝶畢竟是妙音閣里的好姑娘,工種的獨特性使得這個紋身的確有被別人看到的可能而且可能性不低。要是於文龍死了,自己藏起來的寶物再被另一個同道中人拿了。
那他恐怕在陰曹地府的油鍋里都要把頭埋進去泡實在太丟鬼了。
所以這個東西藏得也不能太簡單。
它必須滿足能被鳳蝶找到、又不能被別人找到這兩件事。
於文龍應該也沒有給過鳳蝶什麼提示,如果他還活着,東西卻被鳳蝶拿走了,肯定也不能接受。
那要怎麼做呢?
他的視線在院中四處掃着,想像着從於文龍的角度,有可能怎樣安排。
鳳蝶和別人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呢?
她愛錢、愛吹簫
忽然。
梁岳的目光落在自己的鞋面上。
這一整條街都多年無人打理,極為骯髒,院內更是積了厚厚的泥土灰塵。自己在這裏轉了兩圈,鞋子就滿是灰土了。
他再抬眼去看,最終鎖定了側堂內,一面靠牆的桌上掉落着一面殘旗。本來應該也是三首墨羅花的商會旗幟,如今被火燒的沒了一半,又只剩一顆釘子固定着,便半掩在了桌上。
梁岳快步走過去,拿起那面殘旗。
上面什麼也沒有,可是梁岳卻心中略微篤定,八成就在這了。
他和鳳蝶的接觸時間極為短暫,對她的了解也很淺顯,可他知道鳳蝶有一個特點。
她很愛乾淨。
當日自己的手僅僅是拿過炭筆又碰桌布,就被她訓斥一番,要擦了手才行。
那麼長的街走到這裏來,再踏入這座庭院,鞋上、裙擺沾滿泥土。如果是鳳蝶,她的第一反應很可能是擦一擦。
可是這裏又沒有毛巾,唯一還算乾淨的布就是這面殘旗,那她的目光極可能被這旗幟所吸引。
然後呢?
梁岳的目光上下仔細打量,很快又發現了一絲不對勁。
堂內地面上滿是積年的灰塵,偏偏桌腿前方有兩條直直的痕跡,灰塵要略微比周圍薄上一層。
就好像
有人拖動過它一樣。
且若有人俯身擦拭鞋面,那這裏正好是她會注意到的地方。
梁岳握住桌腿,沿着軌跡的方向扯動。
呼——
隨着稍顯沉重的木桌被緩緩拽動,桌子緊靠的牆壁下端,居然慢慢升起來了一部分!等桌腿蓋住地上的軌跡,剛好露出一個夠一人通行的洞口。
有密室!
果然!
這個發現使得梁岳頗為振奮,這說明他的推理過程完全正確。
他在外面瞄了一陣子,見裏面好像是一個普通的地下室,狹小且黑暗,沒甚特別。
他這才縱身一躍,跳了下去。
啪嗒。
落地之後,看清了屋內全部的陳設。
這裏就像是一間小臥室,裏面有桌椅,還有一張小床,只是全都陳舊不堪。他靠近那張老桌,上面還有用刀刻着的幾句話。
「當年我就在這裏,聽着父親母親在上面被殺死。這一次我回到這裏,發誓要讓南人血債血償!」
字跡潦草張狂,雖然沒寫名字,但是梁岳一下就想到了於文龍被捕時那張憤怒猙獰的臉。
難怪他為了報復胤朝,隨時做好了死的準備,意志如此堅決。
原來他就是當初通北商會的後代。
當初通北商會的人被殺時,年幼的於文龍可能是躲在這裏逃過一劫,之後不知經歷了什麼,才成為了九鞅的諜子之一。
梁岳又拉開桌子下面的抽匣,裏面有一個錦布裹着的包裹,他將其取出,緩緩打開。
包裹中露出了四樣東西。
一張銀票、一張古怪的獸皮、一把烏木柄的帶鞘長刀和一封信。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