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之長久,在於制;制之維存,在於人。於國於民,孰輕孰重?」
「西北霸山,國中之國,存之久矣,奈何處之?」
「自古明君,亂世有為、盛世無為,當今之世,有為無為該當何選?」
「」
安靜的山河殿上,只有筆墨與紙張的摩擦聲,與嘩啦啦翻動紙張的聲響。數百人聚集於此,坐在大殿中央安置好的座椅處,凝眉思索紙上的題目。
台階上端早都擋上了錦繡屏風,看不清背後的影子,不知道皇帝陛下是一直在那裏看着,還是已經回去歇息了。
禮部的考官在四周來回巡視,目光如炬。
即使知道在這大殿上應該也沒有哪個考生敢作弊,可是同樣的,考官也不可能敢懈怠。
冉冉檀香,透過窗。
考試結束時,早已日暮。考生們都戀戀不捨地看着四周,走出大殿外面的廣場,在禁衛的護送下走出皇城。
對他們之中許多人來說,這可能就是此生唯一一次來到山河殿了。
即使日後有機會進補空缺,也不一定有資格來參加朝會。
考試中發揮得好壞與否,也能從走出來的人身上看出鮮明對比。考好的人春風得意,考得差的人垂頭喪氣。
當然也不乏一些樂觀的考生,雖然答的試卷一團稀爛,可是考完了依舊喜笑顏開。
可以放鬆去玩了。
梁鵬取回自己存放在皇城門口的隨身物品,走出去一段距離以後,才聽到影子裏傳來的聲音,「呼總算是出來了,憋死我了。」
「有這麼怕嗎?」梁鵬問道。
「你不懂。」影尊抱怨道:「皇城裏的陣法壓制就算了,現在主要是北落師門的威壓,她出關以後,整座龍淵城都籠罩在她的神威之下。尋常人是感受不到的,妖物又進不來城,只有我們靈體最遭殃,尤其是修為越高,感受到的越清晰,那種感覺就像是你無比靠近太陽。」
「她在壓制龍淵城?」梁鵬確實沒有感受到所謂的威壓。
「也許她只是沒有刻意收斂氣息罷了。」影尊嘆了一口氣,道:「那個境界的強者,一呼一吸,對周圍的生靈來說都是山呼海嘯一般,平日裏他們都要故意收斂氣息來生活。如今的北落師門卻一改往常作風,將自己的氣息全部暴露出來,不知是想做些什麼?」
「神仙境的事情,倒也不用我來操心。」梁鵬對此不大好奇。
他現在最關心的,第二是自己的殿試成績。
第一是霜北城。
還有幾天,就是奪城之戰的時刻了。他本想等殿試過後就過去,可是那樣李彩雲就要一個人在家擔憂,帶着她過去又是舟車勞頓。
所以商量之後,梁小芸前往霜北城,而他在家照顧娘親。
沒法親眼見證,梁鵬難免也會有些遺憾。
他想看看大哥是怎麼贏下那些九鞅強敵的。
至於輸
這件事他完全沒有考慮過。
不論面對怎麼樣的敵人,他相信大哥只要想贏,總會贏的。
「你的殿試怎麼樣?」影尊又問道,「缺少了我的指點,你該不會考砸了吧?哈哈哈」
梁鵬淡淡瞥了地上的影子一眼,一副懶得理他的樣子。
地上的影尊自己乾笑兩聲,逐漸變得尷尬,最後轉為小聲嘟囔:「你小子一點都不懂玩笑。」
「三個策問題目。」梁鵬直接說道:「第一個是問,制度與官員哪個更重要?」
「我答的是制度更重要,只有選人的制度嚴苛透明,才能不斷選出為國為民之人傳承薪火。若是科舉淪為世家私產、各地官場皆成同姓門閥,無上下出頭之日,百姓離心,必有災殃。」
「而凡為官者不外乎人,人性有如牆頭之草,嚴制之下,惡人亦善;無制之下,善人亦惡。」
「所以只要有一把明察秋毫的刀,就從來不會缺好官。」
「乍一聽有些空洞,仔細一想全是殺氣。」影尊琢磨着道,「聽着你還真像是梁輔國的親兒子。」
梁鵬沒有理會他倫理方面的點評,接着道:「第二個問題問的是霸山該如何處置?」
「嚯。」影尊笑道:「真敢問,整個胤國十幾年都沒解決掉的事情,問一堆小小的考生啊?就算你真答出來,他們敢用嗎?」
相比較第一個問題的空洞寬泛,這個更加具體,但也更困難。
因為這是現實存在的、十幾年沒有解決的問題,在場的考生如果真能給出什麼切實可行的建議,豈不是就比朝堂上的大員們強了?
「用不用是他們的事情,反正我是答了。」梁鵬道,「我給出的答案是」
「霸山之所以難除,是因為整個西北涼州的百姓都與霸山一條心,他們受過同樣的苦。而四海九州的百姓都同情霸山,不覺得他們是打家劫舍的土匪,而是一夥英雄好漢。」
「正因如此,每次大軍清剿都有人通風報信,霸山寇躲到哪裏,都有人幫忙隱藏。聚起來是賊寇,散開便是百姓,自然難以根除。」
「你小子該不會是要將涼州百姓全部鎮壓吧?」影尊根據對梁鵬的了解,猜測着他的對策。
這小子心黑手狠,未必不能幹出什麼歹毒的事情。
「你們魔門的蠢人才會那樣做?」梁鵬漠然道,「一切鎮壓都只是將百姓推到另一邊而已。」
「若是要慢治,只需停戰安民、休養生息,天下太平個數十年,新一代人都安居樂業,沒有經歷過當年西北大戰的時期,自然就沒有賊寇了,這也是朝廷現在的做法。」
「若要快治,我給出一計。」
「送出霜北城,打開天峽關,當然一切都要裝成不敵鞅人的樣子。如此一來,霸山所在的西北涼州,又會變成直面鞅人的主戰場。」
「這時霸山就要面臨兩個選擇,一是抗擊鞅人,九鞅勢大、霸山根深,任由他們在西北涼州打生打死,不論誰贏,朝廷都可坐收漁翁之利。霸山這一代人拼光了,朝廷再收復失地,下一代自然歸順。若是他們打贏了鞅人,那也損失慘重,朝廷許以重禮順勢招安,剩下的人應該也不敢拒絕。」
「二是霸山不管鞅人或者乾脆投降鞅人,這兩者的效果都是一樣的,他們最大的依仗本來就是百姓的同情,即是民心。鞅人一至,必有燒殺劫掠,霸山與之為伍,就不會再有任何支持。只要失去四海九州的人心支持,那也不過是一夥兒實力強些的賊寇,再無任何根基可言。」
「屆時朝廷再出擊收復西北,那霸山就會和九鞅一同被掃蕩乾淨,剩下一個民心歸順的涼州。」
聽着梁鵬侃侃而談,影尊啞然無聲。
如果他有一具肉身的話,那這時的表情就該是目瞪口呆。
「我」半晌,他才發出震驚的聲音,「我真是服了你小子,雖然想到你會很歹毒,可是沒想到會這麼毒。若是入我魔門,何愁大業不成啊?」
梁鵬所說的事情聽起來很驚人,好像完全不靠譜似的,可是仔細一想,似乎又完全可行?
別說現在的胤國實力強於九鞅,就算是過往歷史上,胤國勢弱的時候,九鞅打到胤國本土也沒法佔據太久。所以這個「開門揖盜」的策略是完全有實施空間的,唯一的缺點自然就是這個過程中免不了有流血犧牲,會有大批無辜百姓遭殃。
可是你只讓我解決霸山問題,我給你一快一慢兩條計策,都可以完美解決。
別提那些哩個啷。
你就說好不好用就完事了。
「至於第三個題目,我覺得是個陷阱。」待影尊從驚訝中脫離出來,梁鵬又淡定地分析起第三題,「盛世無為、亂世有為,當今之世,該有為還是無為?」
「乍一聽好像是要你判斷如今是盛世還是亂世,這毋庸置疑」
這十幾年的胤朝沒有戰事、風調雨順,雖說西北有霸山之患,可霜北城也將疆土開拓到了古來未有的地界,二者最多也就是抵消。
即使內里再如何暗流涌動,面上也可以說是四海昇平。
是毫無疑問的盛世。
可若是順着這個思路就答無為而治,那可就與牧北帝的做法相悖了。
牧北帝從來不是一個無為的帝王,恰恰相反,他的態度一直都是開拓進取,做事風格很有野性。
「所以我的答案是賢明之君當有為,盛世有盛世之為、亂世有亂世之為;平庸之君當無為,盛世觀其動、亂世觀其變。」
「牧北帝這是想要給兒子鋪路了呀。」影尊揣測道。
殿試題目都是皇帝親自參與出的,很多時候都可以反映出未來一段時間朝廷的方向。
探討制度的建立、沉疾的根除、君王該有為無為這些顯然都是為了儲君上位做準備了,世人都說太子平庸,看來牧北帝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他想替兒子建立一個堅實運轉的制度,祛除九州最大的切膚之患,再讓兒子安心守成,這才是答題最正確的思路。
但凡是需要開放答題的考試,很多時候成績好的都不是最才華橫溢的人,而是最能揣測出題者思路的人。
探討完殿試的題目,影尊又道:「我能求你一件事嗎?」
「什麼?」梁鵬問。
「這幾天能不能不要在龍淵城裏待着。」影尊哀求道:「北落師門的神威太強,再這樣下去,我怕她會發現我的存在。」
「可是我這幾天要在家裏陪我娘。」梁鵬思忖道,「既然你不想在外面,那不如我把你重新封印起來吧,這樣你就不會被發現了。」
「封印?」影尊一驚,「那不又是暗無天日的?而且你什麼時候學會的封印,我怎麼不知道,等等,誒」
不等他說完話,梁鵬已然打開一本書,將他從影子中攝取而出,雙指一旋,嘭的點在書頁之中。
呼——
書頁合攏,影尊的聲音就此消失。
梁鵬收斂修為,將書塞到書簍之中,繼續揚起人畜無害的清秀面孔,緩步走回家中。
路上任誰看了都要誇讚一下,這溫文爾雅的讀書郎,一看就是前途無量。
而在中州邊界,一位身穿草鞋的少年正從南方緩緩走來,望着龍淵城的方向,露出一絲笑容。
「她在等我過去。」
若是梁小芸在這裏應該能認出來,這笑容明朗的少年正是她的秘術啟蒙人,軒轅十四。
「她等的是你,你說你非要把我抓過來幹什麼?」他旁邊有一個身穿黑袍的老者,滿臉乾癟褶皺,看起來十分滄桑,無奈地嘆了口氣。
「沒有你的幫助,我沒法拿回我的力量啊。」軒轅十四笑道:「你當初欠我的,就是留着這時候還的。」
「我只是想多活兩年,我有什麼錯?好端端的,卷到你們的鬥法裏面。我都從最北面躲到最南面了,還是被你抓出來。」老者一臉苦相,「這次怕是要糟咯。」
「怕什麼?」軒轅十四無所謂地說道,「你都活了幾萬年了,又沒法超脫,一直在這裏,有什麼意思?」
「跟飛升比,肯定是不如。跟死了比,我還是想活着。」老者嘴裏嘟囔着,「老話說得好,千年王八萬年龜,多活幾年不吃虧」
軒轅十四催促道:「別廢話了,快走吧。這一票幹完,就讓你回去玄冥海繼續泡着,接着當你的永夜君王。」
霜北城中。
鄢神兵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睜開眼來,只覺一身氣血空虛,但精神無比旺盛。
他老早就知道,自己快要突破了,距離第六境也就是一層窗戶紙的距離。所以他才從不懷疑,自己要吃下那顆九九極元丹。
也許就是明天,或許後天。
一旦突破第六境,之後立馬服藥,他就會擁有第七境的實力。
雖然這樣得來的實力沒法真的與擁有麒麟果的馮南絕抗衡,可是只要抵擋一段時間也就夠了。
前幾天梁岳也突破了,而且聲勢極大,想來在龍虎境武者之中也算是強者。
他的境界後來居上,大家除了震驚之外更多自然是高興。
現在隊伍里有三個第六境,如果拋去馮南絕這個點,他們應該是必勝的。
可就是沒法拋去。
鄢神兵將這當成自己的使命。
他打開抽屜,看了一下裏面的丹藥,又關上了抽屜。這種丹藥他自然不可能隨身帶着,若是被人發現了,隊友們肯定不會准許他吃。
最近幾天都去顧萍兒那裏吃飯,原本慨然赴死的心情,也受到了一點影響。
現在想來居然會有一絲不舍。
可也僅僅是一絲而已,畢竟他想要守護的這座霜北城,顧萍兒也是其中一員。
想起顧萍兒,鄢神兵的臉上又露出一絲幸福的笑容。
有一個每天都等着你去吃飯的女人,確實是一件蠻溫暖的事情。她說做了幾天炒菜,明天準備來點鮮的,給自己做一頓生醃豬大腸。
真是期待啊。
早上好呀。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