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沙咀麗晶酒店。
「這麼大一間,住四個人綽綽有餘,總算有點資本主義糖衣炮彈的味道了,不錯不錯。」韓紅兵打量着這處星級酒店的高級套房,嘴裏連連讚嘆:
「港島還是有人情味的,管你們兩個叫大哥,不白叫,真捨得給兄弟花錢,說實話,我喊了十幾年謝斯令,也沒見他給我什麼實惠的好處。」
說完,走過去滿意的拍拍阿寶和軒仔的肩膀:
「哎,你問問,還有人收兄弟嘛,這活挺好,叫大哥就給錢,我回去之後,如果有機會,一定喊上民兵連的人都過來,喊你們當大哥,拿點錢回去蓋房子娶媳婦。」
旁邊阿寶和軒仔鼻青臉腫,垂手肅立,神色如喪考妣,眼神哀傷而絕望。
兩人在香港活了二十年,一直在屋邨摸爬滾打,從來沒有來過這麼高級的場所。
沒想到第一次有幸進來見識見識,居然是借了七家貴利公司三萬多塊,用高利貸給兩個收的小弟開房。
自己辛苦泊車一個月也就才九百多塊,別說本金,連利息都還不上。
貴利公司那邊的尾數,一個星期要還一期,還不上的話,對方肯定會發佈江湖追殺令,滿世界追殺兩人討債,如今阿寶和軒仔已經不想考慮其他的問題,只想知道一個禮拜內自己到底跑路去哪裏才最安全。
這倆悍匪真是冇陰功!
明明有槍,卻不自己去打劫貴利公司,反而用槍逼着自己兩人去借高利貸
悍匪都這麼守規矩?
而被撿來的自由妹則在韓紅兵幾步外站着,也不吭聲。
謝虎山此時站在商務套房的會客廳落地窗前,俯瞰着尖沙咀風景,對身旁的套房專屬管家詢問着什麼。
等問完自己想要了解的消息,謝虎山給了對方一張零鈔,把祝幼君帶到他面前,對祝幼君說道:
「他聽得懂普通話,在這裏工作了很多年,把你親戚的照片給他看看,讓他給你介紹介紹歌賦山的情況,看看有沒有線索可以提供。」
留下祝幼君與管家說話,謝虎山走回客廳,一個簡單的手勢,讓自己的大佬寶哥和他心腹軒仔滾去洗手間乖乖面壁。
隨後才騎坐在客廳的椅子上,看向打量酒櫃的韓紅兵說道:
「剛才這家麗景招待所的經理告訴我,兩位大哥給的紅包錢可以去中國銀行港島分行匯回內地,但是只能按內地匯率提取咱們的錢,用港島身份匯款,能有很多優惠條件。」
韓紅兵坐到軟綿綿的沙發上,用手輕輕按了幾下,看向謝虎山:
「這倆傻子送給咱們的本地港幣,換成咱們的人民幣,能有多少?」
「十塊錢港島錢換兩塊三咱們的錢,現在大概也就六千多塊錢。」謝虎山按照剛剛打聽來的匯率大概算了一下,對韓紅兵說道。
「完了,我就說昨天肯定讓招待所的洋貨販子坑了!」韓紅兵聽完後,最先想到的是謝虎山在筍崗火車站招待所,跟洋貨販子換些港幣的事。
昨天晚上,在筍崗招待所,他倆一人換了一百港幣,總共二百港幣,花掉了他倆九十塊錢。
不過他隨後又想了想,對謝虎山說道:
「港島真有錢,就這倆你說的會道門大傻子,隨便嚇唬嚇唬,就能給咱們六千多塊哎,你說咱在這邊跟這倆傻子要了這麼多錢,回去不會被公社開公審大會崩了吧?」
謝虎山認真思考了一下,搖搖頭,對韓紅兵解釋道:
「咱們又不要錢,這錢是給生產隊的,而且到時候讓公社寫感謝信寄過來,感謝這倆愛國同胞。」
「那就行,那咱們是直接寄錢回去,咱們住一晚明天走人,還是買點洋貨再走?」韓紅兵對謝虎山問道:
「別耽誤太久,咱大隊該忙着春耕了。」
韓紅兵自從踏足港島,覺得這城市此時看起來哪都挺好,尤其是認這倆傻子當大哥,他們寧可借錢也要讓自己吃好穿好之後。
住的地方,吃的食物,穿的衣服,樣樣都無可挑剔。
但他就是不習慣,因為他已經感覺到,這地方好像打架,搶錢都沒什麼人願意管。
路上的人看見他教訓自己兩位大哥時,第一反應不是站出來阻止,而是遠遠躲開低頭快跑,這讓他覺得不是個好現象。
都沒人與這種行為勇於作鬥爭,缺少血性,肯定不是啥好地方,這說明大家都被資本主義腐蝕的骨頭都軟了。
雖然他和謝虎山在中坪自己鬧着玩互相喊土匪,但並不是真土匪,可是現在他隱隱感覺,如果在這種看不到王法的環境下多呆一段時間,很可能會讓他們膽子越來越大,變成那種無法無天的真土匪。
他太了解自己的髮小了,謝虎山生下來就膽大,心野,這地方要是呆慣了,最後捨不得走,真打定主意留下來當個草頭王,那就把焦局長,謝大爺等人坑了。
「行了,不用囑咐我,你擔心伱自己到時候別捨不得走就行。」謝虎山看到韓紅兵強調春耕,知道他擔心什麼:
「我說一下這幾天咱倆的分工。」
說着話,謝虎山從祝幼君背的廉價皮革女包里取出那包裝了幾百個銅錢的小包袱,丟給韓紅兵:
「你讓這倆傻子帶着你熟悉熟悉,讓他們幫你把幾百個銅錢賣給那個什麼狗屁長樂福利社的其他人。」
「主要是看他們愛國的態度,一個銅錢最低一千塊,如果自願高價購買那更好,最少購買一枚,上不封頂,真的賣完了,找個古玩街買些假銅錢,保證銅錢不會出現缺貨。」
韓紅兵接過銅錢掂量着:
「沒錢買明白了,沒錢就讓他們跟這倆傻子一樣,借錢買唄,要是死活不肯買」
「對待死硬分子,我們也不能一棒子打死,還是教育說服為主,但堅決對我們的善意持敵對態度的,我的意見是可以上上手段,不要下死手,但也不要讓他們再當什麼黑社會,強制改邪歸正,餘生當個良民。」謝虎山把腰裏的槍丟給韓紅兵:
「給你的是真傢伙,拿去防身,不遇到真正的麻煩不要開槍,除了自己,誰都別信,這些會道門餘孽一般不會找公安,他們怕見官,不過萬一臭不要臉報了警,有警察找你,你也不要跑,把槍趁人不備一扔,跟他們走就行,到了公安局告訴他們通知我,我找律師擔保你出來,這地方跟咱們那不一樣,警察活得太憋屈。」
韓紅兵把槍收起來,對謝虎山問道:
「活都讓我幹了,你準備幹嘛,偷懶,睡覺,享受糖衣炮彈?還是帶她去找親戚?」
「買洋貨啊,我準備這幾天去觀塘各個工廠轉轉,那位寶哥的父親在電子廠做工,母親在製衣廠做工,你每天陪着寶哥出生入死,我負責去照顧他父母,看看有沒有什麼門路搞些便宜貨。」謝虎山對韓紅兵說道:
「所以我這邊去幫大哥孝敬父母,你要負責陪我們寶哥抓緊把銅錢賣給那些會道門餘孽,給我湊資金,每天晚上在這裏匯合,咱大隊這次能不能吃上肉,是不是能過上好日子,就看你韓參謀長能賣多少銅錢。」
「那還等啥,早點完事早點走。」韓紅兵站起身,走向洗手間,拉開房門對裏面對着馬桶思過的兩位大佬說道:
「喂,你倆傻不是,兩位大哥,來活了,兄弟求你倆一件事」
他沒說完又走回來,看向謝虎山:
「不行,咱倆的這兩位大哥舌頭不行,滿嘴鳥語,說的話有的時候我聽不懂,萬一要是勾結別人暗算我怎麼辦?」
「我能聽懂。」一直沒吭聲的自由妹此時開口對韓紅兵說道:
「我願意跟着你,告訴你他們說什麼。」
韓紅兵看向謝虎山,謝虎山攤了攤手:
「你自己揀的,你願意帶着就帶着,不過別讓這種人最後拉你下水,帶你跑南灣去投奔自由,要是那樣,我回去之後,老韓家上下得排隊弄死我。」
韓紅兵打量了一下對方,把銅錢丟給她:
「行,那就麻煩你了,同志,你去幫喊我兩位大哥出來,帶我去找他們的大哥。」
阿寶和軒仔很快在女人的招呼下,如同乖寶寶一樣走出來,跟着韓紅兵朝外走去,謝虎山對韓紅兵笑着調侃道:
「對大哥們客氣點兒!大哥是怎麼對你的,多有誠意,收你當兄弟,給你錢花,安排這麼好的招待所給你住!」
「你他媽再看看你是怎麼對大哥的,啊~大哥那臉都讓你打成啥樣了?」
「問問大哥,還有啥兄弟朋友能借到錢,抓緊把錢借來交給我,明天我好帶兩位大哥找個小診所看看傷去。」
三日之後,阿寶沿着屋邨走廊朝自家門口走去,走廊里那些街坊鄰居和往常一樣,熟絡的和他打着招呼。
不過他沒什麼興致回應,只是有氣無力的露出個笑容,點點頭,然後就繼續垂頭喪氣的朝前走。
長樂社在港島最少有三十年的歷史。
就因為自己收了倆小弟,才三天就已經要雞飛狗跳,關門大吉了。
叫山哥的還好,自從三天前自己離開酒店,就再也沒見過面。
可那個叫阿二的,哪裏是長樂社的藍燈籠小弟,那是長樂社的大佬祖師爺。
自己大佬狗仔波當天晚上就被逼着抵押了房產汽車,借了貴利買銅錢。
第二天狗仔波不甘心,找了長樂社的大佬級人物出面,結果那位大佬坐車帶着十幾個手下風風光光殺過來,放話要教訓教訓不懂規矩,欺師滅祖的阿二。
大概也就半個多小時,一群人坐着輪椅淒悽慘慘的離開了觀塘。
走時每人還都被迫打電話借了貴利,高價買了銅錢。
貴利公司不相信這麼多人組團借錢,過來詢問時態度不好,然後走時也欠了一屁股債。
幫貴利公司專職收數放貸的兩個紅棍,一條腿的腳筋被挑斷,踝骨被砸碎。
帶去的小弟有人被當場嚇尿了褲子。
按照阿二的話說,壞人被別人打瘸了腿,就知道怎麼當個好人了。
長樂社的坐館黑星得知這件事後,嚇得在第一時間飛去了東瀛,說是身體不好,需要療養。
現在狗仔波是阿二的金牌銷售,整天帶傷,靠輪椅代步,風雨無阻去觀塘各個有江湖人參與的不法生意登門推銷銅錢。
如果有人不買賬打了他,他就去告訴阿二,阿二就有理由登門替他索要湯藥費,發展到最後,對方不僅需要付湯藥費,還要拿錢出來買銅錢。
托阿二的福,狗仔波如今是觀塘最出位的大佬,可是這位波哥每天都在痛恨自己當年為什麼加入黑社會。
想到自己大佬仲慘過自己,阿寶心情好了一些,本來按照慣例,他今天應該帶些家用回家的,可是自己口袋裏連一個硬幣都沒有,便當都吃不起,只能回家吃飯。
他取出鑰匙,打開房門,看到乾淨整潔的環境,差點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時,好在自己妹妹坐在餐桌前,和那位山哥的女朋友!!!
自己妹妹和那位山哥的馬子坐在家裏聊天?
一瞬間,阿寶覺得自己的雙腿又開始有不受控制的哆嗦顫抖跡象。
剛好此時,平日總是愁眉苦臉的老媽,難得臉上掛着笑,端着兩道菜從廚房走出來,看到他回來,母親和妹妹都對他笑着打招呼:
「三五天不見人,捨得返來啦?」
「哥?你回來了?」
廚房裏,謝虎山套着圍裙走出來,手裏端着一盤炒蛋,朝阿寶笑笑:
「大佬,你這兩日過的好不好,一起吃飯?」
阿寶看到謝虎山,第一反應是自己的腮幫子隱隱作痛。
他抖着嘴唇:「山哥,我」
「阿山啊!阿山!」外面,父親興沖沖跑進來,一把撥開自己兒子,對謝虎山說道:
「我去了幾處屋邨里的家庭製衣廠,幫你談妥,最低五元一件!一千件起訂!馬上就開始連夜趕工!保證不會耽誤你!」
「是咩?」謝虎山把菜放在餐桌上,用圍裙擦拭着雙手:「阿叔,先食飯,坐下慢慢講。」
阿寶的父親此時才看向自己兒子,恨鐵不成鋼的罵道:
「捨得返來啦?你真是喪盡天良,你自己自甘墮落,仲要推阿山這種後生仔入屎坑!人家不是港島人,來港島公幹!有你們這些黑社會,港島真是丟臉,來公幹都被你們這些撲街逼着入會!」
「不好怪他,阿叔,我大佬都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謝虎山坐下端起飯碗笑着說道,好像自己家一樣開始吃飯。
其他人也都圍坐在餐桌前,邊吃邊聊天,站在旁邊的阿寶覺得自己倒好像是個外人。
他聽了半天,發現好像自己老媽,老爸都說幫謝虎山聯絡工廠,下訂單的事情。
自己父母怎麼可能有時間幫別人做這種事,不是說他們不喜歡幫忙,而是他們兩個平日都沒時間在家裏吃飯,忙着加班賺報酬給妹妹攢手術費,現在居然能抽出時間幫謝虎山跑腿?
難道是謝虎山恐嚇他們?可是看兩人表情又不像是被恐嚇威脅,而且神色比起之前自己回家,不知道輕鬆開心了多少。
看到他一直呆呆戳在原地出神,母親幫他盛了碗飯,招呼他坐下,嘴裏不滿意的說道:
「整天傻乎乎的,喂,我不管你多忙,下個月不准去外面鬼混,最少要空出半個月時間,你妹妹要去做手術。」
阿寶聽到母親的話愣了一下,看向自己的妹妹。
妹妹先天患有氣管狹窄,下樓多走幾步就喘不過氣,常年在家休養,最好的辦法就是做氣管手術,可港島的公立醫院需要排期,鬼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排到期。
而私立醫院,父母去問了一下,醫院告訴父母,如果想要讓執業的英國鬼佬醫生做手術,最少也要八萬塊的手術費。
父母和他三個人加起來,一個月能賺三千多塊,扣除日常開銷,剩下一千塊,要攢將近十年,才夠在私立醫院幫妹妹做手術。
現在更慘,可能還要多攢幾年,畢竟如今自己還欠了一堆貴利。
「排到期了?」阿寶驚喜的對妹妹問道。
妹妹看向旁邊吃飯的謝虎山:「山哥幫忙聯絡的,說不出意外的話,下個月應該可以去羊城醫院做手術,而且不需要付手術費,他已經幫忙搞定。」
「不好這樣講,都是大佬教的好,沒有他忙着做生意,我都搞不定。」謝虎山對阿寶的家人們說道。
阿寶問起自己父親,妹妹為什麼能免費做手術,父親告訴他,前兩天謝虎山登門拜訪,開玩笑一樣自稱是他收的小弟,從內地來港島公幹,說要採購些成衣,電子表之類去賣,既然不打不相識,認了阿寶做大佬,希望阿叔阿嬸幫幫忙,看看哪裏去採購些便宜的商品。
父親本來沒心情,不過謝虎山得知是因為妹妹的原因之後,去了中國銀行。
不知道談了什麼,反正銀行專程登門告訴他們,說下個月不出意外,能安排妹妹去羊城醫院做手術,讓他們一家儘快申請臨時通行證。
父母不敢相信,跟着來人去了銀行再三確認,才發現不是騙人的假話。
吃完午飯,父母收拾餐具去廚房,妹妹和山哥的馬子回房間聊天,阿寶看向謝虎山:「山哥」
他想說幾句感激的話。
雖然對方逼他借貴利,但能救妹妹卻是實打實的。
「不用急着感謝我,大佬,你沒聽見嗎?不出意外,下個月才能去做手術。」謝虎山在旁邊說道:
「知道不出意外是什麼意思嗎?」
阿寶搖搖頭。
「七天,我要存中國銀行五十萬港幣,且保證以後只提取人民幣,才換來你妹妹能享受人家幫忙安排的醫療服務。」謝虎山摸出香煙叼在嘴裏,對阿寶說道:
「現在三天過去了,才存二十幾萬。」
阿寶在旁邊用打火機幫自己小弟狗腿的點燃香煙,謝虎山吸了一口,拍拍對方肩膀:
「大佬,我能不能存夠五十萬,你妹妹能不能做手術,要靠你和長樂社的兄弟們,所以,多找找自己和大家的原因,反思一下,長樂的弟兄們這幾日有沒有努力工作。」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