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哐哧哐哧」的沿着鐵軌朝前行駛。
謝虎山和韓紅兵嘴裏叼着香煙,表情麻木的坐在車門邊,眼珠定定的看着外面。
也不知道是發呆,還是在看慢慢朝後掠去的風景。
直到煙蒂燙了手,韓紅兵才回過神來,抖手把煙蒂彈飛,對謝虎山說道:
「火車開了六天,才到豫州省?謝斯令,你說昨天停車加水時,那個大叔是不是開玩笑,他其實是南方人,只是會說豫州話,所以故意和我鬧着玩。」
「才到豫州省有啥奇怪,走走停停,停一次就最少四個小時,還不斷停靠編組,加掛新的車廂,速度能快才怪,不過我猜沿途各縣送去港島的東西也差不多該裝完了,我上次停車數了數,車廂都已經掛了三十多節了。」謝虎山把煙蒂彈飛出去,語氣肯定的向韓紅兵說道:
「我估計,咱們最後編入的三趟快車,應該是江城始發那一趟,咱這車大概用十天時間到達江城,然後換上快車火車頭,一路除了補充清水,不再停車編組加掛車廂,那樣大概三四天就能到目的地。」
韓紅兵用粗糙的雙手搓了搓臉,聲音絕望:
「我的老天爺,還得七八天才能到?在車上才過去六天,我感覺跟過了六個月一樣,這錢確實不是人掙的,累倒是其次,主要是就他媽炕那麼大個地方,天天坐在滿是膻氣和牛糞味的炕上,跟井裏蛤蟆看天一樣,太憋屈了。」
買的書都已經看完一遍了,甚至倆人都已經換着看了一遍,然後就開始聊天說話打發時間,從小時候的趣事一直說到如今兩人無話可說。
為了聊天,兩人甚至已經把小時候聽來的諸如大馬猴偷小孩,傻子當姑爺等等故事講了一遍。
這輛車的速度實在太慢,原因是因為這條火車在行駛過程中,保持着每天最少停一次,最多時停三次的規律。
要麼是臨時避讓其他火車,要麼是進去小火車站編組加掛車廂。
只要火車一停,意味着再開動,最短也要四個小時之後,哪怕一小時就能完成工作,火車也要停四個小時再發車。
這樣的停車結果就是,如果一天停三次,那就意味着一天有一半的時間都在停車,火車的速度怎麼可能快的起來。
之所以慢,是因為這是不成文的規矩,沒到三趟快車的始發站之前,這輛車寧可慢與站,不求快和趕。
四個小時的時長,足夠讓押運員們輪流就近去挑水,購買乾糧,補充好該補充的一切,不會出現火車發動之後有押運員沒有上車被丟在原地,或者淡水,乾糧補充不足等問題。
「火車是不是又慢下來了!」韓紅兵敏感的察覺到火車速度又慢了下來。
果然,很快前方就傳來「嗤」的減速放氣聲,韓紅兵抓狂的捶了一下車門,憤憤開口:
「我寧可拉着架子車送牛,都比這破玩意跑得快!以後再也不坐火車了!」
「水是昨天挑滿的,乾糧昨天也都備齊了,牛也剛餵完,這四個小時,你跟他們幾個下去在附近轉轉吧,我留在車上看着。」謝虎山對韓紅兵說道。
他是比韓紅兵的定力耐心要好些,雖然也被枯燥壓抑折騰夠嗆,但沒有這幾個年輕民兵如此大的反應。
也能理解,畢竟他們平日裏一個個見慣了平坦開闊的家鄉田野,這個還沒炕大的空間,實在是無法讓他們適應,旅程未過半,就已經把他們折磨的暴躁煩悶,不堪忍受。
韓紅兵沒有推辭謙讓,他確實憋屈壞了:
「行!本來該我留車上,可我實在受不了了!謝斯令,等下次停車我肯定留守。」
火車剛停穩,他就忙不迭跳了下去,其他幾個車廂也開始朝下蹦人,謝虎山在車門口探出頭朝眾人擺擺手:
「走吧,我下來在旁邊坐着看會兒書,順便看着咱們縣這四節車廂,先說好,只管看着確保牛不丟,不管喂,自己注意時間,溜一圈抓緊往回走。」
六個明顯被這趟旅程折騰的瘦了一圈的民兵朝謝虎山感激的又是作揖又是敬禮:
「謝斯令仗義!多謝!」
「三哥,等回家掙到錢,我請你下館子!」
「三哥,我高低給你買包好煙報答你!」
這些小伙子跟韓紅兵一起沿着鐵道朝前面走去,從謝虎山的位置看過去,前面大概兩三里地外,應該是個小火車站。
這些人也就是去火車站附近轉悠一圈,對憋壞了的他們而言,哪怕不買東西,單純看看活人,感受一下正常社會環境就行,整天對着牛的滋味實在太難受了。
等人走後,謝虎山拎出一桶水,洗了洗頭臉,他現在已經聞不出自己身上有什麼味,但仍然每天堅持用水洗幾遍,不敢想餵食和打掃衛生,想起來就噁心。
甚至已經讓他對牛肉都產生了心理陰影。
他搬了塊石頭坐在車廂旁邊,開始翻看《三國》,攜帶這種經典的好處在於,每次看都能看得進去,而且還能再得到一些新的閱讀體會。
比如第一次看,可能代入蜀國劉備一方的視角,為劉備為了關羽一怒發兵,不要天下要義氣的話而動容,為諸葛丞相五丈原之死,姜維反間計不成而心生惋惜。
第二次看,可以帶入魏國曹操的視角,努力想像鄒氏到底是何等的天姿國色,值得曹操寧可豁出去親兒子曹昂和猛將典韋的性命,也要與對方來一發。
第三次帶入張遼關羽的視角,近距離感受大皇帝陛下之威嚴,孫吳兵馬之威猛,孫吳名將之智計。
雖然經常調侃東吳儘是鼠輩,但謝虎山覺得大皇帝這貨可能也算是有點生不逢時,要是活在其他朝代,他削弱東吳名族世家玩的那套手段,值得夸一句出彩。
主要還是同行襯托,《三國演義》另外兩國的君主實在是太過耀眼,人物魅力更加強大,三人對比之下,大皇帝明顯相形見絀。
這對他其實有些不公平,畢竟他是東吳二代目,魅力比不過曹操劉備這些跟他爹一起幹過董卓,死人堆里殺出來的亂世大佬很正常,
二代目裏面也不能算是最差,比不過曹丕,至少能跟劉禪並列第二。
謝虎山正在翻着胡亂發散思維,打發時間。
此時一個四十多歲,衣衫破舊樸素的中年婦女左手挎着一個蓋着屜布的柳條籃子,右手牽着個髒兮兮,光着腳沒穿鞋,瘦得跟小狗一樣的短髮小男孩,沿着火車一路走過來,每節車廂都停下招呼兩聲,給車裏的民兵押運員撩開屜布,展示籃子裏的東西,看樣子是在兜售食物。
不過走了半天,招呼了半天,也沒人照顧她的生意,眼看走到謝虎山看着的四節車廂,不等她去挨個車廂開口說話,謝虎山主動開口:
「大嬸,這幾節車廂的人去打水了,還沒回來,就我一個人。」
「小伙子,買點烙饃不?自己家裏做的,這個可禁餓了,還不怕放,這種天氣,放個幾天也壞不了,卷上鹹菜吃一張,半天都不餓。」中年婦女走到謝虎山面前,掀開屜布,裏面是一沓類似魯州省煎餅的薄皮麵餅,對謝虎山露出個笑臉說道。
謝虎山瞧瞧旁邊被中年婦女牽着的小孩,大概五六歲的年紀,看着跟小叫花子一樣,還不如他媽穿得體面,此時大拇指咬在手裏,可憐巴巴的盯着籃子裏的烙饃,肚子裏咕咕的叫。
「多少錢?」謝虎山對大媽問道。
「三塊,這些都給你,籃子都給你。」中年婦女聽到謝虎山問價,臉上笑容更勝,把籃子恨不得湊到謝虎山面前給他展示着。
謝虎山皺皺眉,這乾糧的價格可不便宜,難怪賣不出去,三塊錢買的窩頭饅頭都夠堆滿這個籃子,足夠他這種小伙子吃三天了。
「我也知道貴,可家裏等着用錢下回」中年婦女想說下回賣給謝虎山便宜些,可是卻沒有說出口。
謝虎山微微眯眼,對方沒說下回再給自己便宜些,顯然是知道他們這次相遇沒有下回,知道自己不是長跑這種火車運輸的押運員:
「大嬸,你知道這車是幹嘛的?」
「知道,給港島那邊送菜嘛,我年輕時候還去送過雞呢,路上雞得了病,死了小一半。」中年婦女扭頭看看火車,有些唏噓的說道:
「要不我咋知道來這裏賣乾糧呢,也咋說沒有下回呢,這好事,一輩子趕上一次就知足了。」
謝虎山取出錢,給了對方三塊,中年婦女接過錢,把籃子給謝虎山面前一放,可能是賣了出去,也不用繼續朝前走,乾脆順勢也坐在地上休息,催促謝虎山:
「新做得的,現在吃更好吃,嘗嘗。」
謝虎山取出一張,遞給旁邊的小男孩:「餓嗎?餓了就吃吧,不要錢。」
小男孩沒去碰那塊烙饃,而是看向自己母親,母親臉上帶着笑,催促孩子快接過來:
「三雀兒,這大哥讓伱吃一塊你就吃,可得先謝謝人家。」
「謝謝大哥。」被母親稱為三雀兒的小男孩居然挺懂禮貌,朝着謝虎山先鞠了個躬,這才接過烙饃,就那麼張着嘴撕扯吞咽。
看小男孩狼吞虎咽的模樣,謝虎山怕他噎死,從車上舀了一瓢水走過來遞給對方,又動手在另一張烙饃里撒了些白糖卷好,遞給對方:「慢點吃。」
這次,旁邊的中年婦女都連忙開口說謝謝,白糖可是值錢的硬通貨,一般人家可捨不得拿它下飯吃。
謝虎山給了對方一共兩個烙饃,和女人聊了幾句自己從哪來,這裏是哪的風土人情,隨後就起身拎起籃子回了車上,沒想到中年婦女牽着孩子走過來,站在車門下面繼續盯着謝虎山瞧。
都到這一步了,謝虎山有什麼不明白的,他放下東西轉過身,語氣平靜的開口朝中年婦女問道:
「大嬸,年輕的時候去過,現在每次想起來,都後悔當初沒留下來,如今想找機會帶着孩子上車再過去,看我好說話,想搭個車,我猜的對嗎?」
可中年婦女的反應卻出乎謝虎山的意料,她連忙搖搖頭,拽着自己的孩子對謝虎山急忙解釋:
「不是,不是!我不去,三雀兒也不去!」
這讓謝虎山有些疑惑,不是想去,跟着走來車門口不斷瞧裏面打量,好像看房子一樣,是怎麼個意思?
「那對不起,我猜錯了,你賣完東西就早點回去歇着吧。」
大媽在車門口躑躅半天,才鼓起勇氣對謝虎山開口:
「孩子,我瞧你歲數不大,應該沒結婚呢,你要媳婦嗎?」
「不要,我有媳婦。」謝虎山朝對方回應了一個微笑:
「要不您去其他車廂再問問?」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