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鵬當上統戰部部長之後,雖然級別看似變化不大,但是待遇不同了,原來他住在畜牧局分配的家屬院樓房,現在則搬進了縣政府家屬院,同院的街坊鄰居發生了質的變化。
雖說是震後新蓋的四層紅磚樓,家家戶戶都有洗手間,不用再跟畜牧局家屬院那樣,動不動就得去公共廁所,但焦鵬一點兒都不開心。
原來他在畜牧局家屬院是三把手,早上出門推自行車上班,全院看見他都得主動跟他打招呼,就算有點事兒,也都是畜牧業務相關的問題。
現在焦鵬每天早上出門上班,脖子都差點搖斷,隨便出來的一個老同志他都讓他哪怕着急上班,也得先停下駐足跟人客氣兩句,夸一夸對方種的菜真好,再在對方問起統戰部最近的安排,一些相關案件的問題時,小心翼翼的在避免犯錯誤同時,跟對方非正式匯報幾句。
哪位老同志他都惹不起。
每天上班出家屬院,讓焦鵬感覺比關羽過五關還慘,關羽好歹敢提刀殺出去,他只能賠笑臉推着車蹭出去。
今天是禮拜天,妻子胡爽在廚房一邊洗水果一邊罵坐在逼仄的客廳里自己翻着圍棋書打譜的焦鵬:
「老焦,我當年就不如被策反,那時候跟你劃清界限,跟你離婚趕緊另嫁,我賣給你們老焦家,給你生兒育女伺候你還不行,我弟弟招誰惹誰了,你說你也是個領導!」
被妻子罵,焦鵬也不往心裏去,倒是胡爽的兩個親弟弟從衛生間裏滿手泥漬的鑽出來朝廚房喊:「姐,你別罵我姐夫,這活他自己也不會幹吶?」
「他不會幹,伱倆就會幹了?我禮拜一就跟他說,我說你找找單位後勤的人,把咱家衛生間坐便改成蹲便,要不然我怕他死馬桶上,誰家上廁所拿書進去,一坐坐半個點兒,上完廁所得趴床上半個點兒,解個大手剛好一鐘頭!」胡爽洗了一盤蘋果放在客廳茶几上,沒好氣的說道:
「我還說,你要是覺得剛去政府上班時間短,後勤不熟,不好意思找人,那就跟老單位畜牧局後勤打個招呼,那都多少年的交情,好說話,他可好,找了倆親小舅子幹這活,我們老胡家是你們家長工啊?我就納悶了,全大院人家領導幹部的小舅子都能跟着沾光,吃香喝辣,你小舅子就只配被你禮拜天喊來修茅房?」
焦鵬放下棋子呵呵笑:「那你要當初離婚,嫁給那個找人牽線說媒要娶你的幹部,現在就倒霉了,整好我這禮拜接到通知,國家要清算他,我看他不太樂觀,整人太狠了,裝瞧不見他都不行。」
「真的?早該收拾他!當初把咱們嚇得都住謝站長家裏躲着不敢回來了,不是東西,老天有眼!」胡爽一聽愛慕者要挨收拾,反而開心起來:「光我耳朵里灌的閒話,他那時候跟好幾個女同志保持不正當關係吧?」
「說到老茂,等會兒他侄子謝虎山過來送點兒山貨。」焦鵬把棋子一粒一粒揀回棋簍,對妻子說道:「我可能得跟他出去吃飯,你替我帶着兩位妻弟去國營飯店吃飯去。」
兩個小舅子幹完活,洗乾淨手,一人咬着一個蘋果笑着出門:「這點事兒就別吃飯了,因為這點活再讓你倆花錢請客,回去媽不得罵死我倆,走了,姐夫,走了姐!」
「哎~走的時候跟傳達室打招呼,我之前下去的時候,在那放了兩箱汾酒,一人一箱,記得拿回去跟爸嘗嘗,等我過幾天要是下班早,和你姐一起過去吃飯,別客氣,要不然就便宜傳達室了。」焦鵬送着小舅子出門,嘴裏叮囑道。
看兩個弟弟眉開眼笑的離開,胡爽白了一眼關門的焦鵬:「就你會辦事,我們家裏人都向着你。」
「老三年前肯定得給他媳婦去張家口回娘家一趟拜個年,不能空着手去。」焦鵬對媳婦解釋道:
「再說,現在幹着這受夾板氣的差事,找單位人干自己家裏活,保不齊就容易挨批評,犯不上,收拾收拾,等會跟我一起吃飯去。」
胡爽挨着丈夫坐下,嘆口氣:「原來我盼着你升官,可現在,你真升官了,我看你現在整天撓頭,禮拜天都不敢下樓遛彎怕碰見其他人的模樣,又覺得真不如當年跟謝大哥一起留在鄉下清淨,雖然辛苦,環境差,但踏實,還是謝大哥活得明白。」
他們兩口子和謝啟茂兩口子是過命的交情,縣畜牧局副局長兩口子年年下鄉給下屬獸醫站站長拜年,也就是在他們身上能見着,關係不是親戚那和實在親戚也差不多了,沒有當年謝啟茂這個站長推薦,焦鵬沒那麼容易調來縣裏。
胡爽感慨完忽然想起來問道:「謝虎山怎麼想起來給你送山貨,還一起吃頓便飯?」
「找你走後門呢。」焦鵬笑着說道:
「不是要請咱們兩家私下吃便飯,老茂他侄子當生產隊長了,手底下的隊辦工廠好多事交給別人負責,今天他請那些生意上有來往的客戶,給客戶介紹介紹,拉上我這不是能唬人嘛,我這職務在家屬院不值一提,可是出去提起來,好歹還是縣政府統戰部部長。」
他正跟妻子說話時,謝虎山也已經開車到了縣政府家屬院,再好的家屬院樓房,在謝虎山眼中也就是老破小,頂多比尋常老破小家屬院多點兒綠化面積,大院門口的傳達室有人把門而已。
「大爺,統戰部焦部長是我叔,農村老家讓我給他送粉條凍豆腐來了。」謝虎山跳下車,對傳達室的人客氣的打着招呼,遞上一根香煙。
傳達室的人出來接過謝虎山遞的香煙:「好傢夥,農村都開上吉普車了?」
「樓上樓下,電燈電話的生活馬上就有了。」謝虎山笑着幫對方點上煙,大爺把門打開:
「直接開進去吧,省得還得拎進去,焦部長打過招呼了,說今天有中坪的親戚過來,他家是五號樓三門第一層左手邊那套。」
按照對方說的方向,謝虎山把車開到五號樓樓下,空着兩個爪子下車,韓紅貞左手拎凍豆腐,右手拎粉條,身後背着裝蘑菇和黃花菜的筐。
「謝虎山,你倒幫我提」韓紅貞被小米和山貨壓得都快直不起腰了,想要讓謝虎山幫她分擔一下,哪怕拿最輕的粉條呢,她也能騰出一隻手扶一下背後的筐。
謝虎山跟沒聽見一樣,上了幾步台階敲門,胡爽聽見敲門聲,笑吟吟的打開門:「你焦叔正和我說你要來跟他吃飯去呢,嚯~比我都高了,長成大小伙子了。」
胡爽上次見謝虎山,還是因為挨整全家跑去謝啟茂家裏暫住,謝虎山在她腦中的形象還是那個又淘又野的中坪孩子王,整天帶着大秀和自家姑娘焦嵐兩個瘋丫頭在農村亂竄,搞得人厭鬼憎。
不過這一年來,她耳朵已經被自己丈夫用謝虎山這個名字灌滿了,雖然丈夫很少和她說工作上的事,但也大概了解,這個心野膽大的孩子如今厲害了,去了趟港島,弄來一大筆錢,自家丈夫到縣政府上班,都跟這事有關係。
多年不見,總是破破爛爛補丁摞補丁的謝虎山如今一身洋氣的休閒裝,旁邊還跟着一個哈着冷氣,被山貨壓的腰都伸不直的漂亮姑娘。
「焦嬸兒。」謝虎山笑着說道。
胡爽把兩人讓進來,顧不得客氣,先幫着韓紅貞把東西卸下來,嘴裏埋怨:「這是你對象桃子吧?你那手怎麼那麼金貴,幫忙拎着點兒能怎麼着?多沉,全讓她一個人拿。」
「不是,這是嘿嘿嘿就是關係挺好的朋友。」謝虎山對胡爽嘿嘿笑着說道。
胡爽笑容頓時呆滯了一下,謝虎山那德行就差把這小姑娘是他相好的這句話挑明了。
韓紅貞覺得要不是這犢子在車上提前告訴自己,無論他說啥都要忍着,這句話說出口自己就已經控制不住想要抽死他的衝動。
胡爽在縣婦聯上班,韓紅貞這種姑娘,在她眼中,那就屬於急需被勸說引導學會獨立自主的對象。
借着倒水,胡爽把韓紅貞拉去了廚房說話,把客廳留給了焦鵬和謝虎山。
「沒露餡吧,焦叔?」謝虎山挨着焦鵬坐下,小聲問道:「飯店安排好了,我就不去喧賓奪主了,大夥對我有刻板印象,總覺得我整天揣着槍跟土匪似的,我又靦腆,不善於言辭,不懂辯解。」
「你焦嬸最看不慣就是亂搞男女關係,那還能不上套,肯定想辦法把你和那位小韓同志拆散啊?鼓勵她獨立,自主,不依附男人,堂堂正正生活。」焦鵬沒好氣的說道。
「那就行,借着引子是不是她倆關係能親近點兒,以後她當廠長是不是能拿個咱縣婦女榮譽啥的,這事得抓緊呢,你說趕明年五月四號,能不能拿個榮譽稱號?」謝虎山一本正經的對焦鵬問道。
焦鵬被謝虎山的模樣氣笑了。
謝虎山開車送焦鵬兩口子和韓紅貞去了友誼飯莊,但自己卻沒有下車,直到兩個多鐘頭之後,三人才又被一群人送出來,除了焦鵬面色酒紅,韓紅貞臉上也有些微醺,把焦鵬送回家,謝虎山拉着韓紅貞回中坪。
「焦嬸是不是做你思想工作了?」謝虎山一邊開車,一邊對韓紅貞笑着問道。
韓紅貞脫口而出的確是:「那一頓飯得多少錢吶?我覺得把我賣了都吃不起,滿滿一桌子菜,都沒吃幾口,我本來一口酒都不想喝,後來想想替這桌酒菜心疼,就喝了一盅,還不如你兌水的路邊倒好喝呢,起碼沒那麼沖。」
「兌了水如果還衝,那我不白兌了嗎?」謝虎山聽到韓紅貞的話笑了起來:
「我跟你說正事,以後去縣裏記得去找這位焦嬸呆一會,坐一坐,聊聊你跟我的關係,再聊聊你的工作,她在婦聯工作,這樣如果什麼時候縣婦聯需要一個新時代婦女典型,你就比較符合條件,能被優先考慮,一個姑娘,帶着鄉親們搞軋鋼廠,生意還蒸蒸日上,這在男同志中不算什麼,但對婦女來說,很搶眼。」
「焦嬸問我,為啥想不開非要跟着你知不知道你有對象?」韓紅貞哭笑不得的說道。
謝虎山笑着問道:「你怎麼說的?」
「我就按你說的,我說我倆啥事也沒有,就是一個副業組的,桃子跟我關係好着呢,完了焦嬸就說不要怕,你是寡婦,肯定是謝虎山故意弄些甜頭迷惑你,你要想清楚云云」韓紅貞對謝虎山說道:
「反正就是不信我和你沒事,還說現在管軋鋼廠也挺好,鍛煉人,能讓人自信,沒準那天就認清你的真面目,不用她勸,就離你遠遠的。」
謝虎山說道:「所以每次你見她的時候,她問你怎麼樣,你就說快了就行了。」
「我看她還讓我參加婦聯舉辦的青年男女聯誼活動,說沒準就能遇到更好的男同志。」韓紅貞對謝虎山說道。
謝虎山哈的一聲。
「什麼意思?」韓紅貞聽到謝虎山的反應,不滿意的問道:「你那語氣明顯是覺得我參加也沒什麼效果。」
「這不是廢話嘛,浭陽縣就這麼大,你問問哪個男的敢娶你不先來問問我?」謝虎山語氣桀驁的說道:
「你儘管去就完了,我不攔着你,能攔住你的只有其他男同志在我面前的自卑,你要能嫁出去,吳大嬸這一年給你介紹那麼多,你早嫁出去了,沒能嫁出去,你自己心裏沒點數,難道對方還他媽沒點兒數?」
「應該有什麼數?」韓紅貞瞥着謝虎山說道。
謝虎山理直氣壯的說道:「我覺得對方要是連你月事問題和內衣問題都解決不了,就別考慮娶媳婦的事了,娶回去也容易得心病」
「那我還不能嫁人了,就跟你身邊當個女光棍的命?」韓紅貞小聲嘀咕道。
「差不多,你就是這命。」
韓紅貞有些默然,她婆婆吳大嬸這一年說實話沒少幫她找對象,想着把她風風光光嫁出去,可是韓紅貞覺得哪個都不合適,倒不是對方人不好,都是樸實本分踏實過日子的人,就是她忍不住總把對方和謝虎山放一起比較。
可是一比較之後,就發現對方哪都是問題,謝虎山這人渾身都是缺點,尤其那破嘴,整天佔便宜,但他有一個優點,對他認定的自己人好,甭管是男是女,是人是狗,他能做到自己有的,身邊人一定也有。
老猛那種傻子,少給他錢他也不會計較,少想起他來他也不會意識到,但謝虎山從來都不會那麼辦。
謝虎山回去的時候,楊利民正好送程雲飛走,從來到走沒超過三小時,謝虎山沒趕上和程雲飛見一面。
程雲飛跑過來主要是拿拳擊訓練隊的相關手續,浭陽縣裏看在港商喜歡拳擊的份上,為了哄曹天寶開心,特意批准了中坪膠印廠成立一支拳擊訓練隊,允許訓練,但不允許在國內組織正式比賽,畢竟大環境還不允許拳擊組織比賽。
楊利民借曹天寶的口表示,希望訓練隊能好好訓練,到時候去澳門參加拳擊比賽。縣裏對此就給開了個土證明,表明訓練隊要備戰澳門比賽展開訓練。國內不讓比賽,澳門可以嘛,膠印廠又是港商合資。
程雲飛就是為了手續和證明來的,他興沖沖的拿完手續就馬上又殺回了燕京去挑選隊員備戰,訓練隊不能真在浭陽這地方訓練,他還得回他師傅那裏,主要是有這個證明和手續,他能以中坪膠印廠拳擊訓練隊的名義正式找個地方當訓練場地,為比賽備戰。
「生產出來的幾款掛曆樣品他也都帶走了。」楊利民對謝虎山說道:「他說這些樣品應該還能為廠里再拉來一批訂單,你那邊怎麼樣?」
「今天帶四丫頭去見了焦部長,先這麼一步步來,我估計能行,到時候要是拿到啥婦女榮譽,把她轉去膠印廠,應該能搶下來一個廣交會的指標。」謝虎山說道:
「我這覺悟可以吧,婦女形象我都考慮了,接下來沒什麼事,就剩制管廠,回頭帶着馬三兒去跑跑業務,我們連長管管日常還行,他懶得跑外,馬三兒還行,心野。」
看謝虎山走的方向不是回家也不是去工廠,楊利民好奇的問道:「你幹嘛去?」
「你沒有宅基地,我可有,我得研究蓋我跟桃子的洞房去。」謝虎山背着手朝着遠處自己那塊宅基地的方向走去。
楊利民嘴裏說道:「德行。」
倆人正鬥嘴,就看到韓老三跟踩着風火輪一樣從身邊沖了過去,謝虎山差點被撞到:「你屁股插上火箭了?」
「我大哥回來了!」韓老三扭頭對謝虎山興奮的說道。
韓老二他大哥韓紅軍復原了?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