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災席捲世界四百年之後。
曾經的看似永恆的偉大帝國坍塌湮滅,只剩下迷霧之間星星點點的城邦林立,映照着曾經的輝煌。
有人說,一切都將在毀滅之後重建。
還有人說,這只是毀滅之前最後的餘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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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北部聯邦,海州,崖城。
熾熱的陽光下。
在曝曬中太過耀眼的天穹上散亂的分佈着白雲。在海風的吹拂之中,那些映照在海面上的倒影漸漸的在波濤之中模糊,再不清晰。在海鳥們隱隱的鳴叫聲響起,一切都仿佛隱隱籠罩在潮汐的濤聲之中。
對於這海州人而言,這已經是司空見慣的光景,並不值得在意。
就在這個悶熱到令人汗流浹背的午後,只有蟬聲嗡嗡,街道上的車輛也變得稀疏起來,而在一家修車店裏,氣氛也變得漸漸焦灼起來
「小季師傅,您看我這兩個車燈,是不是出了點問題啊?」
跑車的漆面倒影里,有一條細長嬌嫩的手臂,漸漸的搭在了修車少年的身上。
少年聞言低頭,望向了碩大的車燈,仔細端詳。
車燈大且亮,仿佛也在看着他,媚眼如絲。
「確實好像有點問題。」
季覺戰術後仰,得出結論:「應該是輕微刮擦,做個保養就好了,正好我們店最近推出了998養護套餐,包括全車打蠟,四次深度清洗,划算的很啊,你說是不是鋒哥?」
「啊對對對!」不遠處滿身油污的黝黑精壯修車工聞言,瘋狂點頭。
「討厭~」
女車主嬌嗔的碰了一下季覺的肩膀,依偎過來。
「那您看這個排氣管呢?」
她在少年耳邊輕聲懇請:「我老公說,每次一開車,它叫的就特別大,弄的人家心裏怕怕的,可不可以請你幫我拿個東西吹一下?」
季覺看向排氣管。
飽經風霜的排氣管也看向他,黑暗幽深。
「換一個就好了。」
季覺得出結論:「正好咱們店裏剛來了兩條,都是野馬的配件,有證書的那種,全是寰宇重工的正品只要12888,野馬排氣抱回家!鋒哥你趕快來看看!」
說着,他努力的想要拉開距離,可是卻逃不出身旁的糾纏,反而像是被蟒蛇纏住的小倉鼠一樣,徒勞掙扎。
「不行,我還是覺得這車有問題」燙着大波浪長發的女人輕咬嘴唇,眼波流連:「最近總發動機的出油量特別大,這會兒好像已經漏油了,你幫人家看看嘛。」
「這麼嚴重?!」
季覺震驚失聲,和引擎蓋下面無辜的發動機對視許久,得出結論:「可能是缺乏保養,建議您購買我們24999的全車保養套餐,現在辦理還送精美腳墊和香片,保養完之後,保證您開起來跟新出廠的一樣!
是吧,鋒哥?」
「啊對對對!!!」旁邊拎着扳手的男人點頭:「現在辦卡充值的話,還有八折優惠哦!心動不如行動!」
可惜,推銷半天,車主看都沒看他一眼。
反而快要整個貼到季覺身上去了。
像是沒有骨頭一樣。
「可我老公每次開兩分鐘就開不動了,說是推背感太強,受不了。」女車主咬着嘴唇,眨眼:「小季師傅,他說的是不是真的啊?」
我不道啊!
季覺很想告訴她,你問小季師傅沒用,他才十九歲,總共修車三年半,沒經驗,這事兒你得問大季師傅它才行啊!
哦,她好像就是衝着自己的大季師傅來的
可這女的一看就不像是個善茬,萬一大季師傅出來被她打吐了怎麼辦?
他好怕啊!
從小到大,他就遭受了太多這樣的覬覦。
原本在學校里只有高年級的學姐和女流氓們惦記,自從他出來來打工之後,這種社會上的壞女人就不斷的冒出來,垂涎自己的美色,想要動手動腳。至於現在一看就想要白嫖,居然連禮物都不送了?實在是禮崩樂壞!
普信女,真下頭!
季覺不停的向旁邊的修車工陸鋒使眼色,陸鋒卻不說話了,只是靠在牆上看他的熱鬧,幸災樂禍。
直到救星,從天而降
嘭!
巨響之中,有魁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宛若肉山一樣,扛着兩條嶄新的車胎丟在地上,打破了寂靜。
「在搞什麼?」
臂膀粗壯如牛,能馳駿馬的寸頭女老闆抬起手,在圍裙上擦掉了油污,一雙魚泡眼看過來:「換引擎是吧?我來就行你們兩個很閒嗎?很閒的話去把門口的那一車車胎卸庫房裏去。」
「好好好,車胎車胎,我最愛車胎了!」
眼看着老闆救大季師傅於危難之間,季覺頓時喜出望外,女車主表情抽搐了兩下,似是不滿有人壞自己好事,可女老闆稍微展露出一點『拳鎮山河』的恐怖氣魄,還有如同死魚一樣看過來的視線,嘴唇開闔了兩下,沒敢說話。
尷尬之下,捏了把櫃枱後面再做作業的小孩兒的臉,誇了句小朋友真可愛之後,便上車走了。
倒是旁邊看夠了熱鬧的陸鋒目送着那一雙碩大的車燈遠去,嘖嘖感嘆可惜。然後,被陸媽一個大逼兜子扇在後腦勺,差點打成滾地葫蘆。
他爬起來嬉笑:「哎呦,媽,你再來遲一會兒,說不定人家就辦9999金卡啦!」
「老娘開店是修車又不是賣鴨!小狗你不要討打!」
陸媽怒斥,喊出了他的小名兒,儼然是氣得不輕:「喜歡看熱鬧是吧?熱鬧看夠了,把車胎搬了之後,滾去把後院的茅房給掏了!」
現在,輪到門口的季覺看熱鬧了。
精彩。
真系精彩!
一廂車胎並沒有費多大功夫,店裏自己有一台老叉車,退役回家的陸鋒也有兩膀子力氣,自然不用他一個來打工的大學生來費力。
下午的時候,生意也少。
搬完車胎,洗了兩台車之後,大家就躺在陰涼處,無所事事。
陸媽守着幾個小孩兒寫暑假作業,陸鋒躺在墊子,看着短視頻嘿嘿傻笑。而季覺則借了店裏那一台年紀可能快趕上自己的老電腦,開始繼續寫論文。
在午後,陽光照在少年俊朗的側臉,令路過的少女和大媽們不由得駐足觀望。
唯獨可惜的是,那一道從領口爬上脖頸,最後蔓延到臉頰上的燒傷疤痕。如此猙獰,令白璧微瑕,可惜可嘆。不然出道做個愛豆豈不美哉?
再不濟,也有有錢的阿姨們揮舞着鈔票請進大別野中載歌載舞,不比在這種地方修車強?
但季覺卻不怎麼可惜,也從來沒覺得在修車店打工有什麼不好。
在這年頭,災變橫行,諸事艱難,一個父母早逝、霉運纏身的孤兒能活下去就不容易了,有好心人收留自己打工,從不扣錢還想方設法的接濟自己,已經是祖墳冒青煙了。
更何況他還考上了大學,吃穿雖然不奢,但也不愁。對比曾經的慘澹孤獨,日子已經開始眼見的好轉。
既然老天爺給了自己翻身做人的機會,怎麼也要靠自己的能力,活出個人樣子來才對。
沒有不努力的資格和理由。
「一種具有高精度諧波減速器的關節設計與分析?」陸鋒探頭過來窺探,光看標題就頭暈眼花:
「什麼吊東西?」
「大概就是,一種搭配了小型減速器的機械關節設計。」季覺解釋道,「機械設備上會用這種原理,降低轉速,提高出力。」
「哦,柔性關節,是吧?我在部隊的外骨骼裝甲上見過。」
陸鋒倒是一點就通,拍了兩下季覺的肩膀,倒是比自己賺了錢還高興,「可以啊,小季,牛逼啦。」
季覺搖頭一笑:「哪裏的話,是老師提攜我的。」
作為論文和設計基礎的新型行星架本來就是教授自己的研究成果,能給季覺喝口湯的機會,都是天上掉餡兒餅了。
況且,如今除了開題報告之外,剩下的基本上只有一個架子,季覺自己也戰戰兢兢。
以葉教授素來苛刻的風格,萬一搞砸了,說不定被當做不堪大用,直接就被她踹出組了。他還想靠着教授的推薦信,去考個二級工程師呢,由不得他不上心。
只可惜,忙的時間並不長,老電腦的機箱嗡嗡震動,風箱哀鳴,明顯是無法支撐打開文檔的時候同時再打開兩個網頁這麼艱巨的任務了,季覺只能先停一會兒。
低頭看看了看表,才四點多。
他抽了張紙巾,擦了擦表鏈上的油污,認真又仔細。
要說這年頭,除了少數人之外,戴表這種事兒基本上已經從功能需要變成一個裝逼行為了,不然的話,為什麼不把手機拿出來看一眼?
是因為昨晚忘充電了嗎?
時代在變化。
早些年,季覺外祖父還在的時候,他家的恆時鐘表可是整個海州都響噹噹的大牌子。那些年,要是哪家孩子要是能考得上海員,指定要到店裏來買一塊鷗式懷表,換上制服之後,半截表鏈從口袋裏露出來,不知能吸引到多少大姑娘的眼睛。
可惜,季覺父母早逝,時代又變得太快,曾經的渺小輝煌早已經淹沒在了塵埃里。給季覺留下的,除了一間多半沒法再開張的老鋪之外,就只剩下如今些許的微末技藝,以及,這塊父母留下的遺物了。
實話說,這麼多年了,季覺也沒搞清楚這塊表究竟是個什麼牌子,只能通過錶盤上如同複雜機械一般的標誌,猜測它多半是什麼精密工作上用來校時的手錶。
款式罕見,設計也和市面上絕大多數不同,它看上去像是早期海員們喜歡用的款式,但海員們的表上面一般都有萬年曆或者月相顯示。可這一塊表的錶盤除了指針之外,就只有一個不知道是什麼的窗口。
兩排小小的數字,好像隨着時間在漸漸的變化,逐漸增大,只不過趨勢過於緩慢。小時候季覺第一次戴它的時候,上面數字才只有06,到現在,已經有92了。
除此之外,更奇怪的是,它沒有用來校時的錶冠,也沒有上發條的地方,甚至沒有任何縫隙。
季覺甚至去學校實驗室里借過高精顯微鏡,完全沒有從表殼上面找到任何一個接縫和焊點,渾然一體,就連表鏡都被包裹在內,嚴絲合縫。
季覺曾經把它在桌子上擺了好幾個月,每天觀察,結果走字如常,證明它也不是靠着手臂擺動自動上鏈那動力哪兒來的?
難道還能是個永動機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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