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在白紙上寫下各自的判斷,隨後折起來,一個一個傳遞到團長手裏。
「好,現在開始唱票。」
團長依次打開白紙,念出上面的內容。
「有罪。」
「有罪。」
「有罪。」
八號先生背對着眾人,聽着團長唱票,一言不發。
這些投票也和大家預想的一樣。
每一張都是有罪。
第九張選票,「有罪。」
八號心裏已經不抱有什麼希望了。
也許他的堅持可能根本沒有意義。
第十張選票,「有罪。」
很快到了最後一張。
團長打開摺紙,那上面竟然用繁體字寫着…
「無罪。」
八號終於聽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激動的拍了一下乒乓球桌,「無罪!」
他重新返回了座位。
可是其他眾人都懵了。
黑布褂大喊一嗓子,「誰啊!這哥們是誰啊!」
市儈男也繃不住了,「找事兒啊是不是!」
團長看他們吵起來,只是笑了笑,沒有阻止。
保安說道,「咱這是不記名投票,事先已經說好了!」
「不記名?」
出租司機嘴裏叼着一根筆,冷哼一聲,「那我也知道是誰!」
他起身從團長身後繞了一圈,走到保安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哥們,不是你。」
出租司機繼續繞着,在眾人的目光下,走到黑布褂和老人中間。
他將胳膊壓在桌面上,上身前傾,用一種很具有壓迫感的姿勢,衝着面前的五號家長問道,「哥們,你真行。」
五號一愣,抬頭看着他。
出租司機接着說道,「剛進來的時候跟我們一塊投了有罪,旁邊那位不知打哪買了把修腳刀戳桌子上了,就把您的心給戳碎了,您就改了?您真行!」
五號不樂意了,「怎麼了?」
他站起身,瞪着出租司機,「你什麼意思?」
出租司機一下慫了,趕緊解釋道,「不是,我們這正準備把一有罪的人給斃了呢,這位講一童話故事你還真聽進去了?」
黑布褂捧哏,「就是!」
五號絲毫不慫,理直氣壯的懟了回去,「我就投了怎麼了!」
「嘿,小孩的臉說變就變啊?啊?」
出租司機呲牙噔嘴,「我們這幹嘛呢,大傢伙兒圍着,這本來就是…」
周圍人趕緊勸架。
急診醫生拍着五號的胳膊。
老人跟出租司機說着,「是我投的!」
出租司機根本不信,「您別往身上攬…」
「聽着!」五號喊了一嗓子,等眾人安靜後,他衝着老人的位置揚了揚下巴,「人家說話呢。」
老人道了聲謝,「謝謝,謝謝,真是我投的。」
他趕緊解釋道,「我是這麼想的,他一個人和咱們大伙兒的意見不一致,他並沒說這男孩兒無罪,他不確定。
「我就是想支持他。」
市儈男砸了下桌子,「十比二了!敢情『二』在這兒了!」
五號家長捋了捋衣衫,重新坐下。
出租司機捂着臉,也回去了。
直播間。
「不記名投票這個點子好啊,偷偷點拒絕投降折磨隊友。」
「八號這是在賭啊。」
「他在賭不是所有人都漠不關心。」
「其實重點在於,八號並不是辯的『無罪』,他辯的是『存疑』。」
「這老爺子投的?我還真以為是那個跟黑道大哥似的五號投的。」
「他們要是來一桌狼人殺得多精彩…」
評委席。
朱蘇金最先開口,「現在投票的比例是十比二,這位老人改投無罪。
「當然了,從我們上帝視角看,肯定是要有人投無罪的。
「要不然這會議不就散了嗎。
「不過這位老人第一個改口,我的確是沒想到。
「在剛剛的會議里,他基本就沒說過什麼話,一直在聽大家的爭論。
「現在就這麼不聲不響的改投無罪,理由是什麼呢?
「如果李夏不能給我一個可接受的理由,那這段劇情就會成為他最大的敗筆。」
張國利立刻辯駁,「八號家長的意思很清楚,他不是說這孩子無罪,他只是想要一個討論的機會。
「老人給出的理由沒問題啊?
「也許他就是想要認真討論一下,這有什麼錯呢?
「而且你發沒發現,現在他們這個會議的風向已經變了。
「他們糾結的不再是男孩到底犯沒犯罪,也不是我們要不要認真討論。
「而是在解決那個阻止他們解散會議的人。
「不能解決問題,就解決提出問題的人。
「這不是很諷刺的一件事嗎?
「無論網絡上,還是現實中,因為某些爭議發生了口角,吵着吵着性質就變了。
「大家從講理變成發泄情緒,再從發泄情緒變成攻擊人格。
「這不已經違背了我們討論的初衷嗎?」
出租司機坐回去後還是不理解,又問道,「老爺子,您這為什麼啊您?」
老人笑了笑,「是因為…五七年吶,我們家…」
一聽這五七年,就知道這故事短不了。
黑布褂和市儈男不約而同的翻了個白眼。
市儈男直接溜了,他乾脆不開會了。
「你聽我說嘛。」
八號安慰道,「您說。他聽不見,他什麼也聽不見,您說。」
老人緩緩講出自己的故事,「那一年吶,是我們家的一場噩夢,我父親原本開了一家紡織廠,公司合營,廠子就歸公了。
「一些不懂技術的人上了台,沒倆月,進口的機器壞了一大批,跟我們心疼的呀。
「再後來呢,我們就說了一大堆牢騷話,緊接着,我父母加上十八歲的我,都被打成了右派。」
老爺子笑了笑,「嘿,那時候一宿的功夫,所有的人都躲着我們,誰也不認識誰了。
「那時候天天批評我們,大鐵牌子,用鐵絲兒拴着掛在脖子上,還給我們坐飛機。
「就是把倆胳膊背在後面,使勁撅着你的手腕,把頭壓的低低的。
「整的我…都不想活了。」
在場眾人,有的人不想聽,有的人在認真聽,但大家都沒有打斷老人的講話。
老人低着頭,回憶着曾經的經歷,「有一天批鬥我,一個女的,看起來可凶了。
「她把我押上台,我害怕極了…
「忽然大鐵牌子變輕了。
「我就覺得一隻手,把勒在我脖子裏的鐵絲提起來了。
「撅在後面的手腕,她只是握着。
「我剛想回頭,一個聲音從後面傳來。
「『別看我!沒事了,沒事了。忍忍就過去了。』
老人的臉上露出些許笑容,「我聽着這句話呀,想死的心一下兒就沒了。
他看着八號家長,「我,我就是想說啊,如果這個富二代,就那男孩兒,真的沒罪。
「要是能有個人,站出來,嘿,說上一句…」
老人收回思緒,「我扯遠了,我不說了,不說了。」
直播間。
「《他聽不見,他什麼也聽不見》」
「這話說的真好啊,多少人根本不會傾聽,別人無論說啥都擇着聽。」
「鳴放是指,百家爭鳴,百花齊放。」
「唉,那段經歷的確讓人難過,大冬天的在身上澆冷水,懷裏塞冰塊。」
「被冤枉過的人,才知道冤屈有多難熬啊。」
「假如他真的無罪,這不就是辯護律師的意義麼?」
「淚目…我去刪掉我發的圍脖,盲目跟風是我太草率了。」
評委席。
聽完老人這段言論,大家的感觸更深了。
周凱倫不禁感嘆,「李夏很聰明啊,他知道從正面說服很難讓人動搖。
「所以這次選擇了被害者的視角。
「如果你是那個被冤枉的人,你會怎麼想?
「當所有人鋪天蓋地的指責謾罵朝着他涌過來,他的內心會是什麼感覺?
「那個孩子又會有多絕望呢?
「說實話,這段真的打動我了,咱們給人家扣上殺人犯的帽子輕輕鬆鬆,那對當事人來說可就遭了罪啊。」
張國利應和道,「每一個冤假錯案在判決前,那都是有理有據的認定他就是罪犯。
「合理的懷疑沒問題。
「但真到了定罪的時候,不得不慎之又慎啊。
「一次冤假錯案,對於當事人來說,就是毀了他的一輩子。」
說到這,張國利明顯有些激動,「更別說,這次案件還沒有蓋棺定論呢。
「檢察院是存疑不起訴。
「大家這麼早就開始批評那個嫌疑人,甚至還把他人肉出來…
「網絡暴力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他絕對不僅僅是說聽到周圍幾聲謾罵那麼簡單。
「大家設身處地的想一想,如果你在街上什麼都沒做,被人劈頭蓋臉的罵一頓是什麼感受?
「而且還是那種非常惡毒的詛咒,更甚之,是所有人圍着你一起謾罵。
「如果是我,這事我能記一輩子,每次想起來我都會窩火。
「生氣還是好的,最怕的是恐懼,以及自我懷疑。
「對於當事人來說,他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是負面指責,這會把他拖入一個無底深淵。
「人是社會型的動物,他不可能脫離這個社會獨自生存。
「當漫無天際的詛咒包圍他時,這個孩子其實就已經死了。
「他的人格,已經被那些人一點點的撕碎了。」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