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
落梧淵族地,篝火明亮,走動的人影繁多。
這座隱居的村莊迎來百年最為熱鬧一天,那長眠地底的先祖,與這一代的容器完美契合,就此復甦,行走塵世。
那些流淌稚童體內的詛咒,被祛除殆盡,縱使那匯聚着十六位蠱道大宗師畢生心血的殺招,可以沿着血脈傳遞。
但只要這位被族人奉若『神明』的祖先,尚在人間一日,詛咒就沒有任何的威脅。
戌時。
先祖替最後一位少年,瓦解侵蝕軀體的詛咒,輕撫孩子的眉心,令其陷入夢鄉沉睡。
旋即,它平靜地起身,離開這間昏暗的木屋。
劉婆與大長老早已在門外恭候多時,見到那抹清瘦的身影走出,二人當即深深鞠躬,垂首低眉道:
「先祖,靈蟲谷、白月山寨、藥仙會三家首腦皆已臣服,就在祭台外靜候.」
「人質的事情,交由藥仙會代辦,目前抓獲百名,扣押在他們外疆的據點」
「除了歸順的三家,還有一些『硬骨頭』也隨我們回來了,他們都是當今南疆大族的族長或者族老,晚輩懇請您出手,敲打一二。」
「走。」
先祖不以為然,一雙如流玉的眸子,透露着視蒼生為芻狗的淡漠。
對它這種活了漫長歲月的存在而言,收拾那些自詡強大的蠱修,易如拂塵清灰。
族地的外沿區域,有一座高聳的祭台,在久遠的年代之前,落梧淵的先祖就是一步步踏着木築的階梯,走上族人所仰望的高台,發起攻掠其他部族的戰爭。
「嗒。」
「嗒。」
「嗒。」
先祖緩慢行走,聲聲迴蕩,卻引得距離祭台十丈外的一批蠱修,心神緊繃。
他們都是一些勢力的首腦、高層,在南疆至少是說得上話,有影響的存在,此刻卻充滿一種無法描述的心悸。
隸屬於靈蟲谷、白月山寨、藥仙會的三位統轄者,跪伏在地,以示忠誠。
幽幽光火,映照着先祖清秀的面容,它走至祭台中央,坐在那張仿佛等候它無數歲月,歷經寒霜酷暑的石座上,攝人心神的眸光,掠過全場,俯視一眾來客。
落梧淵的四位祭司長老,靜靜地矗立在先祖的身後,無不心潮澎湃,重鑄部族榮光的時候到了。
下方十餘名蠱修個個如遭雷擊,莫敢相信『先祖』的容貌與軀體,竟會這般年輕。
可那撲面襲來如天災海嘯的壓迫感,卻在告訴他們,眼前的怪物,無疑是千年前那位名震南疆、一度殺得各族俯首稱臣的霸主。
「拜見我,不行跪禮麼?」
先祖朝十四位來自各方勢力的蠱修質問,它高坐於王座之上,好似君王俯瞰麾下的臣民。
清冷的聲音,充斥着堪比巍峨山嶽的威嚴,有弱小者膽顫心驚,承受不住壓力,雙腿發軟,顫顫巍巍地跪了下去。
他的舉動間接影響眾人埋藏心底的恐懼愈發放大,接二連三有人跪伏,短短數息,僅存四位大族的族長,臉色鐵青,不肯屈服。
「?」
這些人的反抗,無論是因尊嚴、信仰、又或者實力,在先祖看來都無疑是荒唐的,就像猴子不願被人類馴服,充當取樂的工具那般無足輕重,卻又讓它不得不計較。
在漫長的歲月沉澱中,除了同源血脈的族人,還被它當作『人』對待,余者皆如猴獸。
先祖凝望四道身影,右手緩緩抬起,有瑩光浮現,根本不給他們反應的機會。
下一瞬,遮天蔽月的掌印,從虛空鎮落。
「不好!!走!!」
察覺殺機的幾位族長,頭皮發麻,臉色被駭得發白,嘴唇哆嗦不停。
他們正要離開,卻毛骨悚然,身體完全動彈不了,陷入某種特殊的無形禁錮。
任憑如何掙扎,都似蜉蝣撼樹,其他的跪伏者慘遭無妄之災,急忙閃避,卻不受影響。
霎時,全場混亂,眾人無限接近死亡。
這就是落梧淵先祖的實力,屹立在南疆萬千異人的修煉頂點,舉手投足間,就能給後世的宗師級強者帶來毀滅性打擊。
雙方的實力差距,毫不誇張地說,幾乎等同螞蟻與人類。
「啊!!!」
四位蠱修拼命嘶吼,燃燒血氣,施展各種秘法,有的甚至苦苦哀求,願意臣服,但一切都晚了。
沒有談判的餘地,隨着先祖的眸光一厲,那些抵抗灰飛煙滅。
「轟隆!」
掌印擊得大地劇烈顫動搖晃,慘叫聲戛然而止,四灘糜爛的血肉,深陷碎裂的土壤里。
目睹這一幕的倖存者,無不驚懼,心臟砰砰亂跳,他們與死亡擦肩而過。
那些族內記載的古老傳言,浮現在腦海深處,喚醒他們血脈中沉睡的畏懼,徹底放棄了所有的抵抗念頭。
先祖對着身旁的大長老吩咐:
「把這些屍體送去他們的部族,若不臣服,滅了就是。」
「晚輩明白。」
掌握族內大權的老者,在先祖面前,如同僕人,對它的所有安排,聽從執行。
「他們還有多久到?」
聽到詢問,劉婆微微皺眉,回應道:
「消息我已放出,三一門與南疆相距數千里,快的話,他們三日到達。」
先祖若有所思,它並反感這份答案,只是沉吟:
「三日麼?我隱隱有所不安,這種久違的感覺,讓我想起多年前傷我的那一劍.」
「唔,有些意思。」
四位祭司長老面面相覷,作為親歷者,他們還記得中原的左老鬼,斬斷先祖蠱身的一條觸手,雖然因此重傷,但也足以自傲。
劉婆最為謹慎,她盤踞中原多年,對各派的強者都略有知曉,故而推測:
「先祖.或許三一門聯繫了幫手,我們需儘早做準備。」
「幫手?你是指中原的其他門派?」
先祖眼眸微眯,從容笑道:
「如果那些門派的首腦,也如白髮強者那般強大,倒值得我一殺。」
「只可惜,都是替代品未必能入我的法眼,希望他所謂的『師弟』,至少能給我些驚喜。」
「會的。」
劉婆笑容可掬,她無比期待先祖與那位三一門的後繼者交手。
「那位新門長,如今在中原可是公認的『陸地神仙』,風頭比他師兄還要盛,定然不會讓您失望。」
說到這裏,她順勢請求:
「先祖,晚輩的家眷都曾死於左若童的手上,奈何他已離人世,我無法報仇,索性想求您生擒他的門人,留於晚輩泄恨。」
話音剛落,劉婆就虔誠地跪在先祖的身旁。
「可。」
得到一字答覆的劉婆,感激涕零,老淚縱橫,連聲高呼:「晚輩叩謝先祖。」
然而,先祖對她的叩首,視若無睹。
接着,它的掌心浮現十三條灰色的蠱蟲,給在場的各族首腦、族老,相繼種下,控制他們的生死。
「諸位,把你們族內的精銳喚來。」
「明日巳時未至,那就不必存在了。」
先祖與獨裁、專制的暴君毫無區別,提出的要求,不容眾人辯駁。
它只要結果,從來都不願意和這些猴子平等協商,在它看來,猴子千篇一律,殺了也無所謂。
「是,是,我等明白.」
各族蠱修兢兢戰戰,不敢抬頭與之對視,更無忤逆者。
緊接着,他們開始施展秘法,或是催動特殊的蠱蟲,調集族內的高手趕赴於此。
作為弱者,他們沒有選擇,硬氣一死固然爽快,但作為部族的高層,卻無法庇護族人,才是最大的損失。
千骨窟。
兩個時辰悄然過去,二長老顧禰與顧璇川去而復返,踏入竹屋的時候,眾人皆看到老人手上那隻通透如血玉的蝴蝶,甚是詫異。
「姜門長,成了。」
顧禰邁步走近,將血色蝴蝶呈現給姜漠查看,沒等他開口詢問,就率先介紹。
「血源蠱,我族的五大奇蠱之一。」
「方才我將落梧淵的蠱修,以秘法煉成此蠱,生命周期僅有數日,能找尋與之血脈最親近之人所在之地。」
「您瞧,這小傢伙右側翅膀有六顆藍色斑點,代表着蠱修的血親,目前正集聚在某處,順着這個方向追下去,不難找到他們的族址。」
姜漠接過血源蠱,仔細端倪,頓感與他修煉的『人間一炁』有相似之處,只是採用的媒介與側重效果不同。
「是奇蠱不假,奈何有壽命的限制,距離方面呢?超過多少里會失效?」
「看蠱的強度與使用者的秘法修煉程度,尋常族人,頂多方圓千里就到極限了,老夫稍微強些,拓展至方圓三千里;」
「偌大的南疆,以我族為起點,只要搜尋疾馳一日,無論落梧淵躲藏哪個角落,都能找到。」
顧禰在煉血源蠱的技術上,可比大長老、二長老,還要厲害許多,他指着血色蝴蝶的藍斑道:
「他們的族址,就在三千里內,甚至可能都沒有那麼遠,那只是最大的極限距離。」
「好我們隨時可以出發。」
姜漠轉頭望向大長老、二長老,問:「寒陵谷的那位朋友,還有多久到?」
「一刻鐘左右。」
顧彧給出準確的答案,南疆地勢複雜,夜晚來往兩地,速度稍慢於白晝。
「祖父,孫兒亦想隨姜門長前往,請您允許。」
顧璇川的懇求遭到顧彧的厲聲呵斥:「胡鬧!」
「你以為這是什麼兒戲?」
老人勃然大怒:「這是滅族之戰,以伱的修為去了就是添亂,我與你玄徹伯祖齊去,都不見得能回來!」
「你、還有清穎給我待在族內,協助你們的禰叔祖,以應異況。」
二長老深知此戰兇險,萬般不願把族內最好的苗子帶上,若是這對兄妹出事,整座千骨窟將會後繼無人。
見顧璇川、顧清穎一時沉默,大長老站了出來,安撫雙方:「好了,都莫要置氣。」
「璇川、清穎,在我們回來之前,部族的安危就交給你們了。」
「.」
顧璇川理解兩位老人家的用意,頷首答道:「請您與祖父放心。」
不久。
寒陵谷的馳援來到,那是一名頭髮花白、穿着狐貂,手持煙杆的老者。
一雙虎目,炯炯有神,體格健壯,與年歲相近的顧玄徹、顧彧相比,他精神狀態顯得更好,看似還要年輕十來歲。
燕百里,寒陵谷內最強的體修,與族人培養蠱蟲、煉毒不同,他是才採集諸多蠱毒、藥毒淬鍊身軀,以求血肉在一次次的淬鍊中,發生蛻變,以達萬毒不侵的境界。
「兩位老兄,許久不見,身體可還硬朗啊?」
剛見面,燕百里就與大長老、二長老熱絡招呼着。
「不算糟糕。」
大長老搖首起身,淡笑道:「燕老弟,這次可要麻煩你走一趟了。」
「這位是三一門的姜門長,與他的門人澄真、陸瑾、維爾。」
「噢!見過姜門長。」
「燕前輩,客氣了。」
在大長老的引薦下,雙方很快認識,並溝通了作戰計劃。
當得知姜漠將要孤身面對落梧淵的先祖時,燕百里有所擔憂,提議道:
「姜門長,我助您一臂之力?」
「不必,落梧淵的族地內,除了他們本就有的強者,或許還會有藥仙會、靈蟲谷的精銳.」
「倒是你與兩位長老,以及我的門人,要謹慎了。」
姜漠說出他的顧慮:
「我與落梧淵的怪物激戰時,可能無暇顧及你們,但只要你們稍微堅持一段時間,那就是我們贏了。」
「好」
燕百里熟知顧玄徹的性格,見他沒有意見,索性也選擇相信。
「催動血源蠱的秘法,我這邊會一直維持,直到姜門長找到他們為止。」
顧禰把血色蝴蝶,交給姜漠,並告知各種需要留意的細節,以及蠱蟲變更方向的標識。
「那麼.諸位,出發罷。」
「只此一役,掃清所有的落梧餘孽。」
一場驚動南疆的血戰,由姜漠的言語揭開帷幕,眾人齊齊響應。
「嗡——!」
天國在透明的漩渦中展開,姜漠示意他們入內等候,將由自己負責潛入。
「交給您了,姜門長。」
「師叔,小心。」
「門長,可別大意了.」
聽着眾人的念叨,姜漠嘴角微微勾勒一抹笑意,擲地有聲地道:
「相信我。」
「會贏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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