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江府,華亭縣。
城南有一座莊院,雖然不大,不似大富大貴人家所有,規模卻是不小,收拾的也頗為齊整。
這座莊子的主人是個女人,在松江府赫赫有名,正是織技當世第一的丁娘子丁飛花。
此時在莊子中晾曬棉布的場子上,聚集着三十來個婦人。
有少婦,也有老嫗,都是松江府有名的織工,家裏都有紡織作坊,代表着松江府整個棉布紡織行業。
今天聚集到丁娘子的莊子,是關係到松江織行的一件大事。
松江府棉布合作社,今天成立了。
對於織工們而言,合作社是大事,同時也是大好事。
有了合作社,也就打破了商幫、行會的壟斷,織工家裏出產的棉布,也就少了層層盤剝。
再加上有了崇禎機和娘娘機,這兩樣棉布紡織『神器』,效率勝過以往十倍。
織工和小作坊主們,以後光是靠紡紗織布,不僅能養家餬口,甚至還能發家致富。
因此對於她們來說,今天原本是個大喜的日子。
可到場的織工們,卻都是憂心忡忡,愁眉不展,使得現場的氣氛十分低沉。
丁娘子滿臉笑容,眼眸深處也隱含憂慮。
哪怕是震耳欲聾的鞭炮聲,也難以驅散人們心頭的陰霾。
丁娘子先是大聲宣佈了合作社的章程。
這些都是某個道士,提前給出的一個框架,織工們事先又經過反覆商議,這才擬定的。
接下來就是參加合作社的織工們,現場簽字畫押。
一名老嫗忽然問道:「飛花啊,你給大傢伙兒交個底,這事真的能成?」
丁娘子說道:「秦家嬸子,之前您不是比誰都爽快,事到臨頭了,怎麼就遲疑了?」
老嫗嘆道:「以前不是有總督大人撐腰嘛,現在他都不在了,那些大布商和行會,能容得下咱們,從他們碗裏搶食吃?」
織工們紛紛跟着點頭。
合作社一旦成立,那些布商和行會,也就沒辦法繼續吸血了。
他們又怎麼可能善罷甘休?
以前有神仙鎮着,哪怕是頭惡龍,也得乖乖地縮着腦袋。
可如今神仙都不在了,這些妖魔鬼怪,可是要出來吃人的。
這些天,各家已經受到了布商和行會的各種威脅。
現在繼續對着跟他們干,能有好果子吃?
提到雲逍,丁娘子一陣黯然。
多俊俏不,多好的人啊,說沒就沒了。
他給天下的織工指了一條金光大道,可他卻不在了。
想到那日在浦東與雲逍相處的場景,丁娘子一陣恍惚。
「雲真人雖然不在了,可還有應天巡撫張大人,他就是雲真人的人。雲真人以前定下的事情,他肯定會極力的支持。」
丁娘子收回思緒,一番苦口婆心的勸導。
「再說了,咱們這可不是跟布商和行會搶食,而是不讓自己的血汗,養肥了他們。」
「況且如今可不比往日,咱們要是不擰成一股繩,等浦東那邊的紡織工廠建起來,那咱們這些散戶,可就真的沒有活路了啊!」
「這話說的沒錯,我畫押!」
老嫗不再猶豫,果斷地在文書上摁了手印。
就在這時,從莊子門口傳來一陣爭吵聲。
不多久,就見一個光頭大漢帶着十幾個漢子,大搖大擺地朝這邊走過來。
那光頭三十來歲,精瘦精瘦的,一雙眸子裏面,卻跟藏着刀子似的。
「巴四!」
丁娘子等人見到這大漢,都是神色大變。
這個名叫巴四的漢子,在松江府實在是太有名了。
松江府以前最大的打行,叫『地皇會』,這個巴四就是地皇會的大龍頭。
此人在松江府叱咤風雲,呼風喚雨,名聲比揚州府的團圓會還要大。
自從雲逍在揚州來了一次『嚴打』之後,地皇會就偃旗息鼓,巴四也再沒在華亭露過面,說是逃到廣東那邊去了。
沒想到此時又回來了。
巴四帶着手下來到眾人前面。
眾織工紛紛起身,無不面露懼意,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巴四拿了條凳子,大咧咧地坐在丁娘子對面,「認識我巴四?」
丁娘子點點頭,「四爺的威名,小女子自然是聽說過。」
「那就好,那就好。」
巴四摸了摸光頭,咧嘴一笑,如同吃人的野獸露出了獠牙。
「聽四爺一句勸,散了那個狗屁合作社。念在你丁娘子名聲在外,爺今天也就不為難你!」
「四爺是堂堂正正的大丈夫,為難一群女人,就不怕有損四爺的威名?」
丁娘子不光是容貌出眾,織布手藝當世無雙,更是見過大場面的跟浙直總督說過話,這當然算是極大的場面。
再加上是個倔強的性子,僅憑巴四的一句話,還嚇不住她。
丁娘子接着說道:「四爺是成名的人物,做事總得講個道理,僅憑一句話,就斷了松江府無數織工散戶的衣食,如何能讓人心服?」
「講道理?對對,爺就是講道理的一個人。」
巴四端起邊上的大茶壺,往碗裏面倒了滿滿一碗,『咕咚咕咚』一口喝了大半。
「那爺就跟你講講道理!」
巴四呵呵一笑,將碗裏剩下的茶水,全都潑到自己的褲襠里。
然後他朝手下的青手問道:「都看清楚了?」
青手們一陣鬨笑,七嘴八舌地叫了起來:
「看清楚了,這惡婆娘拿茶水潑四爺!」
「四爺是什麼人物,竟然被一個娘們兒這麼羞辱,給她一點顏色看看!」
「讓這婆娘給四爺舔幹了!」
「給四爺舔幹了,然後散了合作社,今天的事情就算是結了。」
巴四看着丁娘子,露出獰笑,眸子裏儘是貪婪與淫褻,伸手去解腰帶。
眾多青手將丁娘子圍住,一些婦人想上前解圍,被亂棍打開。
丁娘子卻是不慌不忙,用手捋了一下有些凌亂的頭髮,笑吟吟地說道:「巴老四,你知道我是誰的女人?」
巴四嘿嘿一笑:「難不成你還是皇帝的女人?」
青手們一陣鬨笑。
丁娘子昂首傲然說道:「我是雲逍子的女人,即便是他現在不在了,你碰我一根頭髮試試,看會不會被錦衣衛和東廠的人抓去,活扒了你的皮?」
眾人頓時譁然。
巴四駭然變色,下意識地起身,腿撞在凳子上,一陣鑽心的疼,卻渾然不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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